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庆功宴,来的人比我预想的还要齐全,赛诺,艾尔海森,祖拜尔剧场的妮露,迪希雅,以及那位我曾在只言片语中听闻过名字的、幸受小吉祥草王照怀的迪娜泽黛小姐也在场。当然,最最重要的自然还有这场庆功宴的主角、尊贵的“变量”旅行者和她的导游派蒙。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我没在宴会上见到纳西妲。上次那场无卒而终的庆祝会之后,我被旅行者强制要求了一定要来这次的庆功宴,说是“既然是塔德纳的原因提前结束了庆祝会,那无论如何都要用参加庆功宴来进行弥补”。
十分合理的要求,我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
我以为会和上次一样,纳西妲也会在场,结果竟然不是吗?
我思考着,半分多余的心神都无。
而另一边的赛诺他们似乎在讨论纳西妲对阿扎尔及其党羽的讨论问题。
谈及教令院负责选拔新任贤者的人认为艾尔海森是现在须弥最适合领导教令院的人时,迪希雅忍不住发出疑问。
“凭什么?就凭是他把阿扎尔拉下马的吗?”
“能修正措辞吗?”艾尔海森冷静地道:“你的说法听起来像是我为了一己私利才把阿扎尔赶下台。”
迪希雅真诚道:“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才参加进来的。”
艾尔海森的视线环绕过在场所有人的脸。他从这些人的脸上看到了不约而同的认同,这些人甚至包括赛诺。
艾尔海森:“我没那么无聊,想做贤者的话,明明有其他更简单的方式,哪一条不比‘和阿扎尔领导的教令院作对’来得方便简单?”
以艾尔海森的实力,的确可以说出这样狂妄的话。
众人沉默。
艾尔海森接着道:“只是整个国家的规则一旦被这些人打破,什么都会乱套。我不过是希望他们的梦想不要扰乱我的生活。”
迪希雅:“你的生活?是指你作为书记官在教令院工作的那种生活吗?”
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艾尔海森一脸理所当然,语气坚定:“是啊。”
“就……就为了这个?”
“理由还不够充分吗?”艾尔海森摆摆手:“况且,在场明明还有一位拒绝了草神大人成为大贤者的邀请的人,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拒绝成为大贤者’?”
妮露一脸惊讶:“拒绝了草神大人邀请的人,欸?”
旅行者和派蒙惊了一下,纷纷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我的方向。
而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旅行者和派蒙的动作,也纷纷将视线投递到我的身上。
以为自己只是来打酱油混顿饭正神游天外的我感受到好几双眼睛的注视,茫然抬头。
我:“?”
发、发生什么了?
赛诺一副认真思索的表情:“原来还有这种事情吗?虽然身份上来讲不太合适,但就经验而言,也确实说不定有‘适合’的可能性。”
什,什么?
什么可能性?
妮露:“说起来,我之前似乎在旅行者身边见过这位先生……”
跟随旅行者一起参加了营救小草神计划的人,是大大塔。
迪希雅:“能和旅行者在一起的人想必也是了不起的人。而且我记得之前在沙漠的时候这位小哥也在,还控制住了那位执行官的切片。”
此言一出,来自迪娜泽黛和妮露的眼神似乎稍微有所变化,从打量陌生人的犹疑和考量变作带着轻微敬佩的注视。
我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发毛,求助地看向旅行者。
旅行者咳了咳,声音有些心虚:“刚才艾尔海森说了你差点被纳西妲邀请当大贤者的事……”
我恍然大悟,看向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无比坦然地和我对视。
我笑道:“这可不行,我至冬的社保还没注销呢,要是在须弥当了公务员,那可要乱套了。”
轻轻地拨过关于大贤者的话题。对于四两拨千斤的技艺我还是相当自信的。
女孩子们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
迪希雅:“原来小哥是至冬人?难怪服饰看着和须弥本地不太一样。”
气氛似乎变得缓和起来。
我微笑着模棱两可地回答:“是在至冬工作,不过工作暂时停了,只是还没拿到辞职的许可。”
“听起来是很特殊的工作?难不成也是像教令院这样的地方?”
“当然不,只是普通的至冬打工人而已。”我解释道。
愚人众在其他国家的风评普遍较差,更何况是刚被愚人众祸害过的须弥。相较起来,普通的至冬民众听起来要好得多。
“而且,其实我是须弥人来着。”我控制着用闲聊般的语气不经意地吐露出这样的信息:“说起来,以前我也在教令院学习过,只可惜没等毕业就离开须弥了。”
艾尔海森突然插嘴:“在教令院学过?哪个学派?”
