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的城堡在春夏之交焕发出一种慵懒而蓬勃的生机。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走廊的石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暖风和即将到来的考试季所特有的、混合着焦虑与兴奋的气息。但对赫敏·格兰杰而言,周遭世界的季节变换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而不真切。她依旧像一个绷紧的发条,在名为“1974年”的精密仪器中,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与西里斯·布莱克那场午夜交易带来的惊悸并未随时间平复,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持久的背景音,在她每一次翻阅**区边缘的文献、每一次在走廊与他不期而遇、每一次接收到他那些含义不明的试探性目光时,都会在她心底幽幽响起。他们之间的信息交换变得更加隐秘和高效,像地下工作者接头。有时是在图书馆书架投下的最深阴影里快速低语的几个关键词;有时甚至只是在她常用那张桌子抽屉的隐秘角落里,突然出现的一本相关领域的、标注了特定页码的参考书。
西里斯像个不知疲倦的猎犬,贪婪地嗅探着未来的每一丝气息。他的问题变得越来越刁钻,从宏观的战略转向更具体的战术,甚至开始涉及某些特定人物的命运轨迹。赫敏则像个走钢丝的人,竭尽全力地模糊焦点、转移方向、守护最核心的秘密——尤其是关于哈利,以及他本人那昭彰的恶名。她感觉自己正在用语言的碎片,喂养一头日益壮大的、对未来既恐惧又渴望的猛兽,而这头猛兽的心思,她至今无法完全看透。他得知某些悲惨事件时的冷静,甚至偶尔流露出的那种近乎冷酷的“果然如此”的神情,总让她不寒而栗。
然而,与宿舍里另外三位女孩关系的悄然变化,却成了这片黑暗海面上偶尔泛起的、令人慰藉的微光。这种变化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日常琐碎中,如同春雪消融般缓慢而确实地发生着。
卡米拉·伯斯德是其中最稳固的盟友。共同的学术追求成了连接她们的坚实桥梁。赫敏不再需要刻意“藏拙”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尤其是在和卡米拉一对一讨论时。她们会为了某个魔药配方的精确步骤争论,会一起泡在图书馆深处查阅古老的草药学典籍,会在天文塔上为了某个星座的准确划分核对到深夜。卡米拉欣赏赫敏的智慧,这种欣赏纯粹基于学术能力,不掺杂任何血统或出身的考量。她甚至会主动帮赫敏打掩护,比如当潘多拉投来探究的目光时,卡米拉会自然地拿起赫敏面前那本略显深奥的书籍,说一句:“哦,这本书是我拜托格兰杰帮我找的,伯斯德家族藏书里提到过这个理论,我想验证一下。”赫敏感激这份不动声色的维护,她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的、安静而坚实的友谊。
埃斯梅·维克多则像一阵活泼的风,以其毫不设防的热情,不断吹散赫敏周身的孤寂感。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开学初那点微妙的隔阂,或者说,她天性中那股乐天和包容的力量将其轻易覆盖了。她会毫无征兆地塞给赫敏一块从霍格莫德带回来的、形状古怪的糖果(“尝尝这个!泡泡豆荚口味的,据说吃了打嗝会冒出彩虹泡泡!”);会拉着赫敏看家里寄来的最新款巫师望远镜的广告,兴奋地计划着下次一起去天文塔观测;还会在赫敏又一次因为熬夜研究而显得疲惫时,大惊小怪地嚷嚷:“梅林啊赫敏!你再这样下去会比平斯夫人看起来还像被书埋了几个世纪!快来试试我从妈妈那儿偷学的提神咒语,虽然有时候会把眉毛变得有点卷……”她的关心直接而吵闹,却让赫敏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普通女生的轻松。在埃斯梅身边,她可以暂时放下沉重的秘密,只是做一个有点书呆子气、会被朋友强行拉去休息的一年级拉文克劳。
