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领着峨嵋派队伍上了华山山顶,在华山道观大门前便停住了。赵敏悄悄伸头来看,就见道观前殿后殿、左右厢房、长廊楼坊,都挤满了各路豪杰,此场景虽说比不得当年屠狮大会那般声势浩大,但也算是个大规模的武林大会。除了赵敏眼熟的丐帮和其余五大派之外,亦有许许多多江湖游侠。慧伽瞧赵敏不住的左顾右盼,忙低声道:“赵姑娘,你可别再瞧了。这儿不少人都识得你,若是被发现了可就糟了。”她和慧见几日见到赵敏时,虽是惊喜万分,更多却是担忧。现如今赵敏这般肆无忌惮,正是要将她吓破胆来,连忙出言提醒。慧见也道:“是啊,赵姑娘,师姊说的不错,你先忍忍罢。”赵敏听了,也觉有理,将头转正后便不动了。周芷若听着她几人的对话,也没甚么反应,除了手腕上的佛珠,闭眼低声吟诵经文。
到来华山的群雄虽是人数甚多,但华山派的知客道人们却是安排得当,有条不紊,峨嵋派只等了半盏茶的时辰,便被迎了进去。华山派比不得少林派规模宏大,高台厚榭甚多,是以只有各派中地位甚高者、江湖中名声远扬者于华山顶上禅房居住。其余人要么搭了木棚充当栖身之地,要么住在华山下的客栈。峨嵋派的普通弟子亦住在了山下客栈,周芷若和四代元老弟子们则住在山上禅房。慧伽慧见听了安排,一人携了赵敏一只手,就要拉她一块儿下山住客栈。赵敏却是不依,轻声对周芷若道:“住那客栈,大家伙儿一块睡一间房,挤也挤死啦。”周芷若道:“不许。你身份太过危险,不宜太久留在华山山顶,还是和慧伽她们一块儿下山为好。”语气极是严肃,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赵敏甚觉无趣,心中却想道:“她说的是,若是我在这山上被发现了身份,那是大大的不妥。毕竟她救过我几次,我也总不能让峨嵋派因我陷入不义之地。”当下说道:“那周姊姊多多保重。”便同慧伽慧见一块儿下山去了。
三人很快到了山下客栈,寻到了峨嵋派的住处。峨嵋派下山的弟子约摸有十几人,于是揽了几间客房。慧伽作为周芷若首徒,便做了安排一事,一间房便睡三人,赵敏自然也随慧伽慧见一间房了。慧伽又同店家要了两床棉被,拿一床在地上放了,当作临时的床榻,放好包袱后就要招呼慧见和她一块儿睡地铺。赵敏好生感动,整个峨嵋派真诚待她的人只有这两个小家伙了。至于周芷若,待她确实也不错,但因着早些年两人的共同经历,始终明里暗里防着她,但却又屡次三番救了她。赵敏心中每想起周芷若时,总觉又无奈又恼火,复杂得很。
深夜时分,赵敏躺在床上,始终无法入睡。转头瞧去,莹莹烛火下,慧伽慧见两个小姑娘正睡得恬静。她叹气一声,因着睡意全无,只得披上衣服,跃下窗户,想独自散会步添添睡意。两盏茶时间,她就提步走到了华山山路下,但见树木森森,月朗星稀,心中总算是宁静了些。走到一处大树前,却见一人背着月光,面貌瞧不清楚,但看他身形,便知是个女子。赵敏心中一惊,站在原地不知该去该留时,那人却开口说话了。只听她道:“莫动。”声音赵敏熟悉至极,正是周芷若。赵敏大松一气,低声笑道:“周姊姊怎地不睡觉,夤夜时分跑来山下装神弄鬼啦?”话音刚落,便觉凉风拂动,眼前人影一闪,嘴便给她捂住,自己也被周芷若一把抓了,拽到大树后面去。这两下动作,使得赵敏鼻间全然萦绕着她衣袖上的一缕缕淡淡幽香,不禁心神一荡。只听周芷若低声道:“你莫讲话。”赵敏竟不敢向她看去,忙点头称是。
周芷若这才松开了赵敏。赵敏吁了一气,想问她发生了甚么,但见月光映照下她神情紧张的娇颜,话到口中终是未讲出来。半晌,果然瞧见一黑色人影从山上疾奔而下,在距赵周二女藏身之树前十几尺面前停住,往四下看去。赵敏被吓了一跳,连忙周身运气,一动不动如同雕塑,生怕扰了那不速之客。那人似是没发现她们二人,当下展开轻功,双足一点,身子飞起,只稍一会儿就不见了。少倾,见周芷若似是放松下来,赵敏这才低声开口问道:“周姊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芷若沉吟半晌,却是不语。赵敏又急问道:“那人你可认识?”周芷若这才点了点头。赵敏心中大感疑惑稀奇,想道:“这天下竟也有你周芷若害怕之人么?”又低声道:“那人是谁?哎呀,你怎地也这般妈妈婆婆起来!”周芷若瞧了她一眼,道:“她是殷离。”此言一出,赵敏“咦”了一声,大为惊讶。