寒意并非仅仅来自苏格兰冬季呼啸的北风,更源于那悄然合拢的、无形的网。赫敏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蛛网的飞虫,每一次挣扎都可能引来更紧的缠绕。斯莱特林那阴冷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在她耳边回响。“黑魔王大人需要的信息……”“罗尔家那个丫头……”“特殊价值”……这些词语组合成的恐怖含义,让她在拉文克劳塔楼温暖的公共休息室里也如坐针毡。
她更加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潘多拉·罗尔依旧是那副矜持冷淡的模样,但赫敏现在能从她偶尔瞥来的、快速移开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隐秘的审视和算计。埃斯梅和卡米拉的友善,在知晓了潜在的危险后,反而成了另一种负担——她既渴望这点温暖,又害怕自己的存在会给她们带来未知的灾祸。洛蕾塔依旧是那个难以捉摸的变量,她的只言片语此刻在赫敏听来,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预言的阴影。
城堡里的节日气氛逐渐浓郁起来。走廊里挂起了冬青和槲寄生组成的彩带,盔甲被擦得锃亮,闪烁着微光,空气中开始飘散着淡淡的、甜滋滋的姜饼和烤栗子的香气。学生们兴奋地讨论着圣诞假期的计划,回家的,去朋友家的,或是去霍格莫德游玩的声音充斥着礼堂和公共休息室。
这种普遍的欢乐更加反衬出赫敏的格格不入和孤独。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家可回。女贞路?那是哈利未来的牢笼。她自己的父母?在这个时间点,他们甚至还没有相遇。一种深刻的、无根的漂泊感攫住了她。
当麦格教授像往年一样,在变形术课后询问留校过圣诞的学生名单时,赫敏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她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潘多拉略带讥讽的了然(“看吧,连家都不回的怪胎”),有卡米拉一丝温和的同情,或许还有其他人单纯的好奇。
“很好,格兰杰小姐,请课后到我这里登记一下。”麦格教授点点头,在她的名单上做了一个记号,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秒,但什么也没问。
下课后,赫敏去登记时,麦格教授看着她,语气比平时稍稍缓和:“圣诞节期间,留校学生不多,礼堂会合并用餐。注意遵守校规,格兰杰小姐。”
“我会的,教授。”赫敏低声回答,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遵守校规?她现在最大的秘密本身,就是最严重的违规。
返回拉文克劳塔楼的路上,她的心情沉重而寂寥。穿过门厅时,一阵肆无忌惮的笑闹声由远及近。是掠夺者们。他们似乎刚商量完什么“大计划”,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
“……所以,虫尾巴你负责把嗅嗅引过去,月亮脸搞定地图,大脚板和我……”詹姆眉飞色舞地说着,看到赫敏,话音顿了一下,随即咧开嘴,“嘿!书山小姐!圣诞节怎么过?不会真要埋在书堆里吧?”
赫敏不想搭理他们,尤其是西里斯还在场。她低着头想加快脚步。
“我猜是留校。”西里斯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靠在巨大的圣诞树旁,手里抛玩着一个金色的装饰球,灰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扫过赫敏,“毕竟,‘家’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不如图书馆那样值得期待,对吧?”
他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赫敏最敏感的神经。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基于她“混血”的身份和独来独往的状态做出的猜测?
莱姆斯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觉得西里斯的话有些过分。彼得紧张地眨着眼睛。
詹姆倒是没心没肺地接话:“哦!那你可亏大了!听说霍格莫德的三把扫帚圣诞节会推出限量版的黄油啤酒蛋奶糕!”
西里斯没有理会詹姆关于蛋奶糕的兴奋描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赫敏身上,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然后,他像是随口对詹姆说,声音却足以让赫敏听清:
“无所谓。反正我也留下。”
赫敏的脚步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也要留校?为什么?布莱克家族……那个极端纯血主义的家族,怎么会允许继承人在圣诞节不回家?除非……
除非他和家里的关系,已经糟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猛然想起教授们曾零星提过的,西里斯很早就因为观念不同与家族决裂,离家出走投奔波特家。
所以,他是真的无处可去。在这一点上,他们竟可悲地相似。
这个认知让赫敏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门厅,身后似乎传来西里斯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嗤笑。
回到拉文克劳塔楼,关于圣诞留校的统计结果也出来了。赫敏所在的一年级女生寝室,埃斯梅要回家和父母过圣诞(她兴奋地念叨了好久家里的圣诞大餐和礼物),卡米拉也要回去(她母亲是治疗师,圣诞节可能要值班,但她还是决定回家),潘多拉·罗尔自然是回她那个“有着古老传统和底蕴”的纯血家族庄园。
而洛蕾塔·费尔法克斯,当被问及计划时,她只是用那双朦胧的大眼睛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轻声说:“……雪会覆盖足迹……猫头鹰找不到方向……”然后就不再言语。级长无奈,最终也将她列为了留校名单。
这意味着,圣诞节期间,拉文克劳女生寝室里,只有她和洛蕾塔两个人。
空旷。这是赫敏最大的感受。
学期正式结束,霍格沃茨特快列车喷吐着蒸汽,载着大部分学生和他们的欢声笑语离开了。城堡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活力。走廊里罕有人迹,脚步声会激起清晰的回音。礼堂变得空荡荡的,四张长桌并成了中间的一张,留校的学生寥寥无几,彼此之间似乎也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疏离和安静。
赫敏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平斯夫人对这些留校的“书虫”倒是格外宽容些。她疯狂地阅读一切可能关于时间魔法、时空理论、甚至平行世界的书籍,试图找到一丝回去的线索,或者至少,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处境。但那些高深的理论往往晦涩难懂,且大多只是猜想,真正的时间魔法实践被视为最高禁忌,记载少之又少。
偶尔,她也会在图书馆遇到西里斯·布莱克。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懒散,依旧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傲慢。但他确实在那里,通常坐在一个靠窗的偏僻位置,面前摊开的也不是什么教科书,而是一些看起来就很深奥、甚至有些危险的书籍——关于阿尼马格斯(赫敏心惊肉跳地认出其中一本的标题)、关于高阶恶作剧魔法、甚至关于……诅咒?
