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形]与铁灰色怪物的一十三天 第27章 抉择

日期：2186年 7月7日

时间：1806

丽贝卡想起来达米里斯长得像谁了。

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以及此刻紧锁眉头时，眉心那一道浅浅的竖纹。他很像那个影像里的男人。那个在地球上，在真正的阳光和森林里探险的男人。丽贝卡记得他叫汤米，一个脸上总是挂着傻气笑容的人。按照时间来算，影像里那个神情骄傲、扎着高马尾的小女孩，应该就是达米里斯和崔佛的母亲。

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经济危机、无法偿还的家族债务，亦或是一次错误的选择，才会让探险家的孩子们，沦落至此，被困在这颗连星星都看不见的岩石上。

她将视线从这个时刻端着脉冲步枪，面色阴沉的男人身上移开。

文森特带着几分恼意的话语传来，他压低了声音，好像喉咙被扼住一样。

“还是不行。”他说。“上行链路完全没有响应。通讯还是中断。”

他转过身，疲惫地靠坐在控制台上，面向众人，用手撑着额头。“但是，公司那边确实已经收到了我们最初的详细报告，日志显示他们启动了紧急处理流程。只是我们现在不知道，这个流程进行到哪一步了。”

倚靠在墙边的特维斯缓缓抬起头，他的伤势好了很多，原本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如果他们第一时间就派出了快速反应舰队，”他说，“大概两周就能抵达阿克隆。取决于他们是否全速推进。”

丽贝卡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块还在运转的光动能表。

“已经过去两周多了，”特维斯接着说，他的话让室内凝滞的空气有了丝松动，“正常来说，只要我们再坚持几天，”他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来，似乎在观察众人的神情，“就能等到救援了。”

“正常来说。”达米里斯摩挲了一下枪身，重复了这个词，不知是在琢磨，还是在讽刺。

文森特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了希达尔戈。

博士正将一块压缩食品的包装袋从丽贝卡手中接过来——那是丽贝卡吃剩下的。包装里还有一半的存量，她小心地合上密封条，收进物资包里。感受到文森特的视线，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从这群端着步枪的幸存者闯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一定是来这里寻找关于那架逃生载具的信息的。她没什么好隐瞒的，事到如今，能让她在乎的东西不多了。

只是……一想到那个地方，她就感到一阵疲惫。

片刻，她才缓缓开口。“我说的穿梭机，并不在殖民地的主区域。”

余下几人都略有些惊讶，除了丽贝卡。她正出神地回忆着投影机里的影像，那些属于地球的鲜活画面在她脑海中不停地快速切换。时而是在帐篷里家人温暖的笑脸，时而到了半山腰能俯瞰整片森林的石台，时而模糊，时而闪白，像一段部分损坏的视频。

希达尔戈整理了下措辞，继续说，“意思是，它不在研究区、生活区这样位于殖民地主建筑内的地方，而是在外围。从前可以走地下主干道，再经由一段专用通道到达。现在……”

“现在主干道塌了。”达米里斯冷声接话。

博士点了点头。“是的。现在想去那里，恐怕只能乘坐探测车，从地表过去。”

文森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阿克隆的地表，除了哈德利的希望这片人造的“绿洲”，的确还散落着其它一些小型建筑，例如独立的观测站、废弃的勘探前哨，以及紧急避难所。但阿克隆上的风暴难以预测，只有当那剃刀般的狂风刮起来的时候，才能确定今天不宜出门。

而且，谁也无法保证，那些怪物是否已经蔓延到了主区域之外。在地表空旷地带，或者在那些封闭的小型建筑里一旦遭遇它们，将比在结构复杂的殖民地内更加危险，几乎无处可逃。

“这……”

文森特顿了顿，似乎在评估这趟旅程的危险程度，最终，他直视希达尔戈，问出了那个让所有人心跳一滞的问题。

“穿梭机……有几个座位？”

“我没有进去过内部，”希达尔戈摇头，“但它应当不是以‘座位’来规定可容纳人数。”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

“阿克隆有四位核心级别的科学家。”她继续说，“那么从逻辑上来讲，穿梭机就应当能够搭载4到6人，以应对需要携带重要研究样本或助手的紧急情况。公司不会把舱室设计得刚好只能容纳四人。”

不痛不痒的回答。丽贝卡想。大家更关心的应该是到底有几个休眠仓。

文森特点点头，原本因为容纳人数问题而直起身子的特维斯，也重新靠回了墙壁，似乎因这个消息松了口气。

“那么我们难道现在就要去找探测车了？！”崔佛那恼人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可是探测车一般都在车库，离我们过来的方向不远！难道我们还要再绕回去吗，多危险呐！！”他的手插进头发里，作崩溃状，“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受不了了，外面那么危险……”

的确，他们已经在这个坚固的控制室里，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十六个小时。谁都不知道，打破这个微妙的平衡，带来的会是新的机遇，还是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特维斯的手搭在崔佛的肩膀上，拍了拍，像在安抚他。“现在，坚守在这里就是最优选择。”

“公司没有理由不派救援队来，”这个维修工阐释着他的主张，“很可能他们已经接近阿克隆的大气层，再不济，也至少是在路上了。如果穿梭机就在主建筑内，我想乘它逃离是合理的。可是现在，必须要搭乘探测车穿越地表，危险系数太高。测试室很牢固，也很安全，我们有食物，有独立的维生系统，”他指了指那个显示着控制室氧气余量和循环状态的仪表盘，“没有任何必要外出冒险。坚持三天，最多三天，我想我们就能等到救援了。”

