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深秋,天气越来越冷,沃尔布佳的病渐渐加重,先是咳嗽不止,渐渐转为胸闷气喘,雷古勒斯请了治疗师到家里来诊治,治疗师开了一大堆魔药,嘱咐布莱克夫人要静养,多加休息,不可过度操劳。于是家中的事务便都交到了雷古勒斯手上,沃尔布佳服药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中昏睡,克利切会照顾好她的起居。
每当沃尔布佳清醒时,就会念起雷古勒斯,会召他到床前,询问他最近的事务。雷古勒斯知道,她最关心的,是他有没有在黑魔王那里赢回家族的荣誉。她如今不大能起身,故而鲜少能获得外界的消息,于是雷古勒斯开始撒谎,他隐去了莎菲克家的遭遇,只说如今他深得黑魔王器重,每天都为建立纯血统的统治地位而奔走。沃尔布佳听了万分高兴,终日活在幼子亲手为她编织的谎言里,开始在房间中喃喃自语,向布莱克家的先祖讲述雷古勒斯即将建立的丰功伟绩。
很久之后,当雷古勒斯决心赴死之前,他仍旧没有告知沃尔布佳实情。陈旧的观念和对荣耀的渴望如同一副枷锁,早已腐蚀掉了她的心智,她不能接受这个由雷古勒斯亲手为她编织的幻梦破灭。雷古勒斯担心,一旦沃尔布佳知晓他已经背叛了黑魔王,会像抹杀西里斯一样将他从家族中抹杀掉。那时她已经病入膏肓,雷古勒斯的死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现在,他仍旧对生命留有一丝热忱。尽管过去的十八年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腐烂糟朽的噩梦,格里莫广场12号也变成了沉闷压抑的囚笼,但他仍旧眷恋人间。正如珂洛莉斯所说,黑魔王挽救不了家族式微的命运,只会把纯血家族全部送上断头台,但他仍旧希望弥补因为他的愚蠢而犯下的过错。卡珊德拉家族的预言不会出错,黑魔王是能够被战胜的,他要做的就是蛰伏下来,等待时机,当预言之女现身时,他也站出来,给黑魔王致命一击。
他需要同盟,他也知道应该去找谁。莱斯特兰奇家都是狂热的黑魔法信徒,他们对黑魔王的忠诚多于对待自己的生命。格林格拉斯家向来软弱,虽然向黑魔王提供了大量黄金,家中却无一人敢加入食死徒的队伍。但马尔福是不一样的,卢修斯是斯莱特林中的斯莱特林,最擅审时度势,看似对黑魔王忠诚无二,却从不参与那些嗜血的行动。他不会让自己陷得太深,以防有一天黑魔王兵败,他还能够全身而退。雷古勒斯感觉到,在德拉科出生后,卢修斯总借故缺席食死徒的行动,他必然已经嗅出了危险的气息,开始为自己安排退路了。
卢修斯和纳西莎都是全然的家庭主义者,因此雷古勒斯借机带珂洛莉斯拜访了马尔福庄园。
这是雷古勒斯第一次正式的带她出门,因此珂洛莉斯花了一下午时间梳妆。对着梳妆镜涂上口红,望着镜中明艳动人的容颜,她觉得那个青春靓丽的少女似乎又从她身体里复活了,她的世界被甜酒和舞会填满,每天都只有醉生梦死的欢愉。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的幻影,青春美好的皮囊转瞬即逝,人总是要死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加倍努力地活着。
但这并不是一场宴会,只是一场小型的私下会面。纳西莎不失时宜地称赞了布莱克夫人的美貌,也只有这样的明艳才配得上布莱克家族永远纯洁的血统。
晚餐在金碧辉煌的餐厅里进行,与格里莫广场12号那间狭小的楼房建筑比起来,马尔福庄园宽敞得就像一座宫殿。会客厅和餐厅的天花板很高,垂下华丽的水晶吊灯,大理石墙壁镶嵌着金边和水晶镜框,在璀璨的烛火中熠熠生辉。
珂洛莉斯不得不承认,她曾经很想成为这座华丽庄园的女主人,而不是住进那口被黑魔法填满的黑棺材。但卢修斯对纳西莎的忠贞早已容不得任何人插足,即使没有背负家族的婚约,马尔福家的女主人也只能是纳西莎。
席间卢修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体贴和温情甚至有一刻让雷古勒斯自惭形愧,他知道自己不该将之全然归咎于他还太年轻。他从来都忙着为家族赢得那些抽象的名誉和荣光,却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家族中扮演好某一个具体的角色——卸掉纯粹荣光之后的布莱克家什么都不会剩下。
那种空虚和无望再一次包裹住他,雷古勒斯拿着刀叉的手尽力保持着平稳,脸上戴着一贯冷峻自持的面具。
晚餐结束后,纳西莎带走了珂洛莉斯,卢修斯则引着雷古勒斯来到了书房。雷古勒斯不由得想起,大约一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见到了偷溜出来的未婚妻。他不由觉得那时的他们都幼稚得可笑,短短一年时间,他却有了隔世之感。
他参观着书架上的藏书,他打赌其中的绝大部分卢修斯根本连碰都没碰过,他只是需要这些藏书来装点门庭。如果他能花些心思来读一读,世界或许就会在他眼前倾倒,他们看到的世界只不过是由那些最聪明的人编织出来的一个谎言。
卢修斯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他关好门,又给房间施加了保护咒,抚摸着银蛇权杖,率先打开了话题:“我不觉得这个时候为莎菲克翻案是明智之举。既然这件事是黑魔王授意,你就不应该干涉,以免被定性为忤逆。”
雷古勒斯并没有出现他预料中的愤慨,只是冷静地看着他问:“我们聚集在黑魔王麾下,难道不是为了为自己的家族谋取利益吗?如果背离了这个初衷,那么再追随他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卢修斯冷笑一声,“小雷尔,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如果莎菲克的倾覆在一夕之间,那么当他想要抹杀马尔福或者布莱克时,又会需要多少时间?”烟灰色眸子像刀锋一样冷,在灯光下呈现出变幻莫测的光彩。“这个先例绝不能开,否则那些业已衰落的家族就会像饿狼一样扑向我们,把我们撕成碎片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卢修斯陷入了沉思,当他再次望向雷古勒斯时,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目光变得机敏而警觉,“他为什么要对莎菲克下手?”
