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形]与铁灰色怪物的一十三天 第26章 梦呓

日期：2186年 7月7日

时间：1706

前往热力站和前往中继站维修设备的小队是先后出发的。但殊途同归——他们都没有回来。

阿克隆的中继站也许还是坏的。

灾难初他们曾与外界保持着联系。他们先发出了简短的求救讯号，而后指挥室的通讯阵列成功将数份包含阿克隆所爆发的生物灾害细节的加密报告发送了出去。

报告非常详细，包括发现外星生物的坐标，废弃飞船内部的扫描图，汉斯遭遇的一切，灾害如何爆发，异形生物的成长周期以及捕捉到的各周期形态照片等等。他们希望立刻引起高层的重视，尽快派出专业的救援队伍。

他们收到了回应。公司主脑发出的系统回执，以及一份措辞标准的响应模板，提示他们的求救已进入一级紧急事态处理流程。

然后，没再收到过回应。

中继站坏了，轨道上的尘埃云影响，丢包。不知道。总之没有回复。

但或许，在确认数据上行成功后，为防止信息外泄，很难说公司会不会主动切断阿克隆殖民地主区域的通讯。

文森特和希达尔戈博士尝试调用备用通讯阵列的端口，与阿克隆星外的任何一个可能的轨道空间站建立联系。但如果中继站真的被毁，这种努力只是徒劳。

关于穿梭机，去寻找那架博士口中语焉不详的不知道具体在哪里的穿梭机的提议被暂时搁置。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

等待通讯是否会恢复。等待验证他们究竟是坐以待毙，还是坚守就是胜利。

在确定下一步行动之前，他们需要休整。达米里斯制定了一个临时轮班制度，每三小时一班，保证每时每刻，都至少有两个人醒着，手持热武器警和探测仪。

丽贝卡站在控制台边上，抱臂而立，看着终端屏幕的微光照在希达尔戈博士的脸上。其他人都睡了，至少眼睛是都闭上了。

丽贝卡的目光落在博士攥在手里的那台探测仪上，扇形扫描区没有不明的小点。她走近了些，与博士并行而立。

“它通过感应物体移动引发的背景波来发现目标。”丽贝卡低低地说，像是复述一段刚从说明书上看来的文字。

博士点了点头。

丽贝卡歪了歪脑袋，在她耳边用气声轻语。

“它能感知到那些怪物。”

希达尔戈没有偏头，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作为回应。

丽贝卡抬眼看她，手指游移在探测器的屏幕。

“我也能。”

她说。

这一次，希达尔戈转过了头。她坐着，而丽贝卡正倾身与她说话。女孩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近在咫尺，但希达尔戈觉得她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浸了水的毛玻璃，她看不清她的眼底，那里模模糊糊，一片混沌。

“……”

“……是吗？”希达尔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丽贝卡扯动了一下嘴唇，看起来像一个微笑。“它们有几种形态？那些异形生物。”她问

希达尔戈坐直身体，沉吟片刻。“刚出生时的幼体，我近距离看过几次，那应该是胚胎的最后一个阶段，羊膜退化，会迅速躲避以求发育。然后我便只见过成年体，根据战斗报告分析，应该有两种……”

“有比成体更小些的形态吗。”丽贝卡打断了她。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于是追问。

“大概，和我差不多大。”丽贝卡的大腿磕在控制台的边角，两脚交叉站立，她伸出手来比划着，手掌抬到离自己头顶不远的地方。

“深灰色。”她补充。

希达尔戈博士的眉头微蹙，表情严肃，她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你说的‘你也能’，是什么意思？”她结束了游离在要点之外的东拉西扯，下意识地伸手，捉住了丽贝卡比划的那条胳膊。

“你也能感知到它们？”

丽贝卡没有挣脱她的束缚，任由她握着。“……我在园艺间，其实是和一只体型小一点的怪物在一起的……”

博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丽贝卡摸了摸额头新换的敷料，开始整理那些混乱的记忆。“我……我最开始是被一只铁灰色怪物带回巢穴的，就是热力站的那个……”

“你到过巢穴？”希达尔戈的眼睛似乎亮了亮。属于科学家的、不合时宜的兴奋。

“是的。在那里有一只蜘蛛——就是用来植入胚胎的，爬到我身上。但也许是因为我没有成年，它最后放弃了。我逃过一劫，没有被寄生。”

“后来我想办法逃出来了，那只铁灰色的怪物一直追着我，”她开始无意识地扣弄自己太阳穴处的皮肤，“它似乎并不想杀我，甚至帮我躲过了两只更大的、成体的追杀。我们……一起到了园艺间。”

希达尔戈说不出话来。这番描述超出了她对这种生物的认知。

“……在园艺间，在园艺间……呃……”丽贝卡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好像并没有过去很久，但她却需要努力回忆，“……没有发生什么。它就是在我身边，围着我转……”

“然后，我就好像……能够共享它的感知。也不应该说是共享，但是……”她弯下腰，伏在控制台上，用手支着脑袋，她的另一只手腕还被希达尔戈攥着，能感受到博士手心传来的热量。

“也许，就像是我接入了它们的虫群思维一样。但我的权限很低，在那只灰色怪物之下。”

希达尔戈立刻警惕起来，将她的腕骨捏得有些痛，“那你的位置岂不是会被……”

丽贝卡摇了摇头。“它似乎可以决定讯息是否被共享，如果它单独感知到我。”她抬起头，迎上博士的目光，“不过现在，我感觉不到它，或者它们的存在。我们暂时安全。”

