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花的香气从雕花窗棂渗入偏殿时,宁松正对着一碗散发着膻味的羊肉汤发愁。陶碗边缘粗糙的纹路硌着指尖,碗里漂着的几块肉纤维粗粝,汤面上浮着一层凝固的白油。她用木勺轻轻搅动,勺柄碰撞陶碗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寂的殿内格外清晰。
“公主殿下,再不用膳,汤就要凉了。”侍女伊南娜垂手站在一旁,语气里满是担忧。这几日她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公主殿下,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吃不下饭,走不动路,连说话都带着三分怯意。
宁松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必须吃下这些东西,在这个没有外卖的古代,挑食等于自杀。但那股挥之不去的羊膻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涌,现代灵魂对这种原始饮食的抗拒远超身体的饥饿。
“我……我只是有点累。”她放下木勺,双手捧着陶碗,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伊南娜,你说……王兄他今天会来吗?”
提到“王兄”二字时,她刻意让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帘也随之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这是她跟西杜丽学的话术——适当表现出对吉尔伽美什的依赖,既能满足那位王者的控制欲,又能为自己的“弱小”找到合理的借口。
伊南娜果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怜悯的神色:“殿下不必担心,祭司长说过,吾王日理万机,暂时不会……”她的话语突然顿住,因为看到宁松抬起头时,眼眶竟然微微泛红。
“是我不好,”宁松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太没用了,连吃饭都要别人操心……王兄他一定很讨厌我吧。”
这番话半真半假。她确实觉得自己没用——现代知识在这原始社会几乎派不上用场,除了会吐槽和装可怜;而吉尔伽美什的厌恶更是真切得像针扎。但她知道,只有把“弱小”和“无用”刻进骨子里,才能在这头金色雄狮的爪下求得一线生机。
西杜丽走进偏殿时,看到的就是宁松蜷缩在石凳上,对着一碗几乎没动的羊肉汤发呆的场景。祭司长微微蹙眉,示意伊南娜退下,然后亲手端起那碗汤,用指尖试了试温度。
“又没好好吃饭?”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宁松,你的身体需要营养。”
宁松像受惊的小兔子般抬起头,看到西杜丽手中的陶碗,眼神立刻变得有些慌乱:“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味道有点……”她咬着下唇,没把“难吃”二字说出口,只是皱着小脸,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这副模样让西杜丽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放下汤碗,从随身的篮子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面饼——那面饼色泽金黄,看起来比普通的硬面包柔软许多,边缘还撒着细碎的芝麻。
“这是我让厨房特意为你做的,加了点芝麻,”西杜丽将面饼递给她,“尝尝看?”
宁松的眼睛瞬间亮了。烤饼!虽然比起现代的相差甚远,可是也比扑面而来带着腥气的肉汤来得好啊!她几乎是立刻接过面饼,指尖触碰到脆脆香香的面团时,幸福感几乎要溢出来。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连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
“谢谢西杜丽大人……”她含糊不清地说,嘴角沾了点芝麻。
西杜丽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宁松,你做得很好。”
宁松吃东西的动作猛地一僵。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西杜丽。
“吾王的眼线遍布神殿,”西杜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警示,“你这几日的表现,他应该……都看在眼里。”
这句话像一道电流窜过宁松的脊柱。她就知道!那道若有若无的窥视感不是错觉!她强装镇定地咽下嘴里的面饼,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原来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可能被那位高高在上的英雄王尽收眼底。
午后的阳光透过廊柱,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宁松在侍女的搀扶下“散步”,其实是被西杜丽安排出来“活动筋骨”。她穿着宽松的白色亚麻短袍,脚下是柔软的皮靴,走在光滑的石板上却还是一步三晃,仿佛随时会摔倒。
“殿下,小心台阶。”伊南娜紧张地扶住她的手臂。
宁松“嗯”了一声,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神殿深处。那里是吉尔伽美什处理政务的地方,也是她绝对不敢靠近的禁区。她想象着那个金色身影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透过某种魔法道具观察着自己的样子,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脆响。宁松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声音让她想起了第一天见到吉尔伽美什时,他身上黄金铠甲摩擦的声响。
“怎么回事?”伊南娜也紧张起来,将宁松护在身后。
几个卫兵匆匆跑过,他们盔甲上的狮头纹章在阳光下闪烁。其中一个年轻卫兵看到宁松,先是一愣,随即恭敬地行礼:“参见公主殿下!是……是王宫里的工匠在搬运宝具,不小心弄出了声响,惊扰了您。”
宝具?!
宁松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词在她的记忆碎片里意味着强大的力量和危险的存在。她下意识地抓住伊南娜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宝……宝具?是王兄的吗?”
她的反应太过真实,以至于年轻卫兵都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他连忙低下头:“是……是的,殿下。不过已经没事了,您请继续散步。”
卫兵们匆匆离去,留下宁松站在原地,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是真实的,不是演技。在这个神话世界里,随便一件“宝具”都可能要了她的命,而拥有无数宝具的吉尔伽美什,更是如同行走的天灾。
伊南娜担忧地看着她:“殿下,您脸色好差,是不是吓坏了?我们回去吧。”
宁松点点头,任由侍女搀扶着往偏殿走。但她心里清楚,刚才那不是简单的“吓坏了”。在看到卫兵盔甲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扮演的“弱小”或许能骗过侍女和西杜丽,却未必能骗过那个洞察一切的英雄王。
如果吉尔伽美什发现,她的恐惧中掺杂了太多演技……后果不堪设想。
回到偏殿后,宁松借口身体不适,打发走了侍女。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那棵高大的棕榈树,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西杜丽的话和刚才卫兵的反应。
“苟命法则”似乎初见成效,至少目前为止,她还活着,并且得到了西杜丽的照顾。但这平静之下,隐藏着太多未知的危险。吉尔伽美什的窥视像一把悬顶之剑,而她的演技随时可能穿帮。
她忍不住开始思考,除了“装弱”,是否还有其他生存之道?比如利用现代知识改善生活,赢得人心?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在吉尔伽美什面前展现“有用”,恐怕比“无用”更危险——那只会让他觉得她有威胁,或者更像一个“有趣的玩具”,而玩具的下场,往往是被玩腻后丢弃。
“唉……”宁松长长地叹了口气,趴在石桌上,看着自己映在光滑石面上的倒影。那张脸依旧带着少女的稚嫩,眼神却已经染上了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窗外棕榈树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耀眼的金色,快得如同错觉。
宁松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
阳光下,棕榈树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没有金色的身影,没有窥视的目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幻觉。
那个高高在上的英雄王,一定还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她这个“杂修妹妹”的一举一动。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耐心地观察着猎物的每一个反应,等待着她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而她的剧本,才刚刚开始。接下来,她是该继续按照“弱小可怜”的剧本演下去,还是冒险走出舒适区,尝试另一种生存方式?
宁松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心中充满了迷茫和不安。她有种预感,那位英雄王的耐心很快就会耗尽,而她的“苟命法则”,也将迎来最严峻的考验。
远处,神殿最高处的瞭望塔上,一道金色的身影凭栏而立。吉尔伽美什把玩着指间一枚流光溢彩的宝石,红瞳微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哼,杂修……”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倒是比想象中更能演。”
阳光下,宝石的光芒与他眼中的寒芒交相辉映,预示着一场即将降临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