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芳单手绕过如燕的后颈,眨眼的功夫,面具已滑落在他的掌中。
如燕娇俏的面庞全然展现在他的面前。
那晚,借着微弱的烛火,一袭月白色的襦裙衬得她清雅动人;而今日在如此明艳的漫天灯影下,更多了几分娇柔明媚。
此刻,鱼龙灯恰有一缕灯辉落在她的唇上,将那点嫣红衬得如樱桃初绽。
元芳心下一动,随即立刻将目光移开。想不到平日里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此刻居然连姑娘的眼睛都不敢仔细瞧上一瞧。
如燕眨了眨眼睛,抬眸含笑道:“李将军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元芳指了指前面的街道,“我们去西市逛逛可好?我刚从那里路过,甚是热闹。”
“好啊。”如燕跟上,与他并肩上桥,一同往西市去。
一路走着,元芳忽然说:“刚才我在桥上听见你对诗。不愧是大老爷家的姑娘,在文墨诗书方面,我真是自愧不如。”
如燕低眉浅笑道:“术业有专攻嘛!李将军一身的好武艺,才真是令人羡慕得紧啊!听说你在凉州护送突厥使团时遇到伏击,两百多个人只有你活了下来。天呐,如此英勇,我连想都不敢想!”
元芳也笑道:“如燕小姐过奖了。你要是再夸我,我浑身就要发冷了。”
如燕扬袖轻笑了一阵,提议道:“我看呀,我们俩这样将军来小姐去的,好生见外!不如,你直接唤我如燕,我唤你元芳,如何?”
元芳爽快答应:“这样甚好!”
二人在西市又逛了许久,如燕猜灯谜赢得了好多花灯、糖人和玩具,东西太多,如燕一人拿不下,全部塞给元芳,元芳二话没说,左手提着两盏牡丹花灯、右手拿着两串糖人和四把团扇,跟在如燕身旁。
回府的路上,如燕不由感叹道:“哎呀,好久没有玩的这样开心了!上一次逛灯会的情形,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元芳疑道:“你在并州老家的时候,每年元宵没有去逛花灯吗?”
如燕摇摇头:“叔父还没有和你说吧?我三岁那年,也是在今天这样的元宵灯会,我与家人失散了。直到两年前,也就是我十六岁时,才被爹娘在山中的青嶂寺中寻回。那天,爹娘去寺中上香,看到我脖子上的玉燕项链,心中大惊。于是便向寺中住持仔细询问了我的来历背景,这才确定,我就是她们走失十多年的女儿。”
元芳听后很是震惊,忙问道:“所以这十几年,你都是在寺中度过的吗?”
如燕点头道:“不错。上次你说我是千金大小姐,其实并不准确。在寺里,我每日洒扫洗衣、劈柴烧饭;同时我也读了许多书,学习了佛经礼法、诗文歌赋,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虽然辛苦,却也充实。”
元芳喃喃道:“原来如此。”他心想,怪不得她的双手看起来如此粗壮有力,原来是这个缘故。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朝狄府走去。
远处黑暗中,有两双眼睛正在背后盯着他们。
喜儿正和一个身穿血色红袍的长影子对话。
喜儿道:“看来这次的安排天衣无缝,我们只需静待时机便可。”
长影子嘴角一撇,阴冷笑道:“若是别的女人,李元芳可能还会有戒心。但是,他对狄仁杰的侄女一定自有一番亲近与好感,绝不会有半分防备之心。雪塔只需再主动一些,他的性命,就握在我们手中。”
喜儿道:“师父英明,这次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长影子抬手道:“好了,你快些回去吧,免得他们起疑。”
喜儿拱手道:“是。”
——
“将军、小姐,你们可回来了,老爷都已经回来好久啦!”狄春在狄府门前迎上元芳和如燕。
如燕拍了拍元芳的肩,对狄春嗔道:“急什么?有这个大保镖在我身边,还怕我有危险不成?”
狄春和门口的一众小厮只见李将军跟在如燕后面,满怀里揣着的都是小女子喜爱的玩意儿。
小厮奇道:“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将军,手上不是刀和剑,竟然团扇和花灯!“
另一个小厮也捂嘴笑道:“还是咱们如燕小姐厉害,我发现这李将军只要见了如燕小姐呀,眼睛都不知往哪里看了!”
小厮们嘀咕道:“是呀,还从未见过如此害羞的李将军呢!”
狄春听了,一人给了他们一个大脑蹦,“贫嘴!若是被李将军听到你们编排他,看不砍了你们狗头!”
小厮们揉了揉额头,分辩道:“瞧大管家说的,李将军的刀只砍坏人,才不会砍我们呢!你不是也说么?这如燕小姐一来呀,咱们离喝喜酒可就不远喽!”