“这些东西比我想得复杂。”希达尔戈松开了手，低声喃喃。

“它为什么不杀了你？据我研……据我观察，它们是需要摄取食物的。”希达尔戈好像在问她，但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丽贝卡笑了笑，“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希达尔戈拍了拍她的肩膀，一种诚实的感叹。“你很坚强。”这是她所认为的她的特别之处，“比很多大人都要坚强。”

丽贝卡垂下眼睫，片刻，又掀起眼帘，迎上希达尔戈博士的目光。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相视而笑。

“……”

“好吧，或许，我，我……确实，承受了很多……”丽贝卡从喉咙里滚出一些有点走调的音节，快速眨着眼睛。她又勾起嘴唇，似乎在笑。而后便不再说话。

待死寂再次蔓延开，控制室内只剩下服务器的轻微嗡鸣时，希达尔戈才缓缓地开口。

“我……我恐怕，园艺间不会是‘没有发生什么’。”

她看着丽贝卡慢慢眯起的眼睛，试探着说，“也许，是某种我们未知的信息素标记。或者，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进行了某种生物信号的同化。丽贝卡，一个链接的建立，需要一个发射端和一个接收端。”

“你不是它们的一员。你的身体，你的大脑，不应该能接收到它们的频率……”

“不，的确没有发生过什么……”丽贝卡再次出口打断，语气笃定，“哪怕……哪怕真的产生了某种变化，那也是在非常隐蔽的情况下，我没有察觉……”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干涩的“呵呵”声，听起来像是冷笑。“而且……现在来看，这种链接倒也不坏。我能够感知它们的动向，先发制人。”她扬了扬手里的VP78——那把高斯步枪还没完全修整好。

希达尔戈看着她，欲言又止。

“其实我觉得，不该是我特别……而是，那只铁灰色的怪物，”丽贝卡的手垂到身侧，喃喃自语，眼神飘向屏幕上跳动的绿色字符，“它很特别，它……”

“……但它看起来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在想，在想那空白的一周。但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它的确就是会围绕在她身边，用尾巴碰碰她，毁坏她培植的蔬菜，和她一起观看那段属于地球的投影。

还有什么呢。没有了吧。

“谁在指挥它们呢，”丽贝卡的目光重新落在希达尔戈的脸上，她算是殖民地的科学家里资历最深的那一批，两颊的皮肤略有些松弛，唇周外圈的皱纹像微微泛起的几道涟漪。“我是说，如果它们有集体意识，总要有一个……主脑？”她不知道该怎么作出准确的定义，于是她想到了游戏里夺心魔。

“它们应该有一个女王。”希达尔戈回答，将话题拉回现实生物学范畴，“如你所见，携带胚胎的‘蜘蛛’从卵中诞生，那么一定有个体来产卵。成体都没有类似生殖器的结构，这意味着，一定有专职于此的、更高级的个体。如果参照地球上蚂蚁或蜜蜂的群体结构，那应该就是一位女王。”

原来，如此。

她在巢穴里时那远远的，幽微处的窸窣声，那团被包裹着的黑暗。那里可能有一位专职产卵的女王正矗立着，或酣眠着。

灰铁侍奉着它的女王。主干道坍塌很可能只是处理塔地下热力站结构坍塌的连锁反应。它的女王出事了，或许被困在了坍塌造成的死角里。而且冲击力也有可能损坏核反应堆的安全壳，产生局部的放射性泄露，它和其它异形很难转移出女王。

丽贝卡摁向眉心。“……呃，那，它们倒的确，像，夺心魔……”

希达尔戈望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她看向丽贝卡的眼神已不再是完全的怜爱和疼惜，更加复杂。怀疑，惊惧。她在想她是否只是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看着家人以及许多相熟的人在自己面前惨死很明显已经极大地影响了她的心理健康。铁灰色怪物，看起来像孩童梦呓时才会脱口而出的名词，是在噩梦惊醒后扑在父母怀里时胡乱嚷嚷时编出来的故事。那个有别于族群其它生物的家伙真的存在吗。那个听起来似乎具备某种智慧或者具备某种策略的生物。

希达尔戈没来由的想到那个让她不寒而栗的男人。她想到自己曾获准查阅的只言片语。仅仅只是一瞥，那些古怪的图片，那些构想，那个自大狂妄的男人，她感到轻微的眩晕。但是那些东西又对那些同样不太正常的科学家们有致命的吸引力。这不就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吗，还有伊莲娜，死得极其痛苦的伊莲娜，还有……她深吸口气。但是她现在后悔了，她不干了，她不要再为公司卖命了。

或许丽贝卡口中的铁灰色生物是他留下的某种不好笑的玩笑。他会开玩笑吗。她想。

“……在宿主体内诞生，还有，夺心魔没有灵魂，”丽贝卡似乎真的在认真的比较两者，她没有注意到博士脸上表情的变化，“人们常说‘你能透过眼睛看到灵魂’，夺心魔没有瞳孔，而怪物没有眼睛……”

希达尔戈眼见丽贝卡的话题越来越神神叨叨，轻声阻止了她。

“……”

她站起身，走到丽贝卡身边，摸了摸她那头扎手的寸发，然后将她轻轻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女孩的身体很僵硬，但没有抗拒。

“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希达尔戈捏住她的后颈，“不管那个链接到底是什么，不管这个星球上怪物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你现在在我身边，而不是那只铁灰色的怪物，不是那个巢穴。别想太多了。”

这些话没有太大作用，丽贝卡在听，但话语顺着她的大脑皮层滑走。她的目光越过希达尔戈的肩膀，注意到文森特睁开了眼睛。

“我在你身边呢。这一切像极了一场噩梦对吗。但是噩梦会醒过来的，很快我们就能确认救援什么时候会到来。”

“……喔。”丽贝卡拍了拍博士的肩膀，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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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