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和关河梦在缭绕的茶香中相对而坐,言谈举止间礼数周全,明明一切那么安然,但还是有一种让人难以放松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悄然流动。
“关侠医不是已经下过诊断,判定莫姑娘已经无恙了吗?太过纠结,到底于脾肺不利。”李莲花抿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
“她的毒确实解了,但是为什么而解至今仍不清楚。若不能探明解毒的机理,难保将来不会再次发作。且若再有人中此毒,也未必能如她这般幸运。身为医者,看着病患存在风险而不作干预,不对新的症候刨根问底,这是渎职。”关河梦话说得不留余地,大有不逼得对方回应不罢休的态势。
李莲花暗叹一声,但还是好脾气地接过他的话锋:“那关侠医,请问你想问什么?再次跟你说明一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知道从我们走后到莫辛好转之间发生的全过程。”
那是自然不能说的。他装作苦恼的样子,开始跟关河梦左拉右扯:“哎呀,瞧我这记性,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来着,可能真的要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地,仔细地想想哈!”
“你!”关河梦是第一次看到李莲花敷衍人的模样,气得不打一处来。
“关侠医,要不这样,你让我好好睡一觉,或许明天一早我就想起来了呢。你是大夫,肯定知道充足的睡眠有助于增强记忆力的——”
两个人正你追我逃(?),今夜的第二个“不速之客”上门了。
“李神医!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白天忘了说了!我——兄长?!”苏小慵风风火火地推开房门闯了进来,打断了二人。
李莲花如蒙大赦,赶紧招呼她过来:“苏姑娘,你来得正好,我正等着你这件很重要的事情呢!”
原来当时苏小慵找完吃的回来,恰好碰上了角丽谯率部偷袭新房。她亲耳听到角以南胤语言与她的部下交谈。
“幸好她并不知道我将她的话听了分明,否则即使拼着被莫姐姐重伤,也定要杀死我。”苏小慵边讲边觉得后怕不已。
所以,角丽谯,或者是她掌控的金鸳盟势力与南胤有关,再加上师兄遗体上的无心槐,这种种的一切都表明,当年之事南胤人必定插了手。可南胤不是百年前就被灭国,人也被屠灭殆尽了吗?怎么又会突然拥有足以撼动江湖最大的两个门派的庞大势力?
李莲花的脑子转得飞快,心里的阴霾越积越多,脸上却丝毫不显山露水:“苏姑娘,你发现的这条线索非常关键,帮我了大忙,谢谢你。”
得到了肯定的苏小慵兴致更高,眼睛闪闪发亮:“关于冰片和祭文的更多资料,我会回去和我爷爷一同查找的,有了新的进展就写信告诉你。如果你有任何问题,也可吹响这苏家玉哨唤来信鸽送信于我。”
李莲花接过她手中的哨子,感念地点点头。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道谢,房门就被第三次敲响了。
得,他这成会客厅了。李莲花腹诽一句,认命地打开房门。一张熟悉的芙蓉面出现在门页之后,美眸里带着些许局促。
李莲花扬起一个清淡的微笑,温和地打了一个招呼。
“晚上好,乔姑娘。”
乔婉娩显然没有想到他这里这么热闹,只是此时转身就走又看起来太奇怪,只得也一起坐到几人中间。
“乔姐姐,你也来找李神医问事情啊?”苏小慵问道。
“是。刚好关侠医也在,就想问问二位神医,莫辛的饮食照料上可有什么要注意的,我好细细吩咐下去。再有就是……”她抬眼看向李莲花,欲言又止,“也不是什么要紧话,以后再说吧。”
不过是宏大的生活洪流中的一个小小疑问,知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答案都是可以的。
李莲花当即取了纸笔写下一些注意事项及饮食禁忌,又递与关河梦验看,确认没有问题后便交给乔婉娩。
“辛苦乔姑娘了。”
“这又谈何辛苦呢。如果不是莫辛替我挡这一下,我早就命丧九泉了,而且恐怕不会出现什么‘奇迹’。你说是不是,李神医?”
李莲花默了默。
“两位姑娘都是洪福齐天,仙佛庇佑之人。无论遇到什么,自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他说道。
闻言,乔婉娩低头笑了笑,未再多言,将纸收好便离开了。
“你也该回去了。这个时辰还不休息,是不想自己的伤好了吗?”关河梦冷着声音对苏小慵训道,后者也只能悻悻起身告辞。
待到房中只剩关、李二人,关河梦终于找着机会续上他们最初的话题,只是语气仍是淡淡的:“即便你不说,我也总会知道到找到其中因由的。”
李莲花还想说些什么圆下场,一股痒感忽逼上他的喉头,所有的话都只能化作一声声猛烈的咳嗽。见状,关河梦赶紧拿过李莲花的手腕,只是刚一搭上他的脉,便被他的脉象惊住了。
“气血两虚,心脉不足,而且你的经脉气海——”他紧皱着眉头看向李莲花,“一重伤一重毒,这毒我还竟诊不出来是什么。就这样,你居然还能活着。”
“李莲花,你到底什么来历?”
“哪有什么来历,不过就是一个倒霉的平凡人。”李莲花勉强咳顺了气,苦笑了一声,“当然也不算完全倒霉,你不是说了嘛,至少我还活着。”说着,他就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不成想关河梦并不肯放。
“不对,你这伤不是新伤,要想像这样长久的维持正常机能,必有外力干涉,”他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更深地探究,甚至动用了内力,“让我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李莲花目中闪过一丝冷峻,掌心劲力一吐,便将关河梦的手震开。
“关侠医,肆意探寻病患**,这难道就是医者该为的吗?”