“我不知道。”雷古勒斯开始在大脑中筑起一道防线,把他的秘密死死守在里面。
“不,不,雷尔,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卢修斯围着雷古勒斯走动起来,好像要找出那个坚固堡垒的破绽。“你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所以才会担心有一天它会落到我们头上。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一定跟预言之女有关?”
“你也知道,卡珊德拉的预言一定会实现。”
卢修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我在想,谈话结束时你会不会贴心地给我一发遗忘咒?我的大脑封闭术可没你那么高超。”
雷古勒斯牵了牵嘴角,“倒也不见得——你一直在暗中向奥地利转移资产,不是已经做好潜逃的觉悟了吗?”
卢修斯的脸色一变,才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个刚刚毕业的小食死徒。
“那就让我们坦白点吧,那个预言,你破译了多少?”
“我在查与灵魂相关的古籍,那都是非常高深的黑魔法,根本不像凤凰社平时会使用的那些招式。我更倾向于认为是某个我们从未见过的女巫,出生于非常古老的魔法世家,掌握着某种我们都不了解的咒语。但是我没查到英国还存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家族。可能来自欧洲大陆,听说欧洲巫师联合会打算出面干预欧洲战局,免得英国再出现一个像格林德沃一样的黑巫师。”
“邓布利多在向法国和德国巫师申请援助。如果他成功了,会对目前的局势产生很大的影响。”
“其实,黑魔王也相信那个预言是真的,否则就不会大费周折地搜捕莉莉·伊万斯了。”
短暂地沉默之后,卢修斯问,“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了?”
“我只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雷古勒斯毫不犹豫地回答,冷静而沉稳。
“如果你能争取到帕金森和格林格拉斯,我就出手。”
“那么,一言为定。”
后来,在雷古勒斯失踪并被推测已经死亡之后,西里斯来找过纳西莎。尽管他们两人对眼前的血亲都避如蛇蝎,但是在家族已经失去了最后一名男性继承人时,哀伤短暂地麻痹了纳西莎对西里斯的厌恶,她向他讲述了在雷古勒斯死前,他与卢修斯的这次会面。
卢修斯不会告诉她所有的细节,只告诉了她黑魔王会被打败的那个预言。如果战争越来越疯狂,他会带她们逃到奥地利。如果在那之前黑魔王就死了,他就倒戈。他查阅了格林德沃垮台后欧洲当局对那些追随者们的审判记录,其中不乏历史悠久的纯血世家,他们中的一部分为格林德沃战死了,另一部分被判处终身监禁,但仍有极个别人逃过了审判。他们的情报为魔法部追捕乱党余孽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他们的黄金则是战后重建不可缺少的物质保障,在这种情况下,恶鬼也会被美化为浮屠。卢修斯早已为马尔福家谋好了退路,雷古勒斯同样如此。
因此,最令纳西莎费解的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雷古勒斯还是死了,甚至死得无声无息,连他的妻子都没有发现丝毫预兆。
基于以上信息,纳西莎和西里斯达成了一个共识:雷古勒斯是在谋划叛逃的过程中,被黑魔王察觉并杀死的。
很久之后,当西里斯再度回到格里莫广场12号,站在家族挂毯前与教子谈论起布莱克家族时,他也是这样告诉他的。
没有人知道1980年的最后三个月里雷古勒斯究竟经历了什么,即使在十五年后,也依旧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埋骨何方。
直到哈利在克利切的碗橱里找到了那个被珂洛莉斯取回来的假挂坠盒,真相才渐渐浮出水面。
战争结束后,哈利为雷古勒斯恢复了名誉。但是一个疑团始终萦绕在历史研究者的心头,雷古勒斯·布莱克,究竟为什么,在取走魂器之后没有将其销毁,反而选择了死亡?
那是第二次巫师战争中许多个未知谜团的其中之一,没有人能够真正地理清历史的脉络,那些看似理性的轨迹背后,总是隐藏着难以琢磨的人性。
连珂洛莉斯也不知道,在沉入水底的最后一刻,雷古勒斯仍旧眷恋着生命。
正是因为有了必须为之去死的事情,生命才显得如此珍贵。
这是当雷古勒斯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才明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