周芷若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灵蛇岛之事,你也是明白真相的,我便不再复述。当初我迷倒了你们一干人,从你怀中拿了倚天剑,谁知殷离忽然惊醒,我受她一吓,只得将倚天剑刺入她小腹……后来回了中原,我和无忌哥哥上武当山拜访张真人时,她竟也追上了来,着实将我骇了一跳。只是她好像失去了记忆,如同一未开智的孩童般,不识得我,也不识得无忌哥哥。无忌哥哥悔婚后,我离开濠州,就再也未见过她。”她说着,忍不住又叹气两声,继续道:“都是我不好,害她成这般模样。是以这些年来,我始终心中有愧,今日瞧见她却又不敢面对她,只得往山下跑去。哪知她正是冲着我来,我只得拉了你躲起来。”
赵敏“啊”的一声,说道:“她冲着你来作甚?”周芷若摇摇头道:“我正是不知。莫非她已将事情全部记了起来,准备找我问罪么?”赵敏瞧她一眼,心中想道:“殷离从未失过甚么忆,当年只是为了怕遭她灭口,一直装疯卖傻罢了。”即使后来灵蛇岛真相大白,但她因着失忆重拾了殷野王的父爱,也明白了自己心中一直想要的都是那个凶狠的小张无忌,而不是这个长大了的、待人宽厚的大张无忌,是以仍然假装无忧无虑,内心也算得了释然。但如今她仍追着周芷若不放,赵敏除了能想到她要找周芷若兴师问罪,却想不出别的缘由了。她低头沉思良久,忽的又“啊”了一声,忙道:“周姊姊,我想到办法了,你照我说的做便是。”说着往前一步,凑在周芷若耳边低语几番。
须臾之间,赵敏从树后跃出,周芷若紧随其后。只见周芷若伸掌变爪,就要往赵敏背后抓下,赵敏惊呼一声,闪身往右,堪堪避过了这一招。周芷若似是恼怒万分,低喝道:“你这妖女,如今还来戏弄于我!今日本座若不拆了你筋骨,实是难消心头之恨!”说着左腿横扫,正一脚踢中赵敏右侧,已将她踢倒在地。赵敏又惊又怒,但浑身疼痛万分,竟使不出半分力道来,只得眼睁睁看着周芷若往自己面上拍来。忽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且慢!周芷若,你不知悔改!”赵敏回过头来看,只见一黑衣女子穿开草丛,正恨恨地盯着周芷若。月光侧照,只见她容颜俏丽,脸上浮肿尽消了去,更是美丽清纯。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殷离。周芷若忙道:“你停步!你若再走来,休怪我一掌拍死了她。”殷离急道:“周芷若!你……你还嫌坏事做的不够多么?”周芷若道:“那你可还记得灵蛇岛发生了甚么事?”殷离恨恨道:“我自然记得。你做的种种恶事,还想别人忘了么!”周芷若听了这话,当即收了掌,朝殷离深深一揖。殷离当即惊愕失色,又见周芷若伸出手将赵敏拉了起来,神色更是茫然不解。
周芷若苦笑道:“若非如此,想来也是逼不出你。”殷离斜睨了赵敏一眼,却不讲话。赵敏见她半天不开口,忍不住道:“殷姑娘,周掌门这般作为是要向你真诚致歉,你不若便原谅了她罢。”殷离见赵敏竟替周芷若说话,奇道:“她既是杀我的凶手,也是嫁祸你的坏人,你竟替她求情?”赵敏道:“你既没死,她便不是杀你的凶手。至于嫁祸我的事,她已知晓错误,我干么还要咄咄逼人?俗话说得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殷离喝道:“我已死过一次,她便作了一次凶手,这是推脱不掉的。”周芷若听了,又深深作了一揖,心下愧疚无已,真诚道:“殷姑娘,我对你不起。自从那日伤害于你,我始终心中不安,歉仄无比。是以那日在武当山瞧见你,我心中实是欢喜无限。”言到此处,竟不住呜咽了起来。
殷离本来便是个软心肠,她见周芷若这般真心悔过,神色登时缓和了不少。只听她道:“周姑娘,你既真诚思过,那此事便翻篇罢。反正我也没死。你刺我那剑,误打误撞将我体内的毒血放了出来,我脸上便没了浮肿,这倒多亏了你呢。”周芷若神情落寞,叹气道:“我当真太也对你不起。”殷离微微一笑,摇摇头教她宽心。赵敏见了,明白周芷若总算了却一个心结,心中也宽慰不少,便开口道:“殷姑娘,你怎地也来了华山?你将周姊姊追赶至山下,是真预备问罪她不成?”殷离道:“我父亲他们接到了华山派的请帖,我便跟了来。至于周姑娘,我本不是冲着她的。是我在明教驻地前瞧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黄衣服大和尚,好奇之下便追了过去,谁知这人逃到峨嵋派禅房附近就不见了踪影。