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到院中,喜儿道:“大人,李将军,不瞒您二位,此次小姐来到洛阳,除了探亲以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寻访城中的名医治病。小姐年芳十八,这个年纪本该早已婚配,但就是因为这个隐疾迟迟没有谈婚论嫁,对此,大老爷和老夫人都非常着急。”
狄公抚须道:“原来如此。那你们在老家可有寻过郎中诊治?”
喜儿叹了口气道:“大老爷在并州已经寻遍了名医,可全都束手无策。别说治病了,就是能说出病名和病因的,都没有一人。所以这才想着来洛阳,洛阳是神都,天子脚下,期望能寻得一二厉害的郎中。”
狄公又问道:“你家小姐的病,可有规律的发作频率?”
喜儿想了想,道:“大人您知道,小姐是十六岁时才从青嶂寺被接回大老爷府上的,我也是从那时才开始服侍小姐。听小姐说,她在寺中时发病的频率不高,两三年才发作一次;被接回大老爷府上后,刚开始是一年半载才有一次,但后来便三四个月就发作一次,最近越来越频繁,这次的疼痛距离上次才不到两个月。”
元芳心疼道:“你是说,如燕她每隔几个月就要忍受这般痛楚?”
喜儿点头道:“是啊李将军,我们已经尝试了所有止痛办法,但都没有任何效果,只能靠小姐自己硬抗过去。”
狄公听罢,不住地摇头道:“真是奇哉怪也!我虽不是郎中,却也略通医术,我想这种怪病,恐怕是宫中的御医也是闻所未闻呐!“
元芳的眉头皱成川字型,激动道:“我久经沙场,见过无数官兵受伤之后疼痛难忍的样子,可刚刚如燕如此痛苦的情形,连我看了都要触目惊心。她当时就在我怀中挣扎,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绝望。大人,如燕还这么年轻,我们一定要想办法为她医治啊!“
狄公安慰道:“元芳,你先不要着急。我相信,凡事皆有因果。我看这样吧,明日我先请陈老先生来府上为如燕瞧上一瞧,看看他怎么说,再做定夺。”
元芳问道:“大人,这位陈老先生是何人?”
狄公解释道:“陈老先生早年是宫中的御医,曾为高宗诊过病,现已辞官告老。他老人家今年快九十了,可以说,这世上的疑难杂症,就没有他没见过的。我想,他至少应该能说出病症。”
元芳点头道:“好,卑职明日就走一趟,将陈老先生请来,希望他能有法子救如燕。”
——
翌日。
如燕的胸口虽已不再疼痛,但全身仍然没有力气,还躺在床上休息。
狄公去上朝了。元芳带着狄公的名义帖子,很顺利地便将陈老先生请来府上。
陈老先生诊过脉,又详细询问了如燕每次病发时的详细过程,便捋着胡须直摇头叹气。
元芳一向沉稳持重,可眼见陈老先生如此反应,不由心切问道:“陈老先生,莫非,连您对此病也闻所未闻?”
陈老先生起身道:“李将军,我们去外面说吧。”
元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吩咐道:“喜儿,看茶。”
陈老先生在花园中踱了几步,缓缓托出实情:“李将军,恕老朽冒昧。既然狄公请老朽前来问诊,那么老朽必得实话实说,不能有半点隐瞒。”
元芳拱手道:“陈老先生但说无妨。”
陈老先生继续道:“李将军,恕老朽直言,如燕小姐能活到今日,已是上天眷顾。若还想延长寿命或根治,这根本、根本是不可能的啊……”
元芳大惊,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到地上。
“您、您说什么?“
陈老先生长叹道:“这是先天的心症,从娘胎里带来的。老朽所见的所有患者在幼年时便会夭折,根本无法成人。所以不得不说,如燕小姐能活到今日,已然是一个奇迹了。“
元芳呆愣在原地,心中思绪无比凌乱。他的嘴巴张了张,过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这样说来……陈老先生,有没有在她发病时可以缓解疼痛的药物?我见过她疼痛的样子,那样子,实在是可怜得紧呐!”
陈老先生道:“神医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记载,瓜蒌薤白白酒汤可治疗胸闷和胸痛。可是,如燕小姐的病痛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无需饮用此药物;只有在她发作时饮下此药物,才能观察一下是否有效……”
喜儿在一旁叹气道:“李将军,小姐发病时的情形您也看到了,在那种情况下,我想什么药物都是灌不下去的。”
元芳点头道:“喜儿说的没错,在那种情况下强行灌药下去,只怕会呛到她。陈老先生,是否有针灸上的办法呢?”
陈老先生想了想,道:“我几年前外出走方,认得了一位江湖郎中,此人自称为孙思邈的徒弟。”
元芳惊道:“您是说大名鼎鼎的药王孙思邈?”
