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体育课下课撞了伏黑惠之后,五条悟旁敲侧击打听不少关于那个小学弟的事,连抓写情诗的都没了劲,丢给了伊地知代劳。
他担心自己当时撞得会不会太狠,可是也没留下联系方式,除了知道了名字和专业,连人在哪都不知道。
一时间五条悟有些沮丧,但还是很快振作起来,从和雕塑系老师定下合约常去做模特的体育生那里问到了新消息:最近伏黑惠所在的班级会在校园里进行写生——这可是大一美术系新生必做的功课,尤其是学校里种的最多的白玉兰,每位学生都不会错过。
正巧现在是白玉兰待放的时节。
往年校道上的白玉兰开的最好,亭亭玉立,开合着新长的嫩瓣,像只小小酒樽,也不在意什么水寒花骨痛,执意斟一露冷春,对着来往的学生自己喝得熏醉,便能盛开更细雕玉琢的叶脉花络。
五条悟在这里徘徊了几天,等来一波又一波的美术生坐在树下赏玩一上午、在纸上涂抹一下午,终于把人给盼来了。
那小学弟立着画板,盘坐在树下,浑然不在意地上湿漉漉的草叶,有时嫌观察得不明晰就站起来,踮起脚去够那些枝桠:形销却劲遒,树枝曲折了两段便斜探了下来,举来数片倒卵状的叶子,边齿圆润,拱立着一支将开未开的花骨,根部泛着粉红,倒真像醉在春雨了一样。
伏黑惠的脸就凑在那一撮淡红后,而神思已经飘远了,五条悟犹豫的站在不远处,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给他打个招呼。
明明等了这么久,怎么到头来却这么畏畏缩缩的呢!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装作不经意走上前来。越靠越近,他有些不确定的感受到,这个人似乎早就看见他了,那对绿松针被树叶半掩住,却仍有点精光缀在间隙中,打着圈绕在他身上。
等站到人面前,伏黑惠已经捧着画板在纸上描摹了,铅笔丝滑的游走,几笔先勾出大致轮廓,再填入重点细节。他停了笔,抬头望向突然出现的访客,惊跳了一下,好像跌进花骨玉露中的酒客被拖拽了出来。
五条悟不好意思地对他咧嘴,怕打扰周边作画的同学,就压低声音和他说话:“伏黑同学,前两天撞倒你了,也没有留联系方式,不知道你之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犹豫了一会儿,眼底透出一些羞涩之意,还是继续说出口,“我去过你们班的画室,但是没有找到你。”
伏黑惠睁大了眼,诧异于这人露出这样一副可爱的面容,以往只见招摇过市、大闹天宫般的恣意行为,像这小心的模样还真是少见。
他竟感到自己手足无措起来:“完全没有关系,被撞了一下而已,真的没有受伤,不用自责的。”又说起特意来看他很感谢,但是这两天一直忙着做雕塑作业,所以翘了几节课,没能见到前辈。
这对绿眼睛当真是含了这里所有白玉兰的柔情蜜意,把本属于花朵的鲜嫩精华都蕴在一腔浓绿里,在他细声解释的时候,好生焦人。
五条悟被磨的心尖痒痒,好像有一只长箭击碎他的靶心,溅射出一揽子玲珑葱郁的春意。他急急地要了电话,又在对方疑惑的表情下捧着手机问能不能加绿泡泡。
伏黑惠克制不住扬起的嘴角,加了好友后,还夸他头像上蓝眼睛的卡通小猫很可爱,五条悟就涨红着脸和他说是家里的小猫,是找了教程照着它自己画的一个小头像。
他见这人还想讲话却找不到话的样子愈发莞尔,便顺着话头: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见一见这么可爱的小猫。”
五条悟得了甜头,心花怒放,继续发动攻势,借着撞人的由头请他吃饭。伏黑惠迟疑了一会儿,向他展示了手里的画板。
“老师布置了很多张玉兰花的速写,前几次没有去上课,他罚我翻倍,时间可能有些不太够呢。”他委婉示意,对方瞬间蔫巴下来,却又不放弃追问,去食堂也不可以吗。他摇摇头表示晚上会买饭团待在这里吃。
五条悟彻底萎靡了,一脸愁苦地离开了。
回到宿舍被夏油杰打听了来龙去脉,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拨通了硝子的电话,让她也听了满耳。
“山不就我,我就山;他不吃饭,你去呗。”硝子在电话里笑话他难得一次的胆小。
“那今晚的选修…”五条悟再次燃起勇气。
“知道了,会给你签到的。”好友应完就和电话里的硝子叽叽咕咕的说起话来,讲些什么五条悟都已经听不到啦,他满心眼里都在描绘晚上和伏黑惠坐在树下,享受春夜里温馨惬意。
选修课已经过去了大半节,除去一开始讲了几句电影赏析,这位态度温和的老教授滔滔不绝地讲起春季流感暴发,叫同学们注重身体,不要中了流感的招。
夏油杰和硝子百般无聊地坐在后排,各自揣摩着那好大儿已经进展到哪一步了。一转头就见他失魂落魄的进了门,瘫坐在他们中间,连银光闪闪的白发都失去了色泽。
“你光照时间这么短?”