“嘿,你这厮!”狄春作势抡起袖子,几人便闹作一团。
狄公正在正堂里喝茶,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便知道是元芳和如燕回来了。
“叔父,您看我都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啦!”如燕的脚还没踏入堂中,俏皮的声音便先传了进来。
元芳跟在后头笑道:“这个如燕呐,就像个孩子。街上什么东西都要瞧瞧看看,跟在她后面简直走不动路,我说你要是再不回家,天都要亮了!”
狄公大笑道:“年轻人嘛,想多玩一会儿有什么要紧?别等到我这把年纪,想多走动走动体力也不允许咯。”
“哪里呀叔父,您还年轻着呢!”如燕搀起狄公的胳膊,撒娇道,“叔父,您看我都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哦?这些都是你猜灯谜赢回来的?”
如燕得意道:“当然啦,您看这盏青竹扎骨的鱼龙灯,真是精巧绝伦,我简直爱不释手呢!”
元芳也在一旁不住夸赞:“如燕不愧是大人的侄女,她的文采机灵我这回真是见到了,不得不说,真是令人甘拜下风。”
三人正其乐融融地笑作一团,忽地如燕双手一松,只听鱼龙灯“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接着,她的身子猛地一颤,喉间溢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
下一刻,如燕方才还含着笑意的眸子此刻竟睁得滚圆,脸色在灯影下白如宣纸。她的右手捂住胸口,整个人失去重心般朝后方跌过去。
元芳正巧站在她身后,一时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伸手揽住如燕,可如燕的身体已全然失去了力气,整个身子摔进元芳的怀中。
如燕的睫毛上沾着泪珠,在元芳的臂弯里剧烈挣扎,嘴里痛苦的嘶吼竟然比女人生产时还要惨烈。她原本娇柔明媚的眉眼此刻拧作一团,痛楚从她颤抖的指尖、蹙紧的眉峰、痉挛的肩颈里漫出来。
狄公在一旁也被吓了一大跳,高声喊道:“如燕!如燕!你怎么了?!”
府中的丫鬟仆役闻声也都赶了过来,大家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全都从未见过一个人如此痛苦的情形。
狄公吩咐道:”元芳,你先把如燕抱进卧房中!狄春,快去取我的针来!”
元芳正要将如燕抱起,只听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千万不要动她!”
是喜儿闻声从西跨院赶来了。
喜儿的眼中并无惊慌的神色,她欠了欠身,镇定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小姐的老毛病了。每次犯病时,都会心痛难耐、痛苦彻背,无任何针药可医。如果这时移动她,只会让她更加痛苦。每次大约半个时辰后,痛苦便会自动消退。因此要等小姐昏睡过去后,再将她抱入房中。”
狄公不可置信道:“这世间竟然有这等怪病!”
此刻,如燕正在元芳的怀中痛苦地呻吟着。她的手紧紧地拽住元芳的衣领,似是拽住救命稻草一般。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像要撞破胸腔跳出来。
元芳从未这样贴近过一个女子,他离她的面容不过只有一寸。她的唇瓣此刻毫无血色,细密的冷汗正顺着鬓角往下淌。
她像一只受伤的雪白布偶猫似的缩在他的怀里,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桂子香。
他怀中的女子似是快要被这痛苦全部碾碎,只剩下全然的脆弱。元芳心中顿时燃起说不出的心疼,疼地他的胸口也直发紧。
“大人,快想想办法吧!如燕她……我感觉如燕快要不行了!”元芳着急央求道。
狄春将针递给狄公,狄公让元芳扶住如燕,不要让她挣扎乱动,然后在她的心口施了三针。
但是,三针下去,没有半点作用。
“药呢?有没有止痛药?”元芳实在着急得紧,心中焦虑不已,却没有丝毫办法。
喜儿摇摇头,“没用的,这些年,都只能靠小姐自己扛过去。”
忽然,元芳感觉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冷,好像抱着一块冰石一般。
“她的身子好凉!快拿棉被来!”元芳激动叫道。
喜儿立即俯下身子,探了探如燕的额头,松了一口气,“李将军放心,每每身体发凉,就是痛楚快要过去了。”
“什么?这世间竟有如此怪病!”元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果然如喜儿所说,过了一阵,如燕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方才紧握住元芳胸前衣领的手也慢慢松开,不一会儿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如燕!如燕!”元芳立即将如燕打横抱起,将她送入房中,抱上床榻。
此刻,如燕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狄公给她把过脉后,眉头紧锁,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大人?如燕究竟患了什么病?”元芳急切地问道。
狄公摇了摇头,“我替她把了脉,脉象平实,与常人无异。”
“什么?怎么会……”元芳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居然连大人都瞧不出病因。
狄公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样的怪病,是我平生仅见呐!”
喜儿给如燕盖好被子,怕打扰了小姐休息,便说:“狄大人,李将军,请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