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派芬妮从疼痛中苏醒,她摸索到止疼泵,连按好几下才没哭出来。
意识模糊中,她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爸爸妈妈。
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喃喃自语,试图理解他们的话。
直到弗兰克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额头上,她才大概确定这是现实,她瞥见爸爸后面的妈妈,格蕾丝正握拳放在胸口,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还要担心。
爸爸的皱纹好像多了几根,他的眉头皱着,像他之前雕木雕的那个小老头。
她忍不住哭出来。
弗兰克手忙脚乱,准备叫医生。
平时到处缺心眼的菲尔拦住他,对他小声说了些什么,这让弗兰克马上回到她身边,擦掉她的眼泪并握住她的手。
伊派芬妮不知道她手上感受到的那个温暖是想象中的,还是在真实世界感受到的。
“My baby girl,是不是很疼?”格蕾丝看弗兰克哑了半天将他怼到一边,自己坐下,“别怕,妈妈爸爸来了。”
感受到他们两个的身影和声音,止疼药也没办法克制的焦虑疯一般地窜出来。
爸妈的担心过度,爸爸被迫关掉的店铺,学业的缺失,三个月后的考试,考试后的挂科,挂科后的延期毕业,医药费,恢复后的状态,一项一项挤压到她的神经,她忽地感觉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不正常,胸闷发痛,喘不过气。
这下真的得叫医生了。
伊派芬妮经历人生中的第一个惊恐发作。
被艰难扶起又往一个纸袋子吸气吐气后,伊派芬妮终于能稍微冷静下来。
她的嘴唇因为刚才的意外起皮,喉咙因为空气的快速进出干涩,菲尔立刻递上一杯水。
她大口喝起,在医生提醒后又小口小口断断续续地喝完半杯。
对着四对眼睛,伊派芬妮不好意思地嘟囔。
“我想上厕所。”
——
格蕾丝仔细听着医生的嘱咐和注意事项,她拿着笔和纸一一记下。
最后赶在伊派芬妮的膀胱爆炸之前解决了燃眉之急。
格蕾丝在后面推着轮椅,伊派芬妮脖子上的固定器让她只能盯着前面,她不知道格蕾丝看了许久她的侧脸才开口说话。
“小派。”
伊派芬妮扭动上半身,却只能看到格蕾丝的衬衫,上面亮闪闪的米老鼠扣子正和错位的扣孔交谈。
格蕾丝推着轮椅到靠近出口的长椅,坐下和伊派芬妮面对面。
“没有人生来就知道对错。小派,尽管别人一再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可能还会踏入可能同样错误的道路,但是对别人来说的错误,可能并不是你的。”格蕾丝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将她的碎发拨到一边,“至少你学会了教训,对吗?”
伊派芬妮的鼻子酸酸的,仍然说不出话。
“机车是很酷,你妈妈我年轻的时候也尝试过。”格蕾丝向她眨眼,“你是不是也享受那种不被束缚,风拍打在脸上或者呼啸在耳边的自由?”
伊派芬妮眨眨眼。
“我也是,派,我和爸爸不怕你尝试错误,但我怕你伤害自己,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伊派芬妮歪着头。
“我知道并不是你开的车。”
伊派芬妮睁大眼睛。
“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从小到大,你不怕打破规则,但你从来都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格蕾丝向她笑笑,又因为她乌青的脸撇起嘴,“你是我的女儿,你和我最好,我怎么会不了解我最好的朋友呢?再说了,你不用感到愧疚,爸爸妈妈愿意为你担心。”
伊派芬妮的嘴唇抖动,眼泪连脸颊都没怎么沾就“啪嗒”一声掉到她的手上。
弗兰克和菲尔找到家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时候,只看到两人不顾他人眼光的相拥而泣,抱头痛哭,不知道以为两人正经历生离死别。
他们两人劝不动哭泣的两人,最后只能选择加入,变成一个四层汉堡,黏在一起。
过后,伊派芬妮擦着鼻涕眼泪弱弱问道:“爸爸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格蕾丝亮起假笑,一边捂住伊派芬妮的嘴,一边和弗兰克解释。
——
格蕾丝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弗兰克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菲尔……菲尔勉强算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吧。
伊派芬妮半个月后出院,依旧得坐轮椅才能维持正常生活,她被舍友琼恩四处推来推去,顶着满满当当签名的石膏,神情一点没有受挫的样子,看上去还蛮威风的。