“这么早就回来了啊,这里有个同学拜托我塞给你一纸条。”硝子抖抖手里的小纸片,“不过不是她本人写的,应该也是别人拜托的。”
五条悟无力地趴在桌上,台上教授好不容易摆脱了流感病毒的掌控,讲起这节课本该上的东西。扯过那张残缺不齐的小纸条,还是那笔挺拔秀丽的字迹: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他嗤笑一声,把纸条攥成小团,扔进桌肚。
“他和别人有约了!他骗我,明明别人都在看他的画册!”五条悟鼻腔里闷闷的,嚎不出肚里的委屈,他可能确实中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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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五条悟精心打扮好自己,对镜检查了数遍,又缠着夏油杰问了好几句好不好看,在对方百般不耐的回答下终于出了宿舍门,甚至还揣了一盏小灯,说是晚上太黑,要做照亮伏黑惠的光。
夏油杰被狠狠地油腻了一把。
校道旁,伏黑惠接过好友带来的饭团,还是热的。他捂在手心里取暖,天已昏暗,在风里捏着笔画着实有些冻手。虎杖坐在他身旁,左手一个奶油面包右手一个汉堡,被风吹得打了个寒战:“这么冷,要画到什么时候啊。”
“啊这张画好像被弄破了,伏黑。”对方翻动起他已经完成的速写,“没有关系吗?”
他不太在乎,把脑袋往衣领里一缩,整个人团成一坨小灌木丛,才含着笑意回答:“没关系的。我应该要画到很晚,因为接下来比较忙,吃完你就回去吧,不用等我。”
等饭团捂得差不多了,他才拆开包装袋细嚼慢咽起来。一旁虎杖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明显感受到了他的好心情,囫囵吞下最后一口面包问他原因。
伏黑惠斜眼觑他,刚要开口,不防瞄见他身后不远处有个高大的白色身影,怀里还亮着一盏米黄的灯,小星星一样站在道中央闪着光。
他敛下眼睫,咬了一口已经凉了的饭团,含糊着说了句:“没什么。”
虎杖摸不着头脑,又见他扬起嘴角,朝着他这里一脸明媚,更是疑惑。
“这几天你怎么这么开心,明明之前对我和钉崎都臭着脸。”他顺着好友的视线回过头看,只有一个急匆匆跑开的模糊背影。他眯了眯眼识图辨认但没成功,转过头继续问:“那是谁?伏黑你认识的人吗?”
