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我依照约定的时间前往了赛诺给我的地点,如今风纪官所在的工作地点,是一栋颇为显目的巨大建筑,与记忆中的样子大不相同。
毕竟几百年过去,沧海都有变成桑田的可能性。而在须弥对学术研究与学者的监管体系中占据最重要地位的风纪检查单位,自然也处于时代冲刷的最前沿。
不过唯一再度回忆的风纪官用以关押嫌犯的监牢,倒是同记忆里的模样有很多相似。
令我稍微感到一点不适。
得到赛诺的命令来接应我的风纪官领着我穿过一间间压抑的牢房,直到一处提讯室。
引路的风纪官替我打开门,最先看到的便是房间里面站着的赛诺,其次便是坐在房间正中央的椅子上的机械师。
我进来的声音引得房间内的两人都齐刷刷朝我看来。
我顿了一下,朝引路的风纪官轻声道了句谢后才任由门被关上。
啪嗒——
落锁的声音格外清晰。我朝赛诺的方向点头致意。后者也轻轻点头回应。
做完这些礼节上的东西,我才有精力完全观察机械师的情况。
比我想象的要好,身体上既无伤势,衣着也还算得上洁净。至少这样看来,风纪官那些惯用的伎俩倒没有招架多少到机械师身上。
风纪官审讯犯人的房间陈列十分简单,不过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对放。属于犯人的那张会有一些束缚的装置,比如手铐之类,且椅子本体是由坚硬的金属焊接而成,四条椅腿结结实实焊死,不给犯人一点反抗的余地。
而风纪官的椅子则是正常的。对比也是一种精神的施压。
我拉开椅子轻易地坐下,视线落在机械师被拷紧在两边椅子扶手的双手,以及被刻意设计的椅子坚硬的弧度撑的僵硬的双腿和身体上。最终,是机械师空荡荡的肩头。
我有些惊讶:“你的机械鸟呢?”
机械师苦笑一声:“当然是被风纪官们收走了。我还以为这些都是大人您专程拿我来撒气的呢,那可是我最重要的一只机械鸟,您就算再对我不满,也还请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放过那些无辜的器具吧。”
我抚了抚狂跳的眉心,下意识看向身后的赛诺。
赛诺抱着胳膊冷淡道:“凡押入此地者都要彻身搜查。前几次提讯他都不好好配合,甚至戏弄风纪官,风纪官们就没收了他的东西。”
我叹气,重新看向机械师:“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机械师低头哼出一声轻笑:“看来我和大人之间的关系确无法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这难道不是正合你意吗?”
我对机械师顾左右言他的行为有些烦闷。
“‘正合我意’?”机械师喃喃重复,又很快清醒:“当然,我的好大人。虽然您是我报复的目标之一,但我仍然对您保持一定的尊敬。”
“在你知道‘你的家人都死于【博士】的实验室’之后?”
“没错。”
“……”
我紧贴椅子冰冷靠背的后背微微挺直。
我有些惊奇不定地打量着机械师。面前的青年,千疮百孔的青年,毫无疑问他对所有造成他如今悲剧的加害者都抱有锋利且怨毒的复仇心,能杀死一个疯子的只会是另一个迷乱于疯癫的人。
或许甚至不是“人”。
那是一具千疮百孔的躯壳,形骸混乱的壳,徒留骨头和少的可怜的血,支撑它的绝大多数原料都是“仇恨”。
机械师理应仇恨身为【博士】副官、干下累累恶行的我。
理应如此。
但让我拿捏不准甚至踌躇,将机械师交予纳西妲后的这两天也从未有过来主动与机械师对峙的原因在于:我从机械师的身上感受不到对我的恨。
机械师想杀我。
这点毋庸置疑。但他想要杀我的原因似乎也仅只是因为我“【博士】副官”的身份。
但也恰是因为此,我也认为绝无有“使机械师放弃杀死我报仇雪恨”的可能。
我的手指以均匀的速度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你只想说这些?”
“当然不是。或许还有更多,但现在不是时候。”机械师的嘴唇弯起一抹弧度。
他“注视”着我。即使不管是他还是我都知道那厚重且现在因为多日的紧闭显得杂乱的刘海下眼眶的位置其实并无视物的眼球,但我仍然生出一种被“看”的感觉。
“再等等吧,等下次,我的好大人,在枫丹的时候,我会将想要告诉您的话说给您听。”机械师如此道。
“……你想让我放了你?”
