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大门在吉尔伽美什身后轰然闭合,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敲碎了偏殿内最后一丝生气。殿内烛火摇曳的光影里,只剩下宁松蜷缩的身影和西杜丽沉静的轮廓。空气中残留的金色威压尚未完全散去,侍女们依旧维持着叩拜的姿势,额头紧贴石板,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宁松僵直地坐在床榻边缘,方才被吉尔伽美什攥住的下巴仍在隐隐作痛。她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眼前还残留着英雄王转身时红瞳里冰冷的嘲讽。「杂修工具」「随手碾碎」的话语像淬毒的荆棘,缠绕着她的神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公主殿下……」西杜丽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缓步走到床边,身影在烛火下投下温柔的阴影。祭司长没有立刻安慰,而是先俯身拾起宁松滑落的羊毛毡毯,轻轻为她披在肩上,指尖触碰到少女颤抖的肩线时,微微一顿。
这细微的动作让宁松猛地一颤,她像受惊的幼兽般瑟缩了一下,抬眼望向西杜丽时,瞳孔里还残留着未散去的恐惧。那是一种混杂着屈辱与茫然的眼神,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后的雏鸟,浑身湿透却找不到巢穴。
西杜丽的目光掠过宁松苍白的脸颊,落在她下巴上那圈淡淡的红痕时,眸色微沉。她没有多言,只是转过身,对仍伏在地上的侍女们轻声道:「起来吧,去打些温水,再取一套干净的亚麻布来。」
侍女们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起身,躬身退下时,忍不住用余光偷瞄着床榻上的少女,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好奇,也有对英雄王怒火的忌惮。
偏殿内只剩下两人时,西杜丽拉过一张石凳坐下,与宁松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没有追问刚才的情形,只是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釉彩陶罐,打开盖子,里面是淡黄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
「这是安神膏,」她用指尖蘸取少许,语气温和得像春日溪水,「涂在下巴上,疼痛会减轻些。」
宁松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警惕地看着那膏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除了自己,她不敢相信任何人。但祭司长的眼神太过真诚,那里面没有吉尔伽美什的傲慢,也没有侍女们的敬畏,只有纯粹的关怀。
犹豫片刻,她还是微微抬起了下巴。
西杜丽的动作极轻,指尖的温度带着安神膏的清凉,缓缓划过她的肌肤。宁松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一些,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薰衣草香,让她恍惚间想起了现代卧室里的香薰机。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切感,让她眼眶一热,险些又落下泪来。
「吾王他……并非总是如此。」西杜丽一边涂抹,一边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生于神代,见惯了生死与背叛,心性早已如乌鲁克的城墙般坚硬。尤其是涉及到『血脉』与『神性』时,他的严苛超乎常人。」
宁松沉默着,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那个仅仅见了两面,就将她贬为「杂修」的英雄王。在她的认知里,哥哥应该是像恩奇都那样温和的存在(虽然记忆碎片里恩奇都还未登场),而不是吉尔伽美什这种浑身长刺的刺猬。
「但您不必害怕,」西杜丽放下陶罐,双手轻轻覆在宁松微凉的手背上,「只要您在神殿一日,我便会护您一日。」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从今天起,您就安心住在这里,侍女们会照顾好您的饮食起居。至于其他的……暂时不必多想。」
侍女们端着温水和布巾回来了。西杜丽接过布巾,打湿后仔细擦拭着宁松脸上的泪痕和下巴的红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宁松看着祭司长专注的神情,心中那片因恐惧而冻结的冰湖,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光。
「西杜丽大人,」宁松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我……我该怎么做?」她看着祭司长,眼神里充满了求助,「我不想被他……碾碎。」
西杜丽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评估着什么。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吾王的心思难以揣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他彻底失去兴趣之前,您暂时是安全的。」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宁松,听好我的话:在乌鲁克,尤其是在吾王面前,『弱小』有时是最好的武器。」
「弱小?」宁松不解地眨眨眼。
「是的,」西杜丽点点头,「表现出您的无助、您的依赖,甚至是……您的『无用』。吾王向来鄙视弱者,但他更厌恶那些试图挑战他权威的『跳梁小丑』。只要您让他觉得,您对他没有任何威胁,只是一个需要他『施舍』怜悯的杂修……或许,能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这番话像一道闪电划过宁松的脑海。她猛地想起自己在现代看的那些宫斗剧,那些看似柔弱的角色往往能笑到最后。难道在这个神话世界里,也要上演同样的戏码吗?
「我明白了……」宁松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复杂的情绪,「谢谢西杜丽大人指点。」
接下来的几日,宁松彻底贯彻了「弱小可怜」的生存法则。她听从西杜丽的安排,住在神殿最偏僻的偏殿,很少出门。面对侍女们的照顾,她总是露出怯生生的表情,说话细声细气,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会在吃饭时对着粗糙的硬面包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会在走路时「不小心」被石砖绊倒,会在听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时吓得脸色发白。这些刻意为之的表演,起初让她浑身不自在,但渐渐地,她发现这样做确实能换来侍女们更多的照顾和西杜丽更温和的目光。
只是,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她。
那不是侍女们的好奇,也不是西杜丽的关怀,而是一种带着审视、带着傲慢、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目光。有时是在她对着难吃的菜汤皱眉时,有时是在她假装不小心打翻水杯时,她总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存在,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
她曾偷偷观察过神殿的阴影处,也曾留意过宫殿的高塔,但每次都一无所获。那道目光来无影去无踪,像幽灵一样缠绕着她。
「难道是我的错觉?」宁松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盛开的石楠花,心中暗自疑惑。
「公主殿下,该喝药了。」侍女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走进来,脸上带着同情的神色,「这是祭司长特意为您熬制的,说是能调理身体。」
宁松看着那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汤,小脸皱成一团。她接过药碗,闭着眼睛,一口气灌了下去,苦涩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窗外的阳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了一下,一道极淡的金色影子在窗棂上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宁松猛地抬头,望向窗外,却只看到摇曳的花影和湛蓝的天空。
是他吗?
吉尔伽美什……他真的在暗中看着自己?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脏怦怦直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预感。她觉得,那个口口声声否定她的英雄王,恐怕并不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对她这个「杂修工具」完全不屑一顾。
西杜丽说的「弱小是武器」,真的能奏效吗?当那道隐藏在阴影中的目光不再满足于窥视,而是再次降临的时候,她又该如何应对?
宁松放下空碗,看着碗底残留的药渣,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无论如何,她必须活下去。哪怕是扮演一个懦弱的「杂修妹妹」,她也要在这危机四伏的乌鲁克神殿,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
只是,她隐隐有种感觉,平静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那位高高在上的英雄王,很快就会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用他那双冰冷的红瞳,打破她努力维持的「安宁」。
而那时,等待她的又将是怎样的「恩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