这种不便的生活并没有打击她的意志,她反而因此得到灵感,和琼恩还有两个小伙伴组成团队,专门研究自动化轮椅,这个项目还获得了政府的赞助和专利。
但这并没有解决伊派芬妮的首要任务——期末考。
全身心投入到期末复习前,她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琼恩陪着她坐着自己改装的轮椅冲到酒吧时,整个酒吧只剩下轮椅金属轮和木质地板轻微的摩擦声。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归还了那个已经到回收站的机车的钥匙。
伊派芬妮没有嘲讽最让男人破防的关于某些能力的低下和智商上的悲哀。
她只是冷眼盯着他的脸,不再有前几个月对社会某种群体的浪漫和疯狂的追捧与激情。
“你教会我三点式转弯的时候,没告诉其中一个技巧是丢下在血泊中的女友。”
琼恩上前替伊派芬妮打下那一巴掌,她的手发痛但又爽了一爽,捞走舍友,头也不回地永远离开这间酒吧。
这个人将会被西西莉亚取名为大胡子装深沉逃逸男。
伊派芬妮表示大力支持。
——
接下来的日子,伊派芬妮除了睡觉吃饭,没有哪一刻是不处于学习状态的,琼恩终于得以看见卷王的完整体,甘拜下风。
伊派芬妮以不优秀,但看得过去的成绩通过考试,她觉得自己又能活了。
她的身体也逐渐恢复起来,有种死人重获新生的美妙。她没在开玩笑,除去拆除石膏时的异味,她整个人肌肉萎缩到瘦骨嶙峋,和骷髅没什么差别。
伊派芬妮挣扎着抽出时间锻炼肌肉,这成为她很长一段时间痛苦又必要的生活习惯。
收到信的第二天,西西莉亚就放下手中的一切飞到伊派芬妮的城市,追到她的宿舍,琼恩对着西西莉亚可怕的怒气,颤巍巍地指明方向。
西西莉亚到学校的大草地上找到的伊派芬妮,她的卷发被她推到后脑勺堆成一堆,像个地精似的佝偻着背,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书,看上去要比之前要小了很多。
西西莉亚大跨步上前就是一掌,差点没把伊派芬妮拍归西。
“嗷。”
伊派芬妮捂着头艰难回头,终于在刺眼的阳光下看清袭击者:“西西?”
“很意外吗?”西西莉亚姣好的脸正咬牙切齿,龇牙咧嘴地展露她五官的灵活性,她的两排牙齿露在外面像喷着怒火的地狱犬,“现在痛到倒是知道喊出声了。”
伊派芬妮缓一下才知道西西莉亚生气的原因,书一扔立刻爬起来,在西西莉亚还没来得及说话前抱住她:“我爱你。”
西西莉亚干瞪着眼,小心推开伊派芬妮:“别来这套,你给我说说你怎么好了才告诉我的?电话是什么玩具吗?为什么不用?你是不是有病,啊?”
“这不是怕你分心吗,你不是在考犯罪心理学硕士吗。”
“这是能相提并论的事吗?”西西莉亚给气到胸口痛,她连续喘了好几下才恢复理智。
“对不起嘛,我下次一定告诉你。”
“下次?”
“下次有事的时候,就算是割阑尾也一定。”伊派芬妮抱住她晃晃,“原谅我呗。”
被西西莉亚描述为“如果我的客户都有像你一样的眼睛,那只要你泪汪汪地对着陪审团眨眨眼,再掉一滴泪,她的胜诉率一定百分百”的眼睛正那样可怜兮兮地对着她,像只知道自己犯错误的拉布拉多。
没人能对拉布拉多生太久的气,西西莉亚也没办法对这样的小派生气,她认为没有人能对这样的小派生气。
“好吧……告诉我你还会不会随便谈恋爱了?”西西莉亚和伊派芬妮一齐坐下。
“哼。”伊派芬妮冷笑着把刚才看的书整理好,“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她牵起她的手,“走吧,我带你逛逛。”
——
和西西莉亚的严肃会谈后,伊派芬妮非常守约,经常通过座机和她分享日常,两人像是情侣一样在固定的时间煲电话粥,电话费让伊派芬妮感到惊奇。
伊派芬妮时不时会给西西莉亚邮寄一些奇怪的东西,西西莉亚会把和男友的纪念日抛到脑后,直飞到学校为她庆祝她的顺利毕业。
据伊派芬妮所说,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和之前做助理的教授修复好关系,他才愿意写推荐信让她成为优秀毕业生之一。
但伊派芬妮不觉得委屈,成年人本就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西西莉亚向她的上司请假,留在加州参加伊派芬妮在这的好朋友为她举办的毕业派对,出于不知道什么竞争还是逗趣的心理,为她点了第一次脱衣舞郎。
伊派芬妮的嘴就没闭上过。
“这也太超过了吧。(This is too much for me.)”伊派芬妮摇着头立马想抱头鼠窜逃离现场。
莱莉雅,伊派芬妮大学里的好朋友之一堵住门:“想跑?你这位俄罗斯朋友也太符合我心意了。”
西西莉亚一本正经地纠正是俄罗斯美国混血。
琼恩掺和进来,和几人一齐逗她,并让肌肉猛男在她面前大展舞技。
伊派芬妮纯情的脸红比琼恩4.0的绩点还要好看。
——
派对过后的自由日子,伊派芬妮面临两个选择,学术深造和直接就业。
和家人沟通后,伊派芬妮决定先欠着国家巨款,到麻省理工深造工程学。
和加州又差个三千里的地方,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剑桥市。
琼恩对此发表言论:你没事儿吧?
