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能说明什么?”时明轩单手支颐,头微微歪着。
秦叙白突然意识到,此刻的形势转换,他站在讲台上,处于一种引导地位。而时明轩坐在底下认真“听讲”。
这两天他被时明轩层出不穷的挖坑,绵里藏针的逼问“压制”得身心俱疲。现在那个占据主导地位的人变成了亟需他解惑的,既不可爱乖巧,也不态度恭敬的“学生”。
“站”与“坐”的立场对调勾起他若有似无的“掌控感”,让他内心莫名生出些隐秘的愉悦,面容也变得柔和许多。
眨眼间,秦叙白狠狠打了个冷颤,被自己微妙的愉悦击倒,在心中匍匐跪倒。他把心态上的变化推脱为“穷人乍富”、“小人得志”、“佞臣当道”的猖狂。
他在心中抹汗,这两天见招拆招,心理压力太大,有点心理变态了。
时明轩看秦叙白突然顿住,还打了个冷颤,默默拿起遥控器调高室内温度,疑惑:
“秦老师?你……”
“咳,”秦叙白尴尬地咳了一声,走到窗边,将窗子拉开一条缝,“有些憋闷,喘不上气,换换气。”
他调整好状态,走回白板前,用笔敲敲白板:“这种拍卖行收的送检费可不低,毕竟是收入来源之一。我猜,包袱斋衡量送检费和请假·金先生背书的费用后,选择了送检。
但他们忘记了,文玩市场除了真假,还有‘传承有序’的安心。送检合格,只代表材质对,是最低的要求。
这两人却以为材质对,是最重要的,低估了假·金先生的信誉与眼力的加持。”
秦叙白在拍卖行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在这类拍卖行,大家都知道传承未必有序,所以他们更需要有信用的人作背书。
假·金先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那个拍卖行养好了号,是个有眼力、有信誉的行家……”
时明轩意会秦叙白分析的落脚点,接着补充:“第三次拍品流拍,同一拍品第四次在假·金的背书下拍出,于是,两个包袱斋认识到他们之前忽视的规则,从那一刻对假·金的信任达到顶点。”
秦叙白把白板角落暴发户的资料稍微移回中间:“基于各种法律法规及价格,文物其实很难找到买家。
而假·金在文玩市场精准地选中这两类人,并实现收割,说明他有一套很模式化的流程。
既然有流程,就代表有迹可循。不过……”
时明轩:“不过什么?”
秦叙白眉头蹙起,觉得推理出来线索虽然有用,但目前未必可行:“最近这个诈骗案闹得满城风雨,骗子极有可能躲起来,等风头过了才出手。你也说了,他这一个多月都没在‘竹林里’出现。”
时明轩摇摇头,上前拿起另一支白板笔,圈出三位受害者图录上的时间:
“你看上面的时间,被害人信任他后,次月他无缝衔接喂养‘新猪崽’。这只‘新猪崽’慢慢养肥,到待宰期,他又无缝衔接下一只‘猪崽’。
他开发的这条生产线高效且稳定,他成功了三次,没人找他麻烦,他的方法得到了验证。
这个时候是他的膨胀期,他不会停手。我敢肯定他已经对‘新猪崽’出手了,只是我们不知道哪里是他新选的屠宰场。”
坐在底下抱着平板快速记录的柳亦,像是误入TVB刑侦剧的菜鸟警员,面前两位身高腿长的帅气前辈你来我往,有条不紊地推进案件分析。
他坐在底下脑力全开,有点力不从心。偶尔,两位前辈互相心有灵犀地略过某些对他们来说显而易见的分析,得出结论,他就很发愁。
他想举手提问,又觉得破坏了面前紧凑的剧情演绎。柳亦很纠结,非常纠结。他还没纠结出个结果,剧情已经推进到下一部分。
秦叙白看着被圈起来的“竹林里”几个字,略一思考:“拍卖行是他达成信任的重要一环,他新的屠宰场必然也是拍卖行。
中小拍卖行虽然多,这类自诩行业清流,自诩比其他“不管货真不真都上拍”的同行有品的,在业界不算多,应该也就五六家左右。”
时明轩觉得他的屠宰场分析很有道理,面向柳亦:“小柳,你立刻联系工商和文化市场管理部门,协调调取一份本市所有注册经营范围包含‘艺术品拍卖’的公司名单及其注册地址。要快!”
