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轩摇摇头:“只知道这是一家需要会员邀请才能进的拍卖公司,钱先生说是金先生带他去,引荐他办了会员卡。
我猜另两位也是一样的流程。他们之所以去这家,是因为这家可以帮藏品做‘身份’。”
秦叙白了然,大拍卖行,如保离、佳德、速富比,门槛太高。
它们要求藏品“流传有序”,要么有著录(有文献,或档案记载)、要么有出版、要么是名家旧藏,来源要清晰可溯。
这两位包袱斋的货多半是地摊淘的“没脚货”,可能是真的,但来源根本就说不清楚。
对于这种没有“户口”的藏品,根本进不了顶级拍卖行的大门。
再来就是价格,两位包袱斋的货多半是万把块的普通旧货,顶天了也就十来万。
这种价位的东西在大拍那连图录费、保险费、宣传费都覆盖不了,人家根本看都懒得看。
被骗的三人出货的那家拍卖行叫“竹林里”。
那家拍卖行完美符合他们的需求,上可拍过百万的优秀藏品,下可推几千块的普通文玩,弹性空间非常大。
这类拍卖行主打的就是身段灵活,主要服务于鱼龙混杂的中低端市场。
对于拍品的传承来历,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往一句简单的“藏家旧藏”就模糊带过。
只要来货足够多,别说一季办一次拍卖会,他们甚至可以一月办两次。对它们来说,现金流、成交率比什么“有序传承”重要多了,非常符合包袱斋们快速变现的核心诉求。
不过这类店也不是谁送拍都能拍出,它也有着不小的门槛,它们通常为了节省检测费,需要资深会员背书拍品为真,事后如果有问题,会追收检测费、误工费、宣传费等,然后从此将人拒之门外。
秦叙白:“既然是会员制,查不到那个金先生的身份?”
时明轩嘴角抽了一下:“找到了。”
秦叙白迟疑:“……人不对?”
时明轩:“他的会员信息登记的是梧桐广场那间工作室的老板。”
“嗯?”秦叙白按前面金先生“借”工作室谈自己生意的做事风格推测,“……难道……”
想了想,又觉得此行为实在太过大胆,容易被揭穿。猜测在舌尖滚了又滚,被他咽了回去。
“秦老师想到了什么,怎么不说出来?”时明轩姿态放松,双手交叠置于腿上,态度温和,宛如老友聊天。
秦叙白对上他那看似温和注视,实则锐利打量的目光,泰然道:“我是在想,既然金先生前面‘借了’工作室来背书,该不会他顺便连身份也‘借’了?”
时明轩笑得颇有深意,他含糊不明地夸赞秦叙白:“不愧是专家啊~对什么事情都很了解呢。”
对他蜿蜒起伏的语气,秦叙白不以为意,一派坦然:“也不是,我现在有一件事不是很能理解。”
时明轩假意惊讶:“还有秦老师理解不了的事?说来听听?”
秦叙白指着平板上暴发户经手过的文玩图片:“要让这类人上当,身份上必须是在文玩圈里颇有名气的。看他的收藏,虽然大多是真品,但派系繁杂,应该是还没进入到某个文玩圈层。
骗子借用的那个身份应该不会是圈层大拿,太容易被揭穿。如果扮演的是中低端的鉴赏人,倒是不容易被发现,但也不易取信于人。
我猜他请暴发户喝茶的时候,顺便‘参观’了公司里的一些藏品,或者他和别的有名气的大拿的合影。
但如果正主是混迹于中小拍卖行的鉴赏人,他用别人的身份,两人在同一个拍卖会上出现的几率很高,很危险。
从他连让三人上当,又不换地方看来,这个风险对于他几乎不存在。为什么?”
时明轩稍稍坐直身子打量秦叙白,他以为秦叙白的问题会是“借用身份不会被发现吗?”又或者“借用身份真的能成功吗?”