最奇特的依旧是洛蕾塔·费尔法克斯。她从不主动亲近,也从未远离。她像公共休息室里一个飘忽的幽灵,却总在关键时刻,用她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给予赫敏意想不到的提示或安慰。一次,赫敏正对着一篇关于如尼文能量流动的论文一筹莫展,洛蕾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桌角放下一颗光滑的、带着天然螺旋纹路的黑色石头,喃喃道:“…逆流而上的鲑鱼…看得见水下的漩涡…”赫敏起初不解,但盯着那石头的纹路看了半晌,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反向注入魔力以激活特定符文的方法,完美解决了论文的核心难题。另一次,赫敏深夜从噩梦中惊醒,心慌不已,却听到对面床帷里传来洛蕾塔极轻的、哼唱的摇篮曲调,那曲调古老而怪异,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再次沉沉睡去。赫敏开始意识到,洛蕾塔的“怪异”之下,是一种与常人不同的、直指事物本质的感知方式。她无法成为传统意义上的朋友,却是这片时空里一个独特而令人安心的存在。
潘多拉·罗尔依旧是那个盘桓不去的谜团。她的态度依旧矛盾重重——时而冷淡,时而又会流露出那种让赫敏极其不适的、过分刻意的“友善”。那支昂贵的羽毛笔和墨水被赫敏小心地锁在箱子最底层,从未使用。赫敏的警惕从未放松,她直觉感到潘多拉的举动背后有着更深层的、她无法理解的原因,绝非简单的同窗之谊。这让她在与室友们逐渐融洽的氛围中,始终保留着一份清醒的戒备。
时间的流逝无法阻挡,城堡内的气氛随着考试周的临近而日益紧张。OWLs和NEWTs年级的学生们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低年级的课程也加大了作业量。赫敏埋首于书本,一方面是为了维持她“优秀但不过分出格”的拉文克劳新生人设,另一方面,也是用繁重的学业来麻痹自己,暂时逃离对未来的恐惧和对故友的思念。
在一个闷热的、弥漫着羊皮纸和墨水气味的下午,赫敏和卡米拉从图书馆出来,正好碰上刚从魁地奇球场回来的掠夺者们。他们浑身汗湿,却意气风发,显然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练习赛。
“嘿!书山小姐!伯斯德!”詹姆·波特大声打着招呼,头发被汗水浸得更加凌乱,“准备好迎接天文课的星空图谱考试了吗?我敢说我能把猎户座的腰带画成歪的!”
莱姆斯·卢平温和地笑了笑:“别听他的,他上次实践课差点把望远镜指到地下室。”彼得在一旁小声地附和笑着。
西里斯落在最后,用毛巾擦着汗湿的脖颈,灰色的眼睛扫过她们,在赫敏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依旧带着惯有的探究,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因为最近的“信息交换”遇到了瓶颈?赫敏迅速低下头,避免与他对视。
“与其担心星空图谱,不如担心一下你们的魔药课论文,”卡米拉推了推眼镜,难得地开了个玩笑,“我听说斯拉格霍恩教授对三年级的疥疮药水的透明度要求比以往更高了。”
詹姆立刻垮下脸:“哦,别提了!月亮脸,你的论文借我参考一下……”
就在这时,莉莉·伊万斯从另一边走来,怀里抱着厚厚一摞书,显然是刚从图书馆出来。看到这群人,她下意识地想绕道走。
“伊万斯!”詹姆的眼睛瞬间亮了,立刻忘了魔药论文的事。
莉莉像是没听见,加快脚步。
西里斯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训练后的沙哑和懒洋洋的调笑:“急什么,伊万斯?怕波特身上的汗水味熏到你的书?”
莉莉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碧绿的眼睛里燃起怒火:“至少他是在运动,而不是像某些人一样,只会躲在阴凉处卖弄口舌,布莱克!”
西里斯非但不生气,反而勾起嘴角,那笑容在阳光下有些炫目,也有些欠揍:“卖弄口舌也需要智慧,不是吗?总比某些人只会对着书本照本宣科强。”
“你!”莉莉气结,脸涨得通红。
赫敏的心提了起来。她看到西里斯眼中那抹熟悉的、挑衅的光芒,也看到莉莉毫不掩饰的愤怒。这种场面她见过太多次,但每一次,都让她为莉莉感到不值,也为西里斯这种近乎幼稚的挑衅行为感到困惑和一丝莫名的恼火。他明明知道……他明明从她这里知道一些未来的碎片,为什么还能用这种态度对待莉莉?
