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看来我们四个最近真是流年不利啊,你们两个最倒霉的不用多说,德怀特今年的研究经费又被卡了,我这边上面拨下来的开销预算也是越来越少了。不过今年进来的孩子比较少,这笔拨款也勉强能用。”贝瑟像平时一样唠着家常,想缓解一下气氛。
卡尔多年来身为记者的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有蹊跷,他条件反射的掏出了本子和笔,而后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记者了。被蒸汽鸟报社封杀的他绝无可能将新的报道刊登在报纸上。
“科培琉斯大师的戏剧中有一段非常经典的独白——‘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它像一位拙劣的演员,在舞台上昂首阔步,焦躁不安了片刻,然后就再也听不见了。’我当时不解其中深意,现在想来这句话放在我和吉约丹的身上也算恰如其分。”
“白淞镇毁于一旦,逐影猎人分崩离析,可那些高高在上的凶手还活得好好的,我做的一切就像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卡尔自嘲道。
“卡尔……”贝瑟刚想出言安慰,却被卡尔打断了。
“我必须走了,记得照顾好雷内和雅各布。我在蒙德安顿下来后会写信给你的。”
两人走出办公室,正好碰上了洗完澡的雷内和雅各布。他们穿着水仙十字院统一发放的干净衣服,局促地站在走廊中间。他们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眼中半是初来乍到的茫然,半是对未知的警惕。
雅各布紧紧挨着雷内,小半个身子藏在雷内身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雷内则站得笔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告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只是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们听到了多少。卡尔蹲下身,视线与两个孩子平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卡尔叔叔会写信回来的,你们在水仙十字院里要好好学习,至少要看得懂我寄来的信啊。”
“不是……无意义,卡尔叔叔,救了我们。”自从踏进水仙十字院就没说话的雅各布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卡尔的脖子哭着说到。
“什么?”卡尔被雅各布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雅各布是说卡尔叔叔做的这一切都不是无意义的,至少你救了我们。你已经给了我们生存的必要条件——能够遮风挡雨的屋子,温暖舒适的衣物,还有可口的食物。”雷内挺直了小小的脊背,那双黄绿色的眼睛直视着卡尔说道。
“而且当时雅各布高烧不退,如果不是你,我一个人是无法把他背到枫丹廷看医生的,当时的我们也不可能有摩拉去买药。所以,你救了雅各布和我的命,就不能算是毫无意义。”
居然被一个比我小那么多的孩子教育了啊。
卡尔忍不住想到,他们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吧。
“谢谢你们。”卡尔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将他们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里。不再多言,他用力拍了拍贝瑟的胳膊,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水仙十字院。
看着卡尔消失在走廊尽头,贝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她走到两个孩子身边,露出一个温和而坚定的笑容:“好了孩子们,不要伤心了,现在让我带你们去看看新家,认识新朋友好吗?”
雷内默默拉紧了雅各布的手。雅各布抽泣着,透过泪水看到贝瑟温柔的笑容后怯生生地点点头,止住了哭声。
贝瑟一手牵起雅各布,一手自然地搭在雷内的肩上,带着他们沿着水仙十字院略显古老的石质走廊向前走去。走廊两侧挂着一些泛黄的画作,孩子们的涂鸦在潮湿的墙壁上模糊成了一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与水汽。
他们走过一楼的教室与祷告堂,来到了通往二楼宿舍的楼梯口。“我们水仙十字院很大,有很多房间。你们住的地方在二楼,可以看到楼下的花园,只可惜大部分阳光被山挡住了,不然我们还能种一些更鲜艳的花。”贝瑟边走边轻声介绍着。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即将到达贝瑟为他们安排的宿舍时,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咔哒…咔哒…”声从木门中传来,像是什么精密的小型机械的发条转动的声音。
贝瑟脚步微顿,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她打开木门,示意新来的两个孩子走进去。
只见一个男孩背对着他们,低着头摆弄桌子上的某个东西。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没听见开门的声音。他穿着和雷内与雅各布一样的院服,但袖口明显沾着些黑色的油污,那头蓬松的浅金色头发在尾巴处扎了个小辫子,此刻正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走进宿舍,雷内和雅各布才发现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密的小盒子,盒子上有一只漂亮的黄铜小鸟。盒子的底部被打开了,内部的齿轮联动装置清晰可见,此刻正随着他手指的调试,发出规律而清脆的机械声响。
“阿兰!”贝瑟的声音带着笑意和一丝无奈,“又在摆弄你的宝贝们啦?快起来认识一下新室友。”
被称为阿兰的男孩点了点头,但还是稳稳地坐在面前那张老旧的工作台上道:“等一下,这个齿轮有点歪,不调好小鸟就转不动。”他眉头微蹙,遮住了眼睛的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为他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研究员气质。观察完后,他拿起一枚细小的螺丝刀,极其精准地拨弄着盒子内部一个微小的部件。
雅各布看到陌生人后下意识地往贝瑟身后缩了缩,雷内则好奇地看着阿兰和他手中那复杂得不像玩具的发条机关——这只盒子这比他在白淞淞镇见过的任何玩具都要精巧复杂。
贝瑟见阿兰还沉迷于修理中便没打扰他,而是转身向雷内和雅各布介绍道:“别紧张,雅各布。阿兰是我们院里的小发明家,经常捡工厂不要的废品改造成小玩具。以后你们就是室友了,要好好相处啊。”
贝瑟把话说完时,阿兰手上的工作也恰好完成了。他摘下自制的放大镜,露出了一双温和的蓝色眼眸。
“你好,我叫雷内,在副院长身后的是我的弟弟雅各布。”雷内先向阿兰打招呼道。
阿兰点点头道:“好的,我记住了。我叫阿兰,喜欢研究机械,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爱好不会让你们感到烦恼。”
把桌子上的工具一件一件收拾完后,阿兰把他刚才正在摆弄的小盒子拿到雷内面前说道:“我看你刚才一直看着这个八音盒,应该是喜欢它吧,送给你。”
“可以吗?副院长说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对你来说一定意义非凡吧。”雷内接过小盒子,珍重地捧在手中。
“比起成品,我更享受的是制作的过程。刚才我因为在做自己的事忽视了你们,所以应当为你们被耽误的时间做出补偿。”阿兰说道。
雅各布悄悄从贝瑟身后探出头来,正好与阿兰的视线相撞。
“我这里还有一些之前做的小玩具,你也选一个吧,雅各布。”阿兰从床底下搬了一个箱子出来,里面全都是精致的发条玩具。要是副院长不说,谁能想到这些玩具出自一个孩子之手。
雅各布一眼就从琳琅满目的玩具中看中了一个发条蝴蝶,指着它问阿兰道:“这个,可以吗?”