我刚好又看见了周姑娘一人站在院中,想了当年之事,便以为她又要做甚么坏事,正要离开时却被她发觉。她一瞧见我,竟是转头向山下跑去。我只道她又做坏事心虚,亦飞步追赶了。”赵敏微笑道:“周姊姊正是因着当年害你之事,才会瞧见你就害怕。不过你二人如今解除旧怨,正是皆大欢喜。”三人随即相互对视一眼,终是一笑泯恩仇。殷离当下又问了赵周二人为何会相处得这般融洽,赵敏便将来龙去脉简略说了,直听得她感慨万分。殷离忽然挽了周芷若手臂,笑道:“周姑娘,咱们不妨一块儿上山罢。”周芷若一怔,道:“……好。”却是立着不动。赵敏只觉眼前一幕让她莫名不耐,忍不住道:“殷姑娘,说话便说话,干么挽她手?”殷离嘻嘻一笑,道:“我就挽了周姊姊,你便怎样?”赵敏道:“周姊姊如今是一派掌门,被你这般随意挽了,成甚么体统?你还是放开她为好。”殷离怪道:“你这人真是奇也怪也,莫名其妙。”当下松开了手。周芷若这时开口道:“殷姑娘,你先上山去罢,我同赵姑娘讲几句话便来。”殷离听了,瞧了瞧赵敏,又看了看周芷若,道了声“回见”,展开轻功上山去了。
眼下又剩她们二人,赵敏只觉适才自己讲话奇怪得很,大是尴尬。她思索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说话,谁知周芷若先讲了。只听周芷若道:“赵姑娘,适才殷离所说的那鬼鬼祟祟的大和尚,你注意到了么?”赵敏“啊”了一声,道:“我怎地忽略了这事!周姊姊,依你之见,这大和尚会是甚么人?”周芷若眉头紧蹙,道:“若说大和尚,我只能想到少林派。但少林派向来是光明磊落,何必这般行事?再说少林派倒也不致这般忌惮明教。”眼下不同于往日,明教声势早没了之前那番浩大,却也和六大派和睦相处,不会有谁忌惮谁的境况。二人对视一眼,成昆已死,殷离也说得太模糊,她们实是想不出那倒底是何人。周芷若于是让赵敏先回客栈,一切由第二日比武再行观察,赵敏点头应下,二人便在月光下分道扬镳,各自回去了。
第二日午时将届,群雄齐聚华山山顶。知客道人们肃请群雄齐聚在华山山后用饭。山后原本有一林场,但为求方便比武,便将那些树木砍了,堆在木场内随时备用。待众人坐定,华山派地位较高者也从前山来了,与各位英豪见礼。为首一人,正是华山现任掌门。华山派前任掌门鲜于通早已死去,如今的掌门正是他害死的师兄白垣之首徒,名唤陆宗颐。这陆宗颐正值而立之年,面容俊雅,虽是一袭素色道袍,但气势十足。他的身后站了一高一矮两个老者,正是当年光明顶上同张无忌比武的华山二老。那陆宗颐道:“各路英雄豪杰今日能赏脸光临华山,实是陆某之荣幸。今在此备了几桌酒菜为各位接风洗尘,招待不周,还望海涵。”众人皆道了几声不敢。陆宗颐于是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让后厨道人上菜来了。菜品甚是丰盛,鸡、肉、鱼、蔬都有,还有一道汤菜和一些糕点甜品。群雄吃得不亦乐乎,正是一副觥筹交错的好光景来。陆宗颐携了一壶酒,身后跟了个捧着托盘的道童,给每桌一一敬酒。
峨嵋派坐了两桌,正挨着武当派。张无忌、杨逍、范遥等明教中人亦也坐在峨嵋派旁边。周芷若给众人一一颔首,正是见了礼。俞莲舟亦端了杯清茶,走到周芷若桌旁,朝峨嵋众女侠一一行过礼后,来到了周芷若身前。他举起酒杯,对周芷若道:“周掌门,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否?”周芷若站起身来,恭敬回礼道:“问俞掌门安好。”俞莲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只见他捏了捏杯盏,道:“这华山比武,还不知周掌门有甚么见解?”赵敏在一旁听了,只觉这俞莲舟来者不善。当年屠狮大会,他对战周芷若时下手狠辣,若非张无忌阻拦及时,定是两败俱伤之势。俞莲舟这次主动来访,想来是要试探周芷若是否同当年那般有甚么意图。她忍不住皱了眉头,想道:“这俞莲舟心也忒小,又这般胡乱猜想周姊姊。哼,果真越自以为是君子的,便越会乱给人扣帽子。”周芷若还未开口讲话,就见张无忌向他们走来。赵敏瞧见了他,抬手便将面纱遮得更严实。她瞧了瞧周芷若,又看了看张无忌和俞莲舟,秀眉却是皱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