就在冲突即将升级时,赫敏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前站了一小步,挡在了莉莉和西里斯之间,虽然她的身高完全不足以形成任何阻挡。她抬起头,看向西里斯,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坚定:“伊万斯的知识储备远超照本宣科,布莱克。她的见解很多时候甚至比书上写的更深刻。如果你仔细听过而不是只顾着……发表高见,或许会发现这一点。”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安静了。
詹姆张大了嘴,像是第一次认识赫敏。彼得缩了缩脖子。莱姆斯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莉莉也愣住了,诧异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比她矮上一些的赫敏。
西里斯脸上的懒散笑容凝固了。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从莉莉身上移到赫敏脸上,那双灰色的眼眸里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讶,有被打断的不悦,有更深沉的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被戳破什么的狼狈?他盯着赫敏,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这番突兀举动的真正动机。
赫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跳如鼓,但话已出口,她只能硬撑着回视他,尽管手指在袍子下微微颤抖。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西里斯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干涩。“呵,”他移开目光,语气重新变得漫不经心,却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冷硬,“看来拉文克劳不仅盛产书呆子,还盛产……伶牙俐齿的辩护师。”他不再看她们,用毛巾甩了甩肩膀,对詹姆说,“走了,尖头叉子,一身臭汗,别在这儿妨碍……学术交流了。”
他转身就走,背影挺拔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郁气。詹姆愣了一下,赶紧跟上,还在回头好奇地看赫敏和莉莉。莱姆斯对她们投来一个包含歉意的眼神,也拉着彼得离开了。
冲突戛然而止。
莉莉看着赫敏,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感激和困惑所取代。“……谢谢你,赫敏。”她轻声说,语气有些迟疑,“不过……你不必为了我得罪布莱克。他那种人……”
“他那种人不值得你生气。”赫敏接过话,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一阵后怕。她竟然当面顶撞了西里斯·布莱克!梅林知道他会怎么想!但看到莉莉眼中那份真诚的感激,她又觉得值得。
“是啊,”莉莉叹了口气,挽起赫敏的胳膊,一起向礼堂走去,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对了,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家养小精灵权益促进会的构想,我又想到几点,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
看着莉莉重新焕发神采、专注于她所关心的事物的侧脸,赫敏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充满不确定和危险的时代,能守护住莉莉此刻的这份纯粹和正义感,或许就是她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之一。
随着期末的临近,另一个现实问题浮上水面——暑假。
留校名单再次开始登记。可惜,霍格沃兹不允许学生在暑假的全部时间都待在学校,尤其是在如今这种……形势下。不过对于赫敏来说,能呆多久她就要申请待多久。不然,她还能去哪里呢?回到那个时间点上尚未大学毕业的父母身边?还是流落街头?
让她意外的是,卡米拉和埃斯梅都表示她们这个暑假可能会有一部分时间留在学校——卡米拉的母亲圣芒戈工作繁忙,她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在学校多看看书;埃斯梅则是因为家里要扩大生意,父母需要频繁出差,觉得她留在霍格沃茨更安全。甚至连洛蕾塔,也依旧用那种飘忽的方式表达了留校的意向(“……夏日的蜂巢……过于喧嚣……”)。
这意味着,暑假的拉文克劳塔楼不会像圣诞节那样空旷寂寥。这个认知让赫敏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慰。尽管前路迷茫,危机四伏,但至少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并非完全孤独。她有了一起学习的伙伴(卡米拉),有了能带来欢笑的朋友(埃斯梅),有了一个神秘而或许能提供另类帮助的室友(洛蕾塔),还有一份……与莉莉·伊万斯之间珍贵而温暖的友谊。
至于西里斯·布莱克……赫敏看到他和詹姆勾肩搭背地穿过门厅,听到他们大声计划着暑假要去波特家住很久,显然他也不会留在学校。这让她暗暗松了口气。一个暑假的间隔,或许能让她暂时从那场令人窒息的信息交易中喘口气,重新整理思绪,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应对这个危险而复杂的“盟友”。
夜晚,赫敏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禁林上空盘旋的猫头鹰和闪烁的星辰。羽毛笔在日记本上写下最后的字句:
“……1974年7月X日。学期即将结束。危险依旧潜伏,但不再是孤身一人。学会了藏起最锋利的羽毛,但也找到了可以稍稍舒展翅膀的空间。暑假将至,希望时间能带来片刻喘息,而非更深的漩涡。他们都在计划着未来,而我,仍在拼凑过去的碎片,试图照亮一条通往……我不知道何处的路。”
她合上日记,目光落在窗外无边的夜色上。
霍格沃茨的第一年,就这样在惊心动魄、迷茫挣扎和细微的温暖中,即将走向尾声。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此刻的她,似乎比那个刚从破碎的时间转换器中爬出来的自己,多了一分坚韧,也多了一分在这个错位时代继续前行的、微小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