“当然。”阿兰将那只蝴蝶从箱子里拿出来,递给雅各布。
雷内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想要这只蝴蝶呢?”
“它很漂亮,让我想起了帕西法尔姐姐的魔术,有美丽的机械蝴蝶从我头上飞过。”
说完,雷内的表情有些惊讶,当然更多的是喜悦——这是雅各布自从白淞之围后说过的最流畅,也是最长的一句话了。
看着雅各布捧着发条蝴蝶,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彩,雷内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转头面向阿兰,难得有些语无伦次,但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谢:“谢谢你,阿兰。这是雅各布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阿兰眨了眨眼,蓝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困惑,似乎不太理解雷内话中的前因后果。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如果你们喜欢,我可以教你们怎么制作发条玩具。这样你们也能自己创造喜欢的东西。”
雅各布抬起头,怯生生地问:“真、真的可以吗?谢谢,阿兰哥哥。”
“当然。”阿兰从箱子里翻出几个小齿轮和发条零件,摊在桌上,“先从简单的开始,比如没有风也会转动的风车,那是我第一个作品。”
贝瑟靠在一旁的门框上,看着三个孩子围在桌边,阿兰耐心地讲解发条机关的原理,雷内专注地听着,雅各布则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拨弄着零件。她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说道:“好了,你们先玩,我要去做下午茶了。记得弄完之后要把宿舍收拾干净。”
“好的副院长。”阿兰头也不抬地应道,他一边回话,一边拿起一枚小螺丝刀,给雷内和雅各布示范如何固定齿轮。
“阿兰哥哥,厉害,好奇,知道这么多。”雅各布学着阿兰的动作安装零件,却还是因为不熟悉出了错,手中的零件被阿兰接过重新组装。
“雅各布是想说你很厉害,他很好奇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机械相关的知识的。”雷内翻译道。
阿兰的动作顿了一下,声音平静:“我的父亲曾经是自然哲学学院的教授,我的这些技能都是从他买回来的书上学到的。齿轮转动的规律是固定的,只要计算好,它们就会按照预定的方式运转。就算坏了,只要找到出问题的地方就一定可以修好,不像人……”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总之,它们很好,只要你付出了努力,就会得到回报。
雷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追问。
阿兰会来到水仙十字院,无非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父母去世,又没有可靠的亲戚收养,二是父母犯罪。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像雷内和雅各布这种两者兼有的。
但总之,无论是哪种都不是一个适合闲谈的话题,就像他们自我介绍时都默契的没有说出自己的姓氏。在水仙十字院,雷内·德·佩特莉可只是雷内,雅各布·贝克只是雅各布。
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发条风车在光线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雅各布轻轻拧动发条,风车便无风自转了起来。
“看,雷内!”雅各布小声惊呼。
雷内看着雅各布久违的笑容,心中某个沉重的角落似乎也被轻轻撬动。他转头看向阿兰,发现对方正专注地调整着风车的轴心,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自鸣钟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雷内惊奇地发现阿兰居然在没有做完手中的校准工作时就放下了他的小发明。
“怎么了吗?”雷内问道。
“刚才下午三点的自鸣钟响了,这是水仙十字院的下午茶时间。”阿兰反手拉起雷内和雅各布,带着他们走向楼下的花园。
“我看你摆弄那些发条机关的样子,很像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研究废寝忘食的大发明家。没想到你还是会记得下午茶时间的嘛。”雷内调侃道。
“之前我确实有几次忘记吃中午饭,所以你的感觉也不算错。”阿兰一本正经的说道:“但是贝瑟副院长的点心实在是太好吃了,所以我不会忘记的。”
能让阿兰念念不忘的点心究竟有多好吃?雷内很好奇。
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到副院长在花园的草地上摆上野餐垫,将刚出炉的纸杯蛋糕送到每个人手中时。
“好吃!”一向喜爱甜食的雷内刚尝了一口就拜倒在副院长的手艺下。
“我还准备了红茶,别吃得那么急,小心噎着。”贝瑟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们。
不远处的钟楼上,自鸣钟的钟摆正在以不变的弧度摆动着。在齿轮与钟摆的缝隙里,时间正以最温柔的方式,悄悄缝合那些破碎的童年。
那一刻,红茶的热气模糊了三个孩子的倒影,仿佛命运也暂时忘记了他们的名字。
对于阿兰的身世作者有大量构史,下一章还会有更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