陈老先生点头道:“正是。此人名唤蒋仁,家住洛阳城北的县中,不过常年在外走方。这样吧,我写一封信,你带着我的介绍信去他家中寻一寻,碰碰运气,也许他能有办法。”
元芳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拱手作揖道:“多谢陈老先生指路,我明日便去这位蒋大夫家里走一趟。”
——
翌日,元芳赶到蒋仁家中时,他正巧从外地刚刚走方回来。
蒋大夫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身量将近六尺,肩背却窄窄的,身形又瘦又高,说他像长竹竿一点也不为过。
一听说是旧友陈老先生的介绍,蒋仁连口水也没喝,便急匆匆地跟元芳来到了狄公府上。
望闻问切后,蒋仁的判断与那日陈老先生的意见一致。不过,他倒是带给了众人一丝希望。
“如燕小姐的先天心疾确实无法根治,只能尽可能减少发病次数和每次疼痛的程度。我曾经医治过一位妇人,这位妇人最终活到了五十五岁,所以我想,如燕小姐也可照此方一试。”
蒋仁在纸上快速写下药方。药方中并没有什么特别奇异的药材,只是搭配方法实属罕见。
蒋仁写好药方后,拿出针具来,对元芳说:“李将军,请允许我为小姐施针。日后,小姐每日需按时服用该药方两次,早晚各一次;同时,每隔五日需请我来府上为小姐施针一次。待下一次心疾发作之日,便可得知效果。”
元芳大喜,拱手谢道:“有劳蒋先生了。”
——
自从元宵那日心疾发作后,如燕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日。
这天一早,她被院中练武的声音吵醒了。
“小姐醒啦?今天外头的天气可好了,等梳洗完我扶你去院中走走吧!”喜儿端来洗漱盆,给如燕披上外衣。
“外头是元芳在练武吗?”如燕从榻上起身,坐在妆台旁边。她的面容苍白,唇上更是毫无血色。
喜儿笑道:“不错,李将军正在操练八大军头。小姐你可不知道,这几天呀,李将军每日来看你三次,我看他对你可是上心极了呢!”
如燕望着镜中的自己,有气无力地轻笑道:“呵,那不是正如你们所愿么?”
喜儿将洗脸巾递给如燕,道:“还有一事。在你昏迷的时候,师父已经成功打入府中。”
“什么?”如燕梳洗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她望向镜中的喜儿,“此事师父从没有对我说过。”
喜儿和盘托出了前几日蒋仁借看病之故,日后可以定期来府上与她们通气之事。
如燕放下手中的毛巾,转头质问喜儿:“怎么?师父派你来监视我还不够?他还要亲自过来?既然如此不信任我,还要我做这个任务干什么!”
如燕气急了,说罢,便狠狠地将妆台上的牡丹发钗摔到地上。
只是那只钗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就像一拳重重地打在棉花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如燕喘着粗气,心中忿忿,胸口一起一伏。
喜儿将牡丹发钗捡起,拭了拭灰,而后轻轻地插入如燕的发髻中,笑道:“大病初愈,更添西施之美。”
如燕将眼神瞥过去,不愿看镜中的自己。她此时才惊觉,美貌从没有给她带来过幸福和快乐,反而成为了她不断被人利用的枷锁。
喜儿拿过梳子,替她簪花。“好了小姐,别生气了。师父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有他从旁协助,我们能更快完成任务。”
如燕对她的师父蒋仁,内心当然有感激。可每次心疾发作时,她对他的恨意也就不可避免地多了一分。
如果不是蒋仁所逼,她不会染上这令她人不人鬼不鬼的剧毒,同时也不会害的不明真相的良善之人白白为她担心。
只是她现在,身不由己。
她生是血牡丹的人,死是血牡丹的鬼。
她必须要为组织效力。
如燕梳洗完毕后,便循着练武的声音向后院中走去。
她走到廊亭下,看到元芳一人正在对阵八大军头。
天空很亮,日头烤得地面蒸腾起阵阵热浪。
元芳的头发高高束起,一身苍蓝色劲装,衬得他十分英挺俊朗。他负手立在中央,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面前列阵的八大军头。
“出枪!” 元芳雄劲的声音带着穿透风势的力道。
八杆长枪应声挺出,枪尖寒光闪烁。八大军头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前突进,枪阵变幻间竟带起呼啸的风声。
元芳只是微微偏头,足尖在地面轻点,身形已如鬼魅般穿梭在枪影之中。他赤手空拳,却总能在枪尖及体的刹那从容避开,有时屈肘轻撞枪杆,有时伸指弹向枪缨,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让握枪的军头们臂膀发麻,虎口隐隐作痛。
“力道有余,应变不足!” 元芳一边游走,一边沉声指点,“战场之上,敌人不会按你的章法出招!”
话音未落,他突然矮身避开左侧扫来的枪杆,同时反手抓住右侧刺来的枪尖,手腕顺势一拧。
握枪的军头张环只觉一股巧劲顺着枪杆传来,根本无法抵挡,枪杆竟在他手中转了半圈,枪尖直直指向天空。
一眨眼的功夫,张环手中的长枪顿时被元芳打飞。
枪杆在空中打着旋儿,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眼看就要朝着廊下的如燕刺去。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