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你不知何时竟迷迷瞪瞪地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或许是这满室清苦药香的抚慰,竟难得坠入了一个安稳无波的好梦。
梦里,爹娘尚在,笑语晏晏。你和弟弟未曾流落街头,而是在一处温软如缎的水乡平安长大。
那个眉眼与你如出一辙的弟弟,最终长成了挺拔俊朗的青年。他红着一张脸,带着藏不住的羞涩,将一个水灵灵、怯生生的姑娘领到你面前。
“姐……”他嗫嚅着,声音低得像蚊蚋,“这……这是……”
你开怀大笑,爽朗地用力拍打弟弟坚实的臂膀:“姐懂,要是爹娘敢棒打鸳鸯……”你豪气地一挥手,“姐给你备足私奔跑路的盘缠!”
“不是私奔!”
青年急得语无伦次,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目光越过你肩头,惊奇地叫了一声:
“姐夫?”
你一愣。
姐夫?哪来的姐夫?
你缓缓转头一看——
你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只见宫远徵竟学似宫尚角的模样,将一头墨发尽数束起,褪去了少年青涩,眉宇间那股邪气却愈发张扬,裹着一身华贵雍容的玄狐裘,唇角噙着一抹邪魅笑意,正意味深长地、带着捕猎者般的审视目光,牢牢锁着你。
“怎么,夫人,”他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连自家夫君……都不认得了?”
认你个爹个头!
你瞬间从梦中惊醒,“啪”地一声狠狠拍案而起!
随后,心脏狂跳如擂鼓,后怕与羞愤交织。
然后,你就对上了现实——
书案前,站着那个没束发、依旧顶着一头细碎铃铛的少年人,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你,目光沉沉,带着一丝探究的玩味。
你喉头一滚,满腔的惊怒如同被冰水浇熄,瞬间缩着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般,乖乖坐了回去。
“梦见什么了?发什么疯呢?”宫远徵歪着头,眉梢高高挑起。
你哽住,眼神心虚地飘向窗外——暮色四合。又极其自然地转回头,板着脸,语气平板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宫远徵不说话,只是那双黑曜石般的眼,依旧似笑非笑地盯着你,仿佛在欣赏你拙劣的表演。
你眨眨眼,强作镇定:“徵公子还不安寝吗?”
少年嗤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你就这么困?”
你一愣:“什么?”
少年不再言语。他抬手,慢条斯理地解下额间那根象征身份的玄色细抹额。接着,修长如玉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发间,逐一拆下那些精巧的银饰和小辫子,任由碎发散落额前。然后,他从容地褪下那件绣着繁复暗纹的玄色外袍,解开腰间束带……
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少年动作流畅地一层层剥离他自己的衣物。
直到宫远徵脱得只剩一身薄如蝉翼的素白中衣,他竟然还没有停手的意思。少年指尖轻巧地搭上了中衣的系带,作势要解开……
你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噌”地一下站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攥住宫远徵已然半敞,露出紧实流畅胸肌线条的衣襟。
你耳根滚烫,却强装出一副长辈的威严,语重心长地教训道:“徵公子,你尚未及冠,怎可如此……如此在旁人面前袒露身体,成何体统!”
宫远徵平静地看着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哦?那要是不脱,我怎么沐浴呢?”
你:……
你默默松开了手,讪讪地坐回原位,脸上火辣辣的。
宫远徵的目光却更加平静地落在你身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坦荡:“你不洗?”
你:“?”
你:“你这里还有别的浴房?”
宫远徵下巴微扬,“没有。”
你不解:“……那我上哪儿洗?”
宫远徵更加理直气壮:“跟我一块。”
你简直被他气笑了:“跟你一块洗?我看你才疯了!”
少年眉头微蹙,语气带着点莫名的困惑:“你害羞?你还害羞什么?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唔!”
你羞愤欲绝,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猛地起身扑过去,死死捂住了他那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闭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我当时都是不懂事的小孩!能一样吗?!”
宫远徵轻而易举地攥住你的手腕,将你的手从他唇上挪开。他眼底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带着危险探究的审视:“哪不一样?还是说……”他凑近你,气息拂过你的耳廓,“你换了张皮?”
你一把推开他,恼羞成怒,声音都劈了叉:“滚去洗你的澡!再废话我真催眠你!”
话音未落,宫远徵却骤然出手,一把将你打横抄起,稳稳抱在怀里。
“啊!”你惊呼一声,双脚离地,奋力挣扎起来,“放开我!宫远徵,你混蛋!”
“一起洗。”少年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手臂如同铁箍般收紧。
“不行!放开我!男女有别!!”你双手推拒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颊,试图挣脱他的怀抱。
“你平日里扮作男装行走江湖,与那些男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同吃同住时……”宫远徵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暗沉的戾气,“怎么不记得男女有别了?!”
你呼吸一窒,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如同滴血,“你找人监视我?!”
宫远徵嗤笑一声,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是你自己蠢!被人跟了这么久还毫无察觉!”