“您不会那样做的,不是吗?”机械师的语气笃定,带着看破但纵容的笑意。
“您是个心硬的人,在我杀死Theta切片的时候您就不会原谅我了。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您就会下定决心杀死我。”
我后靠,骨头硌在木质的椅子上。
“你杀不死我。”我陈述事实:“我也不会杀你。你与我相识一场,我不会做到那种地步。我们只是没办法继续做朋友了而已。”
“不。”机械师摇头。他像是要叹气,又像是听到了荒谬可笑的东西,那一口气便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像破损的风箱一样呼呼。
“呵呵。”他像是笑了两声:“不,您一定会那样做的。因为我的下一个目标便是那位大人的本体。”
“本体”……
多托雷?
我不由得皱眉。
“你觉得你能杀了多托雷?”
机械师只是笑:“等待吧,大人,等待吧。勿要质疑一个半死之徒的决心。”
“……”
与机械师的会面结束于此。
潦草混乱的对话,以及最后的那是什么?不知所谓的可笑宣战?
机械师大概是真的脑子出了毛病,对重伤的Theta切片趁虚而入的收获让他信心突然爆棚?
可笑过甚。
从提讯室出来,我的心间仿佛仍然堵着一团气。
我有些烦躁。大概是提讯室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古老了,古老得让我想起五百年前因为赞迪克的暴露被抓进来审讯的事情。
赛诺走在我的身边。
“你还好吧?”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我没事。”
我露出一抹笑:“感谢您的关心,赛诺先生,真是麻烦您了,听了那么一大堆不知所谓的东西,或许未来有机会由我请客,以一顿饭来表达对您的感谢。”
“聚餐吗?提纳里昨天才跟我提过,艾尔海森下次会请客,你也可以一起来,就在兰巴德酒馆。”
“?”
似乎又哪里不太对。
还没等我想好如何符合礼节地提出疑问的时候,赛诺就紧接着继续道:“对了,那位机械师,因为没有具体的罪行,所以程序上其实并不符合风纪官收押的标准。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
我轻笑:“说什么‘处置’……未免也太冷漠了。而且我也没那么大的权力。”
我想了想:“本来也只是为了看看那家伙还有什么手段,不过现在……”
机械师被关进来后竟然就真的一直老老实实,这其实很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既然机械师特意在被关进来几天后才让风纪官传消息要见我,想必也是看透了我的打算。
他的话不能完全相信,但里面的一部分也确实是真的。
至少是那句“我和他的关系在无法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于是我说:“放了他吧。”
赛诺看着我:“没关系吗?”
我大嘘:“哪有什么关系不关系的。总不能一直关着还要浪费须弥的粮食。”
赛诺意有所指:“风纪官的经费很足。”
似乎我只要真的说“要把机械师永远关在须弥”,赛诺就真的能忽略机械师其实并没有在须弥犯过任何罪行,甚至于似乎是做了一件“好事”,指杀死祸害须弥和草神的罪魁祸首【博士】的分身之一Theta切片的情况下,把机械师关一辈子。
“这还真是……”我忍不住想笑:“您刚才可也在场呢,也听见了机械师是要报仇不是吗?也就是,我才是做错事害了机械师的人,或者说,人之一。”
赛诺灼灼盯着我,没有说话。
“?”
我有些拿捏不准了。赛诺这样的反应算是什么?无论是厌恶还是警惕,在听完我“承认确实是害人者”的时候也该有所表示不是吗?