他看到她时,有时会抬一下眼皮,那灰色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有时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她不存在。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准入之书或者她的来历问题,但这种沉默反而让赫敏更加不安。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安静地待在那里,你不知道他何时会爆炸。
一次,赫敏正对着一本满是复杂空间几何符号的书头疼不已,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这个坐标转换不对,如果参照系是霍格沃茨本身的魔法场,而不是地磁……”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对面书架后飘来:“试试用城堡中心点作为动点,而不是固定坐标。霍格沃茨的魔法脉络是流动的,像心跳。”
赫敏吓了一跳,抬起头,正好看到西里斯从书架另一端转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得能砸晕人的《古老魔法契约》。他并没有看她,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自己的随意思考,说完就径直走向借阅台,留下赫敏一个人怔在原地。
她仔细回味了一下他的话,惊讶地发现……这思路似乎真的可行!他怎么会懂这个?
还有一次,她在返回拉文克劳塔楼的夜路上,听到某个空教室里传来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声。她吓了一跳,警惕地凑近门缝,却看到西里斯独自一人靠在墙上,额头上布满冷汗,右手紧紧抓着左臂,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狰狞的痛苦表情。他的左臂袖口被捋起,小臂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红发烫……
赫敏不敢多看,惊慌失措地逃开了。那天晚上,她失眠了。他那痛苦的样子深深印在她脑海里。那是什么?黑魔法的反噬?还是……别的什么?布莱克家族的诅咒?
圣诞前夜终于到来了。礼堂被装饰得美轮美奂,十二棵圣诞树闪烁着金银色的光芒,天花板上飘落的雪花温暖而干燥。长桌上摆满了前所未有的丰盛美食:火鸡、烤鹅、圣诞布丁、堆积如山的巫师彩包爆竹……
邓布利多教授穿着星星月亮的紫色长袍,笑呵呵地祝大家圣诞快乐。气氛温暖而热闹,但坐在留校学生中间的赫敏,却依然感到一种无法驱散的孤独。她机械地吃着东西,听着周围零星的笑语,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瞥向格兰芬多长桌那边——西里斯·布莱克和詹姆·波特(令赫敏惊讶的是,詹姆居然也留校了,看来是为了陪西里斯)坐在一起,詹姆正兴奋地拉响一个彩包爆竹,炸出一顶海军少将的帽子和几只活蹦乱跳的小白鼠,西里斯则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看似愉悦实则有些疏离的笑意,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他的目光偶尔也会扫过全场,有一次,恰好与赫敏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一刻,喧嚣似乎远去。他那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戏谑或探究,也没有了那晚看到的痛苦,只是一种平静的、甚至带有一丝同样寂寥的……审视?或者说,是一种洞悉般的了然,仿佛看穿了她此刻所有的伪装和孤独。
赫敏迅速低下头,心脏狂跳,脸颊发烫。她觉得自己像个偷窥被抓住的傻瓜。
晚宴结束后,学生们陆续返回公共休息室。赫敏抱着几个从宴会上拿的、家养小精灵们热情塞给她的馅饼(“给小姐晚上吃!”),走在寂静的走廊里。雪还在下,窗外是一片漆黑的静谧。
回到拉文克劳塔楼,公共休息室里只有壁炉的火在燃烧。洛蕾塔不见踪影,大概已经回寝室了。
赫敏没有立刻回去,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被积雪覆盖的城堡和黑湖。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思念席卷了她。她想念哈利,想念罗恩,想念父母,想念那个属于她的、即使充满危险却也拥有坚实友谊的时代。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窗台上。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却绝不属于风雪的声音。像是什么大型动物轻盈落地的声音,还伴随着……压抑的啜泣?
赫敏吓了一跳,警惕地凑近窗户,擦掉玻璃上的水汽向外望去。
塔楼下的雪地里,靠近禁林边缘的一棵冬青树下,似乎有一个黑影。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和城堡窗口透出的灯火,她依稀辨认出——那似乎是西里斯·布莱克?
他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不再是礼堂里那个慵懒傲慢的少年,也不再是那晚教室里痛苦狰狞的模样,而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受伤的幼兽,在圣诞前夜的寒冷雪地里,独自舔舐着无人知晓的伤口。
赫敏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在哭吗?为了什么?那个破碎的、令他厌恶的家庭?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她愣神的刹那,西里斯似乎猛地察觉到了什么,倏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精准地射向赫敏所在的窗口!
赫敏吓得猛地向后一缩,躲进了窗帘的阴影里,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看见了吗?
雪地里,再无动静。
过了许久,赫敏才敢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出头去。
楼下,雪地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串清晰的、走向城堡的脚印,以及……旁边几瓣被踩碎的、鲜红的浆果,像滴落在雪地里的血。
圣诞节的钟声,悠远地敲响了。
回荡在空寂的城堡里,也敲在赫敏混乱不堪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