其他熟悉的同学发表言论:你不知道两校的beef吗?
伊派芬妮的回应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老在一个地方多没意思。
在读麻省理工第一年的暑假快结束时,发生一件喜事。
他的哥哥,菲利普·汉弗莱·邓菲,和他当年一见钟情的他配不上的那个高材生美女,克莱尔·普利切特要生子了。
因为地理位置,伊派芬妮第一次见到克莱尔的时候,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侄女,海莉的时候。
她呆呆地盯着海莉可爱的小脸,想起当时菲尔着急忙慌打电话告诉她,他的女友怀孕的那天,她从她新男友乔伊的怀里跳起,从纽约直奔到加州。
到的时候为菲尔打了一剂强心剂,
和一巴掌。
“要不要这个孩子是克莱尔的决定,不管怎么样你都得接受。”伊派芬妮严肃得和当初宣布她要考法学院一样。
“那毕竟是我的孩子。”
“你只是爽了一下,她才是那个承担得更多的人。”伊派芬妮叹气,“如果她要打掉这个孩子,你得给她二十倍的关爱,如果她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你得给她和你们的孩子二十倍的关爱。”
——
克莱尔听到菲尔转述她的话的时候,竟觉不敢相信,邓菲家竟然会有这么正常负责任的人吗?
伊派芬妮请了一个月的假帮克莱尔他们照顾小海莉,这让克莱尔轻松不少。
毕竟克莱尔还得和他的老爸杰·普里切特继续解释这一切的变故呢。
好在菲尔也不打算让妻女喝西北风,非常努力赚钱,回家也还是乐观开朗的样子,典型的邓菲家族的作风,坚决不把在外面遭遇的一切带回家中。
伊派芬妮要走的那星期,克莱尔才发现自己有多舍不得她,不只是她,夸张的是连她爸杰,她妈迪迪还有她弟米切尔都觉得伊派芬妮更适合做她的丈夫。
米切尔对此评价道:“哦真的吗?你现在不恐同了?”
杰反对:“我什么时候恐同了?”
对此,菲尔的确不能说他话。
毕竟伊派芬妮不仅在生活上把克莱尔和海莉照顾得服服帖帖,还在情绪上给克莱尔提供了不少快乐,坚持不让克莱尔和海莉产生哪怕一点沾上抑郁的情绪。
菲尔要送她去机场的时候,伊派芬妮还在和克莱尔大聊八卦。
“我在纽约结识了一个朋友,你们要是在一起一定会互相佩服还会大吵一架。”
“Oh, shut up, 这让我很好奇她是谁了。”
“她叫莫妮卡·盖勒,你一定会喜欢她,但她对事情的秩序有自己的一套,所以你们一定会打一架的。”伊派芬妮在坐上车的时候还透过窗户拉着克莱尔的手,“到时候一定要来找我玩呀。”
克莱尔想当场抛夫弃女跟着走。
“拜托,各位,这又不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菲尔笑容满满。
伊派芬妮挥挥手让克莱尔弯下腰说悄悄话。
“菲尔总爱做些小魔术和跳一些奇怪的舞,你才是一家之主。”
克莱尔没听出这两句的直接关系,她摆摆手:“那是自然。”
“我相信要是他让你不开心了,你一定能把他打趴下。”伊派芬妮偷偷递给她一个袋子,“这是给你的,不要让菲尔知道,随时欢迎来找我。”
那是一张银行卡,贫穷的伊派芬妮每个月都会打一笔钱进去,作为克莱尔的逃离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