关河梦缓缓回过神来,眼神里难掩讶异之色。虽然他的内劲在探出的一刹马上被震离了,但他还是在这转瞬即逝的时间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阴阳相济而不灭,浩浩汤汤而不绝,那是莫辛的独门真气,于他虽不具名,但决不会认错。
关河梦蓦然记起一个多月前清凉山药庐中,她对着自己恳切所说的种种。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抱歉,是我唐突了。你的情况我不会与他人透露半个字。”他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不善起来,“只是李先生,我不得不奉劝一句,你既然身有痼疾,就别一会搭引这个一会招惹那个的。清心节制,方为养生之道。”
看着关河梦说完便扬长而去的李莲花:……这人指定有点什么大病。
第二日,慕娩山庄大门外。
“真的不多休息一日再走吗?就当是多陪陪我。”乔婉娩泪眼朦胧地拉着莫辛的手。苏小慵受万人册的召唤即日要离开,莫辛如今也不留,她心中自是万般不舍。
“不了,我真的已经大好,而且我也有要事去办。”莫辛笑着摇了摇头,又正色叮嘱,“昨日金鸳盟来犯之事不会是终结,你们一定要多加防备。”
“你这个倒可以放心。我们已广发英雄帖,不日将召开武林大会,商议四顾门重整,共抗金鸳盟之事。”肖紫衿颇有些洋洋自得地介绍道,并一反常态对她热情起来,“莫辛,你是四顾门的老人了,大家也都对你很认可,一直很希望你能回家看看。”
莫辛假装听不到他是因为见识过自己的武功和天南春的家底而希望将她变成又一自抬身价筹码的算盘声,脸上摆出一个微笑:“好啊,到时我叫上石水一道来,为大家助威。”
肖紫衿神色肉眼可见地一沉。石水和他向来是针尖对麦芒,她要出现,谁知道是来助威的还是拆台的。
他待要回一两句嘴,一旁乔婉娩却眼疾手快将他拉住:“莫辛,我知你事忙,来不来都是无所谓的。你能偶尔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莫辛向二人拱手,便就此转身离去。
“阿娩,你干嘛不我让说下去。这莫辛看着老实,竟比当年狭促不少。”被暗刺了一下的肖紫衿忿忿道。
“紫衿,你别忘了,那时四顾门生变,是她和纪大哥、石水他们力主门派不散,而你则一心想要分家,为此还,还说了不少相夷的不是。相夷于她有救命大恩,她不记恨你已经是很难得了,更何况你——”她忽觉难以启齿,不好再讲下去。
“何况我浑似忘了当时自己多么坚决要散伙,又反过来想复兴四顾门,根本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目的就是夺他李相夷的声名地位。你是不是想说这个?”肖紫衿愤怒得面目都有些扭曲。
“紫衿,你明知道我绝不会这样想你!为何非要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呢?”乔婉娩泫然,只觉心中委屈。
肖紫衿纵有万般不好,但对乔婉娩那是百依百顺从无违拗。他也知自己鲁莽,赶紧抱住她道歉:“咱们夫妻一体,哪会有这些猜忌!是我不好,口不择言惹你伤心。她们想怎么样就随她们吧,我以后再不提了。”
一对鸳侣相依相偎无须再言,只是内心如何,惟人自知。
另一边,莫辛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怎样的风波。她并没有如之前对乔婉娩说的那样急着回天南春,而是先留在了扬州。
“莫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回金陵吗?我正想邀请你去我家玩儿呢,我爷爷也说要亲自向你道谢救我之恩。”客运码头前,苏小慵惋惜不已。
“等我此间事毕,一定前去金陵拜访万人册前辈。”莫辛安抚她道。
“别磨叽了,船马上要开。”关河梦将依依惜别的苏小慵提拉上船,自己也跟着踏上了踏板。只是刚走出几步,忽向着莫辛回了头。
“你,还是非做那件事不可吗?”
他问得实在没来由。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何事。
“嗯,非做不可。”
“那么,针法练习一日都不可懈怠。如果你到金陵之时有一点生疏,看我怎么罚你。”话听着严酷,莫辛心里却是暖暖的。她笑着点了点头。
长帆远影,载着关、苏二人的客船逐波而去,而莫辛伫立在岸边,目送其直至连影子都看不真切才离开。
她从附近的商行买了一匹马,沿着江岸一路不停向东行,直至看到江海交接的那辽阔的边线。这里是出海口,也是东海温暖而强劲的洋流回旋之处,一切海上的漂浮之物都会先出现这片海面上,然后或被席卷而走,或沉入海底。
滩涂难行,莫辛便牵着马循海岸线继续步行,终于在一石滩之上,看见了一座孤零零、破落落的客栈。那客栈门户紧闭,亦无店名,屋檐下的一对惨白灯笼,正迎着海风不住地飘摇。
莫辛却像没看见这让人不寒而栗的景象一样,将马随意一栓,拾级而上,并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老子白天不开张,滚!”门内传来极不耐烦的逐客令。
莫辛没有恼,只是也不再敲门,只坐在阶前,面朝远处波涛汹涌的大海发起了呆。
不一会,客栈门暴躁地弹开,一名乱发粗衣,面目上布满伤痕的瞎眼汉子骂骂咧咧地钻出门洞。
“你有病啊,赶都赶不走!要死死别地儿去,别死老子门前!”他嘴里放着狠话,人却弓着腰往四周不停摸索,显然是听得门外忽然没了动静,怕她这陌生访客真出了什么事。
四虎银枪刘如京,面恶心善,古道热肠,从未改变。
莫辛站起身走上前去,托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
“刘大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