“没你蠢!”你梗着脖子顶回去,怒火在胸腔里翻腾。
“呵。”少年冷笑一声,不再言语,抱着你的手臂却收得更紧。
他旁若无人地迈出主屋门槛,在廊下众多侍卫和下人或震惊、或惶恐的目光注视下,稳稳抱着你,一步步走向浴房方向。
觉察到四周投来的视线,少年脚步微顿,冰冷如刀锋的视线缓缓扫过全场。瞬间,所有窥探的目光如同被烫到般缩回,廊下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而你趁机报复,双手猛地揪住他那一头如瀑的乌黑长发,狠狠一扯。
“嘶!”宫远徵痛得倒吸一口冷气,俊脸瞬间扭曲。
“找死?!”少年勃然大怒,声音里淬着冰碴,“你是不是还想再尝尝我巴掌的滋味?!”
“来啊!打啊!”你毫不示弱,仰着脸挑衅,“看看今天谁先打死谁?!”
宫远徵鼻翼翕张,眼中戾气翻涌。他猛地抽出左手,仅凭一只右臂便将你牢牢箍在怀中。紧接着,左手如铁钳般狠狠掐住你的下巴,迫使你仰起头,下一瞬,他竟毫不犹豫地俯身,带着一股凶狠的力道,狠狠啃咬上你的嘴唇。
是的,啃咬。
如同野兽撕咬猎物。
少年毫无怜惜,尖利的虎齿瞬间刺破你柔软的唇瓣,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混杂着彼此灼热的呼吸。
“唔——!”
你痛得闷哼,双手奋力推搡着他坚实的胸膛,却如同蚍蜉撼树,纹丝不动。
而宫远徵仿佛在品尝琼浆玉液,舌尖霸道地卷走你唇上的血珠,尽数吞入腹中。直到那血腥味在口中化开,他才意犹未尽地抽离,唇角勾起一抹邪佞的弧度,满足地眯起眼。他伸出左手拇指,慢条斯理地抹去唇边沾染的鲜红,声音低沉而蛊惑:
“果然,你的血……比以前……还要甜。”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你张口大喘着气,又被气得浑身发抖,理智瞬间被怒火烧断。想也不想,你抱着他的肩膀,低头就是狠狠一口咬了下去。尖牙瞬间刺破皮肉,熟悉的血腥味再次在口中爆开。
就在你发狠地咬着,牙齿深陷皮肉,恨不得从他肩上撕下一块肉来泄愤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远处回廊的阴影下,静静伫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你浑身一僵,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松了口。
然而,少年那单薄的中衣右肩处,已然洇开一片刺目且迅速扩大的鲜红。
你眉头紧锁,也顾不得周围还有多少侍立的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把粗暴地扯开宫远徵的衣襟,露出他精壮肩头上那圈渗血的牙印。你迅速从怀里摸出方才在他屋里“顺”来的上好金疮药,动作麻利地倒出药粉,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点报复性的力道,重重按在那伤口上。
你一边佯装心疼地涂抹,一边刻意拔高了音量,怜惜道:“哎呀呀……看看这伤口……都咬出血了……疼不疼啊……徵公子您可要忍着点……哎呀呀……造孽哦……”
你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紧张地瞟向廊下。
宫远徵:“……?” 他又痛又一脸懵然,显然没跟上你这突如其来的戏精附体。
不过瞬息,宫远徵也察觉到了异样,抱着你倏然转身。
只见廊下,宫尚角沉默地站在那里。那张向来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被彻底冻住的僵硬,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甚至颠覆认知的画面一般,瞳孔都微微放大。
宫远徵喉头一哽,声音都有些不稳:“……哥。”
宫尚角的视线在你二人身上来回扫视,那目光复杂难辨,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死寂。
好半晌,他才艰涩地开口,声音带着干哑和极力维持的平静:
“……远徵……你不打算,先将人……放下来吗?”
宫远徵闻言,立刻听话地、动作轻柔地将你放回地面,仿佛你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宫尚角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罢了。你也……大了。早两年……也无所谓了,家规……大不了……我……嗯……”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宫远徵急了,脸瞬间涨得通红:“哥!你误会了!我……她……”他猛地转头看向你,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求救般的急切,“……你快解释一下啊!不是哥想的那样!”
你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到了给宫远徵肩膀上药这项“神圣”的事业中,连半分眼神都不敢分给宫尚角,只差在脸上写着“我很忙,勿扰”。
宫尚角又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在你和宫远徵之间扫过,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去了。
宫远徵下意识想追上去解释,只是脚步刚动,他却又舍不得将你独自丢在原地。最终只能伸着手,僵在原地,看着兄长远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事不关己”的你,进退两难。最终,他只能将满腔的懊恼、羞愤和被兄长误解的委屈,化作熊熊怒火,狠狠瞪向你。
“都怪你!害我在哥面前丢尽了脸!”少年咬牙切齿,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眼圈都微微泛红了。
“好好好,怪我!都怪我!”你此刻哪还敢顶嘴,生怕宫尚角半路折返,那你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小阎王有他哥撑腰,你可没有,你只能认怂。
少年怒气冲冲地瞪着你,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里,蓦然泛起了委屈的水光,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是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你顿时慌了手脚,手足无措:“……那……那我去把二公子请回来解释清楚?”
“不要!”他斩钉截铁地拒绝,带着赌气的倔强。
“……那你要怎样?”你无奈扶额。
少年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执拗地、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洗澡!一块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