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怔怔的看着,不敢眨眼,她悄悄伸出小手想要拽住母亲的衣角,却看见母亲的脸泛起一层涟漪,声音也猛地褪去,一片空白的寂静后,安吉拉猛地坐起身,睁开了双眼。
房间里一片漆黑,唯有窗帘缝隙透入一丝月光,安吉拉坐在床上看着正对面的镜子,猛地蹙眉,她的眼睛变成了黄金竖瞳,宛如蛇类在捕猎前猛然睁开的凶瞳,触手们也不受控制的在黑暗中扭动,有两只受伤严重的蔫蔫的耷拉在她腿边,黑暗里充斥着黏腻的摩擦声与低频嗡鸣。
安吉拉心疼的将蔫哒哒的触手抱在怀里,剩余的三只也撒娇般的搭在她的肩膀上,抱着背着五个黏糊糊的小姑娘,安吉拉赤脚踩过冰冷的地面,走向镜子借着月光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原本人类的眼眸被两道黄金般的竖纹撕裂,如同毒蛇在草丛中猛然竖起头颅。那竖瞳不是规则的椭圆,而是带着锯齿状边缘的狭长裂缝,金色深处涌动着液态的暗光,仿佛有熔化的金箔在瞳孔深处流动,而红发不知何时已然及
腰,发梢垂落仿佛在与触手们嬉戏,又仿佛伴随着女孩的呼吸不断蜷缩、膨胀。
“这副样子没办法出门呐~”安吉拉苦恼的扯了扯垂落胸前的一缕发丝,她仿佛吃掉了一团难以消化的火焰,身体被灼烧的痛,但又能察觉到力量的增长,这种感觉也颇为熟悉,伴随着每一次力量突破的灼伤和疼痛,此刻,苍白的肌肤表面泛起不自然的潮红,那是血肉被高温灼烤的征兆。
镜中的倒影扭曲着,红发如血蟒缠颈,发梢的灼热甚至让镜面边缘泛起细小的裂纹,触手们渐渐活跃起来,在地面和空中舞动,安吉拉往后仰去,任由自己漂浮在空中,彻底放开体内力量的奔腾,灼痛从骨髓深处攀爬至每寸血肉,每一次心跳都将这股灼痛泵向四肢百骸,痛感如千万条毒蛇啃噬内脏,却又在撕咬中分泌出令人战栗的快感,仿佛每一次被灼穿的伤口都在贪婪吮吸着新生的力量。
安吉拉放开神思,适应着、感受着以及试图掌控这股力量,身体的血液、肌肉和骨头仿佛被重新打碎又拼凑,她感受到身体里存在着两套系统:一套是濒临崩解的人类血肉,另一套则是正在飞速成长的恶魔躯体。两者在撕咬中融合,共生缠绕,痛楚与快感在神经末梢交织成一张癫狂的网。但她咬紧牙关,将意志化为锁链,将那些即将暴走的异化器官逐一捆缚——即便锁链本身,也是由她自己的灼痛与决心熔铸而成,当力量终于在她体内形成某种脆弱的平衡时,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中带着被焚毁又重生的沙哑。
翌日,风雪终于暂停,甚至微白的太阳也出现在了半空中,惦记着安吉拉伤势的萨姆早早起床,刚出房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安吉拉。
“安吉拉!”萨姆惊喜的奔到门口,发现女孩的脸色已然完全恢复,红发垂顺眼睛清澈,一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
“早,萨姆。”安吉拉回头看见头发乱糟糟支楞的萨姆也忍不住勾起唇角,“看,雪停了,或许是个好征兆。”雪停了,这对探索森林来说是一件好事,在风雪中出行的风险毕竟太大。
他们踏着半融的积雪走向森林,枯枝在靴底发出脆裂的声响,前几天肆虐的风雪似乎将整片森林重新洗刷了一遍,连腐叶与苔藓的腐臭味都被冻成了清冽的冷香。萨姆紧跟在安吉拉身后,她垂顺的红发在肩头晃动的弧度让他莫名安心——直到女孩突然驻足,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看!”安吉拉瞳孔骤然缩紧,像某种警觉的野生动物。
萨姆心中一紧,顺着安吉拉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干上站着一个白衣男孩!白衣男孩面色苍白僵硬,直愣愣的站在二十多米高的枝干上,在对上两人视线后,抬起右手指向两人身后的方向。
“游荡者?”萨姆疑惑的低声到,对方看起来和夜间的游荡者一模一样,可现在是白天。
“他在引导我们。”安吉拉回身看向白衣男孩手指的方向,那边是更加茂密的森林,“看来他想我们去到那边。”
萨姆谨慎的看着白衣男童,发现对方眼神焦急,指引方向的手不曾放下,于是尝试着交流:“嗨,你是谁?那边有什么?”