“是,时队。”柳亦的回答干脆利落。他反正也听不懂,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去干些体力活。
时明轩拿出手机:“成西,来会议室一趟。”
成西到得飞快,看到站在白板前的秦叙白,嘴角不可见地往下撇,抱着胳膊站在门边:“老大,什么事?”
时明轩看了一眼成西,指指离门最近的座位:“你先坐,待会有几个新的地点需要你带队去进行摸排。”
接着他和秦叙白就着白板上的信息继续讨论骗子其他可能的行为模式,尽可能侧写出更多信息。
坐在一旁,不参与讨论的成西看着满白板的案件信息,不赞同地皱起眉毛。他很反对身负巨大嫌疑的人能接触到这么核心的案件信息,正要开口阻止,柳亦带着一份清单敲门而入。
柳亦快步走到时明轩身边:“时队,名单拿到了,符合要求的公司一共二十一家。”
“好,”时明轩接过名单,转手交到秦叙白手里,“秦老师,按你刚才的标准,‘操作灵活又自诩清流’的拍卖公司是哪几家?”
秦叙白左手拿笔,右手在手机上翻飞。手机界面在浏览器窗口,艺术APP,甚至某查查APP上不停切换。
成西觉得他在装腔作势,抱着胳膊,发出一声不算小的轻哼。
他刚才在监控室里看到会议室的讨论情况,他知道他们现在在缩小搜索范围,并且有了明显的进展。但他还是不认同让秦叙白这么深度地加入到案件中。
轻哼声引来时明轩和柳亦的注视,他哽着脖子与他们对视。时明轩张了张口,没说什么,转头看秦叙白。
秦叙白恍若未闻,完全无视成西发出的动静。他目光在手机和清单间快速切换,一边筛选名单,一边条理清晰地陈述理由:
“天工拍卖,主打邮币卡和杂项,图录封面设计粗糙,官网最新资讯是三个月前的,排除。”
“云光阁,图录上郑重声明‘绝无假拍、假货’,哼,上个月就又有人拍到假货,排除。”
“苏比拍卖,名字蹭的顶拍行,根据图录和过往成交,他们家目前最高价拍品六万六。走的是低端量大路线,不符合假·金寻找高端猎物的需求。”
“墨香馆,专做近现代书画,业务范围不重合,排除。”
秦叙白一边口诉,一边划掉不符合条件的拍卖行。
结合各家拍卖会频率、电子图录、行业论坛里的口碑、甚至闹出的新闻,秦叙白最终圈定五家拍卖行。
他做好标记,清单递还时明轩:“就这六家,‘竹林里’是其中之一。另外五家的拍品档次、宣传话术都透着一股模仿顶拍‘重视历史传承,不为金钱折腰’的气息。
实际走的是‘一切只为赚钱’的路线,主打的就是各种意义上的灵活。”
铺开市区地图,时明轩用黑色马克笔圈出这五家拍卖行的注册地址。换另种颜色的笔,他又圈出几个圈:
“这是他之前的活动范围。在犯罪心理中,罪犯,尤其是这种智力型罪犯,通常会有一个让自己感到安全的心理舒适区。”
他用笔点点城北的黑圈:“这家在城北新区,太偏僻。”
接着点位于城西那家:“这家离他之前的活动范围太远,远离他的舒适区,可能性不大,所以优先排查剩下的三家。
这三家都集中在市中心和城东核心区,是他最熟悉、最可能再次出现的区域。”
时明轩把地图递给成西:“去申请《取证通知书》,带技术队去调取这三家的VIP数据。目标是找注册三个月以上,有固定的活动频率,最近这一个多月活动比之前频繁;还有,他身边总跟着一个新会员。
他引荐这位会员入会,给他的拍品做背书。按时间推算,这位新会员已经送了两次拍品……嗯,目前就这些,按这个去排查。”
沉吟片刻,时明轩又补充几句:“带几个人,便装去这三家拍卖行外围摸底,找老业务员和保安套套话。
问问看是不是有一个四十岁上下,入会时间不长,但眼光毒辣,口碑很好的熟客。”
成西看着柳亦准备的那长串清单,在秦叙白十指翻飞间,迅速缩成他手里的三个地点,眼神中盛满怀疑。
他不想违背时明轩下的命令,又对手中基于秦叙白的判断得出的结果万分不信任,纠结片刻,还是将质疑说出口:
“老大,就凭他的几句话,这范围就定下了?会不会有点草率了?万一错了,咱们就白忙活了,咱们时间可不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