伏黑惠只迷茫的眨眨眼,好像也搞不清楚那人为什么跑走,便打诨过去应该是他看错了。
虎杖没呆多久就离开了,伏黑惠则继续站起来完成他的两倍速写训练。校道边玉兰树之间架了几柱路灯,但被树的枝叶挡了九成,剩余那一成简直比天上的月光还不如。
他开着手机的手电筒借了一束刺眼的光,一时间只剩下他纸笔摩擦的簌簌声。
晚风摇响叶片,那婆娑疏影冰冷冷的落在他脸上,专注到没有任何表情,余留一对凤目,沉沉地垂着,挂着一缕天上寒宫的寥落。一时间不知道着料峭的春夜里,是他更无情还是风更无意。
伏黑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刚抬手伸了一个懒腰,眼前就飘来一片暖黄的灯光,往后竖起的手不慎碰到一片柔软的衣物。
五条悟像是被那句新来的情诗给诅咒了,一堂课下来屁股就没把凳子捂热过,一到课间被夏硝两人狠狠推出去要他去做光之英雄。
他在门口经历了一番心理大战,还是挥着胜利的小旗帜,跑了过来。
灯都带了,怎么能不照一下呢。
少年没想到他会折返回来,抬起的手僵硬地停滞在他胸前,透过衣物传来隐秘的热量。五条悟的怀里还搂着那盏小灯,光暖绒绒地打在脸上,他羞涩、不安的神情就像放在展厅里的画作,任由别人打量。
伏黑惠反应过来,收了手,刚刚瞪大的双眸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眼里却柔软得堪比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漂泊着要在一泛滥春意的心湖扎根。
五条悟张了张嘴,本来一肚子怨气愣是没吐出来,只问道:
“刚刚那是你的朋友吗…”他又想了想,“我刚刚来找过你,但是看到你和别人在说话,很开心样子就没过来。”
“我看到五条前辈了,想和你打招呼的,但是你跑走了。”五条悟觉得在他的柔软的话语里自己都变小了,小如一颗绿草,小如一支夜风,“坐在我旁边的是我的朋友虎杖,和我同级,他下课帮我带了饭团。”
伏黑惠端详着那张还有些犹疑的脸颊,怕他被春寒吹冷,从口袋掏出来两个暖贴,原本是准备来暖肚子和暖手的。
他撕开了一袋,抓住对方的手,轻轻的贴在掌心里,再把住手掌,用两只大拇指在四边和中间按了几下,确保不会掉下来,之后才撕开另一袋贴在自己手里,夹在两手之间,仰头朝他微笑。
五条悟拢住手心,指尖挠着刚刚被按住地方的,但是厚厚的暖贴却挡住了,就让那痒意发热发烫。
伏黑惠注意到他手上的暖贴不能全部盖住,还露了几根手指的指节,便捏了捏那发凉的指尖,有些自责与他讲:
“要是大一点就好了,只能先将就一下。”
五条悟心思已经不在手上了,他看着伏黑惠鼻子被风吹红了,小小的一块,像一颗熟透的樱桃,用手捂住,借着暖贴的温度,呼出的气就挟了一点白雾。
他的脸好小,暖贴对他来说正正好能贴满手,手又能捂住大半张脸,连睫毛尖尖都抖着往手心里钻。
好小,好柔软,好可爱。
持灯人止不住脑里的思绪,把手里贴着的暖宝宝捏来捏去,真想把那张脸蛋和自己的手比出个谁大谁小来。
伏黑惠指着那盏星星一样的小灯,问:“这是五条前辈特意带过来的吗?”
“啊嗯…因为小惠说要画很久,可是太晚对眼睛不好,”五条悟胡乱地点点头,比大小还没比出个结果,又想起来和他解释,“嗯、可以吗,叫小惠名字的话。”
黑发少年已经执起铅笔,闻言允诺同意了,“五条前辈好细心,刚开始没有觉得什么问题,但是画久了眼睛确实不太舒服。”
五条悟有些紧张的弯下腰低头去看他的眼睛,他就转过头,给人看清楚。那干干净净的眼白里确实生了点红血丝,好像被吹乱的小小水洼,含着一点泪意。
“我会陪着小惠画完的,现在应该好一些。”他举了举灯,停在一个合适的位置。
伏黑惠被他小孩子一样的行为弄得有些无奈,拽着他的袖子把手臂拉下来,“就这样已经很好了。”又捏了他不能被暖贴照顾的指头,“感觉五条前辈有些鼻音,希望不要着凉了。”
他就僵站在原地,吃了糖一样美滋滋的等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