他很乐观。在丽贝卡看来。

“谁能保证再坚持几天他们就会到？”丽贝卡缓缓开口，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如果没到，我们就烂在这里吗？”

“没有人会烂在这里！”特维斯咬牙反驳，他坚持己见，“最多三天！这是最后的期限。如果他们不到，我们再去寻找穿梭机！”

丽贝卡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声。她环视一周，目光从每个人紧张或疲惫的脸上一一滑过，最后唇边挂着冷笑，定格在特维斯的身上。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能从博士口中知道穿梭机的存在，别人，也能有办法知道。据我所知，从储藏室往运营中心转移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暗中商议，要去找探测车离开主建筑了。”

她的话让特维斯和崔佛的脸色微微一变。

“等你在这里心安理得地等上三天，”丽贝卡的声音平直，“说不定那架穿梭机，早就搭着另一批比我们更果断的幸存者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穿梭机靠什么启动。”

一直沉默的达米里斯突然开口。

“没什么复杂的，”希达尔戈博士回答，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那片区域本身就没有外人涉足。它没有独立的量子密钥，用的是殖民地核心研究员的通用权限。启动流程只需要一道声纹密钥进行生物识别。但可以通过一个标准的紧急维护覆盖协议，输入一串特定的公司代码，就能跳过声纹验证，直接激活引擎。”

他点点头。这意味着，只要知道代码，任何人都能启动它。

丽贝卡望向特维斯。他紧绷的下颌咬得更紧，但依然坚持着，“不行！还是太危险了！谁敢保证我们这么出去不是自寻死路？先等待救援，这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丽贝卡在他那条还铺着敷料的右臂上看了一会，然后移开了视线。她又瞥了一眼低着头，焦躁地抓着头发的崔佛。

液氮如果全部供给一个人能用多久？十年？二十年？燃料呢？足够它匀速推进多久？她想知道，但还是把这些有些敏感的问题咽了回去。

一阵沉默。

希达尔戈又往椅子里靠了靠。她似乎不是很在意众人到底作出什么决定，也不想对此发表意见。

“我们正在遭遇一场灾难。”

丽贝卡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她的嗓子好了些。能依稀辨别出从前那种圆润、富有光泽的嗓音。

“……一场可怕的灾难。”她说。

崔佛抬头，眉头紧蹙，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但这也是一个机遇，不是吗？”丽贝卡忽然微笑起来，她摊开双手。

“我们有谁设想过能从阿克隆离开？”她眯着眼，扫过众人，“我们，我们的亲人，都做好了在这块冰冷的石头上待一辈子的准备。离开这里找到别的安身之处，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梦想。”

“没有人属于这里，”她的声音提高，表情略显扭曲，“没有人应该属于这里！”她强调。

达米里斯睨着她。

“这是灾难，也是机会！”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一个把所有合同、所有身份、所有过去都烧掉的，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们离开这里，去别的、任何一个不那么荒凉可怕的地方！”

“这叫偷渡！”崔佛下意识地打断她。

丽贝卡没搭理他。

“三天而已。”特维斯坚持着，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恳求，像在说服他们，也像在说服自己，“只是三天，不会有太多变数。三天一到，如果救援还没来，我们马上离开。”

丽贝卡在控制室内踱步。

她的表情称得上是愤怒，但不是那种需要找一个人泄愤的愤怒。她的战术靴底在地面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她还嫌不够似的，停住，支起一只脚，用鞋尖在地面上来回碾磨，好像那里有一只看不见的虫子。

“控制室是密闭的。”她忽然开口。

“这意味着，即使怪物就在门外，也察觉不到我们。”她走到那块厚重的防爆玻璃前，凝视着外面的测试室。如果它们的确没有视觉的话。

文森特点了点头。他刚才一直埋头在控制台前，似乎还想从那堆数据里再努力一把，但从他此刻的表情看，显然收效甚微。“是的，这里有维生系统，还有声学抑制层，理论上讲，算是主建筑内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了。”

特维斯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丽贝卡的话语听起来像是一种妥协，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那我们就……在这里待三天？”崔佛坐在地上，他看看丽贝卡，又望向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确表态的哥哥。

丽贝卡从玻璃的倒影中看着他们，然后缓缓转过身。

“是你们。”她说，纠正了崔佛的用词。

她在这里，是一只困兽。她不愿坐以待毙，她不愿意被那支救援队左右。她会被带到哪里去？去为公司继续卖命？去某个资源星上干苦力挣工时？要干多少年，三十年？五十年？去矿场？去拾荒？不，不……

她要回家。家在哪里，地球。很远，但是那是她的家，她来自那里。她要回去，想尽一切办法，要回去……她要摆脱那个铁灰色的影子，要摆脱公司，要摆脱这个吞噬了她家人的可怕地方。摆脱一切，阻碍她的一切，直到重获新生。

思考这些让她头皮发麻，让她有一种想要举起枪，把眼前一切全部砸碎的冲动。

她不要再等了。

她望着希达尔戈。

“我会沿着管道井离开，去穿梭机那里。”

她平静地宣布她的决定。“是死是活，那便是我的运气。”

“你把穿梭机开走了那我们怎么办？！”崔佛从地上弹了起来，瞪大眼睛责问，“万一！万一救援一直没到呢！”

“我不知道。”丽贝卡如实回答。

“你！”崔佛被她激得说不出话来，他飞快地瞪了她一眼，似乎不想把情绪表露太甚。

一阵沉默。

达米里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颈骨发出一声轻响。他一直沉默地观察着。丽贝卡说的没错，这是灾难，也是机会。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弟弟的脸上。

“崔佛，”他说，“我们也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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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