我顿了一下:“因论派。”
为了防止艾尔海森刨根问底,我又补充道:“我没什么学习的天赋,那些个什么历史,什么理论学得我头疼,如今更是混都忘了。”
故作玩笑的语气。
艾尔海森不再说话,似乎那个在某一瞬间展现出那缕让人背寒的尖锐的青年又不见了。
而迪希雅等人听了我的话后似乎更加信任我了,看我的眼神也多了些和善与亲近。
我又随意找了几个话题,将话头完全从我的身上岔开,等到女孩子们聊到其他东西,注意力自然也完全从我的身上转移,我方才有机会喘一口气。
从人群中脱身,我在周围看了一圈,旅行者不知所踪,派蒙在享用美食,女孩子们汇聚在一处,而艾尔海森则只身一人在另一边。
我走过去。
艾尔海森敏锐地注意到了我,鹰隼一般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
我在一个我认为合适的距离停下。与一名性格似乎格外冷漠疏远的聪明人相处,距离不宜靠得太近,这是我与无数形形色色的人相处得来的经验。
不过这一次,我刻意拉近了一些距离。
直到并肩而行的距离和角度,一个在任何文化中都足以被称作是“挚友间的距离”。
我抬头:“此前还未来得及同艾尔海森先生贺喜,如今想来面前站得既然是草神大人都认可的代理大贤者大人,总还欠一句‘恭喜’。”
艾尔海森抱着手臂,没有丝毫波动。
“不用。你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如果让你感到不适,我可以道歉。”
原本准备的满腔阴阳怪气的话语全都堵在了肚子里。
我:“……”
我叹了口气:“若是对我本人好奇的话,您大可直接向我提问,而非在那样的场景下给我搭一个下不来的台面,艾尔海森先生。”
艾尔海森挑眉:“只要我问你就会回答?”
“当然不会。”我眼睛都不眨地道:“我能理解您的想法,【好奇心】是天才的通病,尤其是须弥的天才。”
“听起来你很有心得?”
“只是身边有类似的人而已。总之,如果您向我主动提问,看在旅行者的面子上,如果我心情好的话,会选择性地进行回答的。”
艾尔海森沉默了几秒。
“‘有选择性地进行回答’?”
我摊手:“我是一名愚人众,对一位现任的须弥大贤者吐露自己的秘密可是致命的,这点您应该能理解吧?”
艾尔海森轻笑。
“是【代理】大贤者。”他强调着:“而且我说过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
这算什么?须弥天才特有的对“称呼”十分在意的特点吗?
说实话,我不认为自己和艾尔海森的关系已经近到了可以互相直呼其名的程度。我对大多数人保持着一定疏远的距离,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对方。
很显然无论是对于谁来讲,和一位危险的执行官的副官关系过近只会牵扯上不必要的麻烦。
至少在“脱离多托雷”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直到艾尔海森再次开口,犹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据我所知至少近五十年内,教令院没有肄业的学生。”
“或许您可以往更远一点的时间查阅资料。”我如此回答。
艾尔海森的视线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说:“这样看来,你果然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
“?”
“我怕折寿。”
“……”
我有些无语。艾尔海森总会在某些时刻说出一两句让人无法接话的言论出来,就如同那句直白地戳进人肺管子的“我可以道歉”一样。
我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
“好吧。艾尔海森,如果这是你希望的称呼方式的话。”
“当然。相对应的,我也会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塔德纳。”青年脸上的表情仍旧是一副似乎天塌下来了都在他预算中的冷静的表情,连带着我从那无波的语气中感知到的一丝满意的情绪似乎都像是幻觉一般。
算了。何必和小了自己不知道多少轮的后辈较真?
大抵是这次逗留在须弥的时间过于长,又或者是和大大塔融合记忆的时候不免再一次重温了自己以前在须弥和教令院的记忆,当下我倒生出一些前辈的“优越感”。
虽然是失败的前辈。
旅行者再次出现时似乎发生了变化,而这样的猜想在“旅行者”开口说话的时候得到了验证。
纳西妲附身了旅行者。
俯身旅行者的纳西妲向所有参加了这次计划的人表达了感谢,而所有参与了计划的人,包括艾尔海森,自然都表示“这是身为须弥人应该做的事情”。
我对这样“上亲下敬”的场景过敏,想趁着没人注意到我的时候偷偷溜走,却被纳西妲当众叫住了名字。
“塔德纳。”
我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转身。
“草神大人……”
金发的少女脸上的表情明显属于另一个人,来自神明的悲悯。
“我说过,你可以用名字来称呼我。”
“……”
果然须弥这地方是有点说法的吧。
“纳西妲……”我顶着在场一大半人惊讶的眼神硬着头皮开口。
纳西妲满意地微笑点头:“我还要感谢塔德纳的帮助,你的力量同样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我早就被逐出须弥算不上真正的“须弥人”,也不将“拯救草神”当作是义不容辞的义务,自然也说不出来“这是我应该做的”这样的漂亮话。
我只能保持沉默。
然而很显然这样的沉默在此时这般特殊的时刻只会拥有另一重特殊的意味,特别是在堂堂须弥的草神大人不仅没有任何被冒犯的不愉快,甚至还在最后对我道:
“塔德纳,有一件事情我或许需要你的帮助,能够给我一点时间吗?”