没想到他通过被害人的身份、藏品,推出骗子的身份定位,进而推断被“借”用身份人的身份、地位,最后才问“为什么不被发现”。
时明轩抬眼看身旁懵懂清澈的柳亦,新人,应该还停留在问“为什么”的阶段。又想想被他打发去图侦,入警多年的成西,他应该能想到,但反应应该不会这么快。
目光落回秦叙白脸上,时明轩觉得自己名为“请教”实为“就近监视”的这步棋,似乎走得有点草率。
不过落子无悔,他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
时明轩从容道:“秦老师猜得不错,那个骗子用的是那家工作室的老板,金世儒,的身份。
金老板说他不知道什么‘竹林里’,更没有办过那里的会员,他也不认识那些被骗的人。”
时明轩从警这么多年,抓过狡猾的罪犯无数,多的是凭空捏造身份信息的犯人,但极少有人像这位假·金先生一样光明正大使用别人身份,坦然在各种场合公开活动。
秦叙白猜到了,还是大为震撼:“明目张胆借用身份……这种影视剧桥段现实很难行得通吧,遇到正主认识的人怎么办?即使当下能糊弄过去,那人跟正主提起,不就穿帮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可能出现在同一场拍卖会上。”
想到那种面面相觑,尬穿地心的场面,秦叙白替人尴尬的毛病都要犯了。
他一直觉得类似的影视剧桥段很弱智,很傻缺,但看到现实中的各种离奇离谱事情,他也就释怀不纠结了。
毕竟,编故事还需要讲些逻辑,现实根本就抽象到不可理喻。
时明轩也有些佩服这位“金先生”的心理素质和缜密心思:“正主金先生是鑫想工作室,也就是梧桐广场那家工作室的真正老板。
他们工作室主营高端艺术品咨询和定制,他本人除了是那里的老板,还是咱们省龙头企业鑫龙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他的这间工作室挺低调的,别人只当老板和鑫龙小少爷同名,少有人知道真相。”
时明轩从秦叙白手里拿过平板,找出正主在高端场合与各界名流交谈的照片:
“平时开限量超跑,住顶级公寓,出入的都是高级私人会所、顶拍预展,实在不像钱先生口中,教他在古玩市场小巷、小摊贩处捡漏,教他怎么去‘竹林里’送拍的人。”
等秦叙白看完照片,他探过身,就着秦叙白手上的平板,又找出几张不是很清晰的照片,一看就是出自分辨率不高的监控:
“据‘竹林里’工作人员描述,这位假的金先生穿着比较普通,举止也很低调,带着公司资料……”看到秦叙白疑惑的目光,时明轩点点头肯定他的猜测,
“是的,你没理解错,假·金先生带着真·金先生的公司资料去办会员,我们还没查出假·金怎么拿到真·金的公司资料,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办卡的时候,假·金先生以真·金先生特助的身份特意提醒工作人员,他老板不喜欢张扬,让他们不要对外透露他的身份,只说他是眼光独到的收藏家即可。
工作人员不知缘由,看在他经常带客户来的份上,也就没有往外说。毕竟,就算他不给他们涨业绩,龙头金家,他们也惹不起。”
秦叙白佩服:“聪明啊,对拍卖行用真·金世儒的身份当背书,在真·金世儒不可能出现的场合用他的身份活动,啧啧啧,不与正主见面,避免了穿帮的可能。”
时明轩扣扣桌子,指着平板:“别光顾着佩服,现在咱们要想办法把人给抓回来。大专家,你有没有从照片和图录上看出什么线索?”
秦叙白把图录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白板上。他指着暴发户的那两张,道:“对于这种几乎没有文玩知识的暴发户,假·金直接帮他找到贵货,让他自己出手,出两、三次,信任也就建立了。”
他大手一挥,把暴发户资料移往角落,按顺序贴上两名包袱斋的图录:“这两人建立信任的过程非常相似,你看,都是四本图录。”
时明轩点头,示意他继续:“这除了说明包袱斋们小心谨慎,更难建立信任,还能说明什么?”
秦叙白指着第三张图录照片和第四张图录照片:“他们俩的这两张都是同一个藏品,也就说明他们在第三次拍卖的时候流拍了,第四次才拍出去。”
时明轩手肘撑着椅子扶手,单手支颐:“对。然后呢?”
秦叙白用荧光笔敲着自己手心:“据我了解,这种小的拍卖行,好像有几种模式。
一种是送检,对于新会员和他送拍的文玩,他们会送检,一应费用由送拍人承担;另一种是资深会员背书,这种也会检,不过是抽检。如果有问题,会追究背书会员的责任和送拍人的责任。”
“查回来的消息确实是这样,这又能说明什么?”时明轩坐姿不变,不知道他从这一信息中能推理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