白衣男童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神色混杂着悲伤、恐惧和焦急,而后他仿佛听见了声音,猛地向右转头,而后消失在了原地。
“看起来他在害怕什么东西,”安吉拉思索了两秒,“可能会是陷阱。”
萨姆反倒不再犹豫的迈向白衣男孩指引的方向,“也可能是正真的线索,现在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萨姆说的对,踏入森林后他们并没有寻找到上次的树洞,以安吉拉的记忆,她绝不可能记错路,可,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完全陌生的道路,也就是说,现在白衣男童指出的方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随着两人的深入,出现在眼前的树干似乎愈发粗壮,枝桠交错成密不透风的穹顶,将灰暗的天空切割成碎片,白雪覆盖下的地面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仿佛被某种腐液浸透多年。
时间一点点过去,萨姆的登山靴踩在青灰色地面上,发出空洞的闷响,像是踩在腐烂的脏器上,两人走走停停,倒也不算太过疲惫,突然,一道微弱的声音划过空气。
“嘘!”安吉拉立即停下脚步,全身灌注的捕捉着空气中的动静,萨姆也立即停了下来,警惕的环顾四周。
叮铃——
“这边!”安吉拉确信自己听清了,她连忙拉上萨姆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奔去。
“是什么?”萨姆急促的问到。
“好像是铃铛声,或者敲击声。”拉着萨姆,安吉拉绕过几棵半人粗的树干,看见了声音的来源,随即,被眼前的画面冲击的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旁边传来萨姆的抽气声。
眼前的大树笔直冲天,仿佛一柄被神明遗弃的巨剑,刺破云层,目测足有百米之高,粗壮的树干需要十人合抱才能勉强围拢——不,或许更多。树干被积雪覆盖,偶尔透出的树皮颜色呈现出一种青灰色,像是被岁月浸透的青铜,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纹,如同干涸的河床。即使冬天,树叶已经完全掉落,但繁茂的枝桠相互交缠,形成巨型树冠,如同一顶倒扣的黑色巨伞,而从树干基部到树冠顶端,层层叠叠缀满了各色瓶子。
有褪色的玻璃药瓶、锈蚀的金属罐、碎裂又粘合的陶瓷瓶,还有不知何种材质的半透明容器,表面刻着晦涩的符文。这些瓶子被粗麻绳或生锈的铁链串联,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仿佛某种不可见的生灵在敲响丧钟。
站在树下,安吉拉和萨姆的身影显得无比渺小,突然,一阵大风袭来,整棵巨树仿佛活了过来。空瓶摇晃的幅度增大,碰撞声愈发急促,如同无数铃铛组成的乐团在奏响死亡乐章。
“这是什么?”萨姆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瓶子的撞击声让他心神不宁。
安吉拉心跳如雷,头晕目眩,这里的东西似乎能严重影响她,头晕目眩中,她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悬空的瓶子投下的影子在地面游移,渐渐拼凑成模糊的人形轮廓;头顶树冠的枝叶沙沙作响,竟隐约传
来低沉的呢喃,像是无数嘶哑的嗓音在重复某个古老咒语。
一个踉跄,安吉拉扑到在地上,掌心按在了什么坚硬的物体上,刹那间,她脑中轰然炸响,无数破碎的画面如走马灯闪过:火光中的哭嚎与鲜血、孩子们刺耳的呼救声、绝望而疯狂的男女……那些画面如针尖刺入记忆,激得她太阳穴剧痛,耳畔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分不清是来自自己的喉咙,还是来自那些悬在树上的空瓶。
风势愈发癫狂,整棵巨树仿佛在跳一场扭曲的祭舞,安吉拉扑在地上,死死扣住地面抵抗着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愤怒和绝望,那些情况几乎要将她撕扯个干净,朦胧中,有人将她从地上抱起,朝外狂奔,将刺耳的声音逐渐甩在身后。
萨姆抱着安吉拉疯狂的朝来时路跑去,他完全被女孩的惨状吓到了,就在一分钟前,安吉拉突然扑到在地抽搐起来,伴随着狂风和空瓶撞击声,女孩甚至五官开始渗血,来不及多想,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她瘫软的身体像一滩烂泥,四肢无力地垂着,她的皮肤滚烫,仿佛体内有烈焰在燃烧,萨姆的心高高悬起,只有一个念头:远离大树!
直到奔出那片被巨树笼罩的区域,刺耳的铃声才逐渐减弱,但仍有隐隐的嗡鸣在耳畔萦绕,像是某种邪恶的低语仍在持续。萨姆回头望去,巨树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枝条仍在疯狂摆动,仿佛一场永不停歇的祭舞,而女孩则躺在他怀里剧烈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