来自神明的请求。
我感到如芒在背,忍不住挺直了腰。
“当然。”
从旅行者身体里脱离的纳西妲的意识凝聚成一个浅色的虚影,我与纳西妲的虚影离开众人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一路上我都能感到来自其他人好奇和敬佩的眼神。
刚停下来,纳西妲就忍不住问我。
“如何?被别人信任且崇敬的感觉?”
我扯了扯嘴角,由衷道:“如果在那之前能够先询问一下我的同意就更好了。”
纳西妲微笑:“这本来便是你该领受的荣誉,坦然接受就好。而且这样你也不用再想办法撒谎遮掩自己的身份了,不是吗?”
“还是说说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吧。”我几乎是一刻都不想多逗留地岔开话题。
“呵呵,既然如此,我便也不继续卖关子了。事实上,我特意来找你拜托的事情是与一个特殊的人相关,思来想后,我也只能想到你或许能够帮我这件事了。”
纳西妲如此道。
我提起精神,竟感到有些紧张。
“我要拜托你的事情,与【散兵】相关。”
“……”我刚提起的精神又瘫了回去:“别告诉我是要劝降那位大人。”
“当然不是。只是旅行者想要通过世界树寻找有关她血亲的信息,相比较于我,曾经短暂获得过神明的力量并链接过世界树的【散兵】能更容易地在世界树中找到相关的信息,所以,我需要【散兵】同意这个合作。当然,‘合作’能否顺利进行则还需要一些‘必要的助力’,我想,同为愚人众,你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应该会比我更多。”
纳西妲笑盈盈,似乎拿准了我不会拒绝。
至于事实呢?
事关旅行者,我也的确希望能够尽自己的一些力量帮助到旅行者,而纳西妲给出的理由也足够信服,她知道我的记忆,也自然从中能窥探我对斯卡拉姆奇的态度。
我仍对人偶的悲剧怀揣着一丝掩埋至深的愧疚——这样的情感,即便刻意忽视几百年的时光,仍然根深蒂固地存在,踏鞴砂时无能的悲痛也成为我至今也不愿过多回忆的隐痛。
我沉默几秒。
“就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纳西妲注视着我。
我无奈地叹气:“好吧,我答应了。但别抱太大希望,那位大人对我的态度可也一直算不上友好。而且,我是绝对不可能同意‘揭露真相’这种事情的,即便是为了旅行者也不可能。”
踏鞴砂的一切真相,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那件事就此被埋没在时间和一切虚伪假象之下。无论人偶是否能接受“对自己施加过一点温情的人竟然和戕害自己的鬼魅出自同一片黑暗”,但至少我绝对没办法接受自己扭曲而无法抛弃的卑劣过去被摆在明面上的结果。
而且以斯卡拉姆奇现在的性格来看,知道真相后说不定会揍我一顿。
尽管事实上在成为愚人众后【散兵】虽然到处都有留下“脾气不好”的传闻,真正动手的时刻少之又少,大部分“动手”基本也是处理混入的细作,但我总有种这样的感觉。
绝对会被一拳狠狠地打中腹部然后击飞出去数十米的感觉。
思及此,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却听见纳西妲突然对我说:“对了,稍微蹲下来点,塔德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是照做了。
孩童模样的神明伸出手,指尖在我耳垂上的那支试管形的耳坠上轻轻一点。
“我抹消了其中的所有功能,现在,它成为了真正的普通耳坠。至于要不要取下它,这是交予你的自由。”
我下意识伸出手抚摸那几乎快被我遗忘的耳坠。耳坠存在太久,都快成为和身体同出的存在,甚至让人记不起来那玩意儿里面还有定位监听和一些惩罚装置。
我哑了哑,最终压低声音道了句:
“谢谢。”
纳西妲笑着抬头与我对视,尽管是被仰视,但我总有种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边的感觉。
“好好享受这份自由吧,塔德纳。”
神明如此言说,似是祝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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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第 20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