我纠结地差点忘记下一步该迈左脚还是右脚,脚下一顿,迟了赛诺半步。
塞诺道:“提纳里说过,听到别扭的人说别扭的话的时候就要停下来一直看着对方,这样对方就不会再说些奇怪的话了。”
“……那位提纳里先生,还真是一位,富有智慧的先生……”我哽塞。
脑海里盘旋的阴云因为这样的打岔分散些许。
赛诺点头肯定:“你或许会和他有很多话题的,他是巡林员。”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那之后,我跟随赛诺在另一处房间完成了上次奥摩斯港发生的事故的笔录。
按照赛诺的说法,那次爆炸的事故其实内部人都知晓与愚人众的执行官相关,本来是没有调查的必要的,但因为当时围观的民众太多,引发了恐慌,教令院需要一份“真相”来平息恐慌,才有了这次笔录。
至于内容,我对当时Alpha切片与我发生的一切进行了一些美化,至少Alpha切片疯疯癫癫问我喜不喜欢他还把自己眼珠子扣下来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说给赛诺听的。
流程意外的短,等一切结束出来的时候太阳才堪堪又落下的痕迹。
在门口,倒是遇到了未曾预料到的人。
我有些惊讶地迎上去。
“旅行者?还有派蒙?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们,真是巧。日安。”
“塔德纳!日安日安。”派蒙飞过来,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高兴:“不过不是巧合哦,我和旅行者是特意来找塔德纳的。”
我看向旅行者。金发的少女神色间带着无奈,但还是没有反驳派蒙的说法,对我点了点头。
我笑道:“能让拯救了须弥的大冒险家旅行者和全提瓦特最厉害的导游派蒙来找我的事,想必一定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请说吧。”
“嘿嘿,没那么夸张啦,塔德纳说的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派蒙搓搓手:“事实上,我和旅行者是想要邀请塔德纳一起参加月莲杯驯兽师大赛。”
“驯兽师……大赛?”我有些犹疑。
“是一个枫丹商人和教令院生论派的学者举办的比赛,参赛者要操控蕈兽进行比拼,据说赢得比赛的人可以获得主办方商人全部的资产!”派蒙说着,嘿嘿幻想:“能够随手拿出六千万摩拉赞助比赛的人的全部资产,不知道能买多少甜甜花酿鸡。”
少女叉腰看着派蒙,吐槽:“想必是派蒙变成巨人派蒙也吃不完的程度。不过原来派蒙只是想吃甜甜花酿鸡吗?”
派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算抛开奖金,能驯养蕈兽,和蕈兽成为朋友也很有意思啦。所以,塔德纳也一起来参加吧!正好初赛的比赛方式是两两组合比拼呢。”
少女看着我,一副“我已经劝过了”的无奈。
“大概就是派蒙说的情况。”旅行者道:“我们在找人组合一起参加比赛,所以想到了塔德纳。当然,如果塔德纳不想参加也没事,我们可以找其他人。”
“无妨。”我微笑:“正好我也对‘驯养蕈兽’这种事情有点兴趣,而且我最近应该也没啥事。”
少女闻言松了口气,眉眼间多了许多轻松和开心的神色,那双金色的眼睛倒映日光,明朗得令人向往。
“太好了。对了,这是【意智宝珠】,是主办方统一发放的用来控制蕈兽的道具。在参加比赛前我们需要驯服几只蕈兽,正好我们遇到了一个愿意教我们驯服蕈兽的好心人,约定了明日前往野外驯服蕈兽,塔德纳和我们一起吧。”
我接过意智宝珠。那是一个绿色的装置,单看外表倒也看不出究竟是利用的如何的原理让其能拥有驯化野兽的能力。
另一边,派蒙正在和旅行者兴奋地讨论着。
“这样组队报名的事情就完成了,有塔德纳加入,我们肯定能夺得冠军。”
“其实说起来,规则说明了要两个人组队参加比赛,那么我们这边算上派蒙的话,是不是应该算作‘2.5个人’?”
“呃……怎么想都不对劲吧!而且这么一想,登记处的人竟然没有把我当成可以参加比赛的选手!不行,我得找报名的人说清楚!”
“可是如果派蒙也算作‘一个人’的话,那我们岂不是不能和塔德纳一起组队了?”
“是哦……那算了,还是和塔德纳一起参赛更重要。嘿嘿,全部资产,那得是多少摩拉啊。那个叫埃尔欣根的枫丹商人真有钱。”
我猛然从思绪中脱身,差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谁?”
或许是我的动作太过突然,派蒙吓得顿了一下,才犹豫地道:“塔德纳是说那个商人?我记得叫‘埃尔欣根’,是这样吧,旅行者?”
派蒙看向旅行者。
旅行者点头。
少女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去了。
如果我的大脑没产生病变,记忆没有差错的话,“埃尔欣根”分明是Omega切片的某个下属。因为其人对【博士】异常崇拜,所以让我印象深刻。
埃尔欣根还在须弥?甚至还举办了什么驯兽师大赛?
不,也可能只是重名而已。提瓦特那么多人,名字一样的情况也并不少见。就像至冬也有数不清的“伊凡”一样。
于是我定神,道:“没什么,应该只是我想多了。”
总不可能这个“埃尔欣根”还真是我想的那个“埃尔欣根”吧?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我在心中暗自嘲笑自己的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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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第 20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