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七年未见,黄衫女子依旧无多大变化。她仍是风姿卓越,容貌极美,也依旧脸色惨白,不带半点血色。但如今在这山道上,却只她一人站在赵敏面前,那八名少女却是不见踪影。赵敏瞧她望着自己神情古怪,心中大是疑惑,只得出声问道:“杨姊姊作何这般瞧我?”黄衫女子道:“赵敏,绍敏郡主。你不跟着你家那位明教教主,鬼鬼祟祟在这作甚?”这几句话含了怀疑之意,言辞亦有些托大,尤似长辈责问后辈那般。赵敏虽说对她心怀好感,但这般突然劈头盖脸一句,不免也生了一气。她心中想道:“这姓杨的黄衫女怎如此奇怪,一上来就施以偷袭。现又用这般责怪的语气问我,真是奇哉怪哉,莫名其妙。”她笑道:“我好端端在这路上走,怎就鬼鬼祟祟啦?杨姊姊是看见我做甚么事了么?”黄衫女子冷笑道:“你同你那明教教主分手,不回北元去,还待在中原做甚么?我听说华山派过段时间要举行论剑会武,想来你便是要往华山而去,不若你会去哪?”赵敏心下惊怒无比,便忍着气道:“你既然知晓我和张无忌恩断义绝,又何必试探。再者,我去华山如何?不去又如何?杨姊姊真是赛过了天,甚么事都得管上一管。我敬你当初替我解围,才唤你一声姊姊,现下你想管我,那叫休想。”说着右足脚尖一撑,身子欲越过黄衫女子斜飞而去。却见黄衫女子左掌伸出,往上一拍,正对着赵敏的背心而去。她左掌甫一落下,却被一股九阳内力震离了开。以黄衫女子的武功,抓住赵敏乃是易如反掌,但从赵敏身上爆发出九阳神功的内力,却是她绝计想不到的。黄衫女子瞪大双眼,惊叱道:“你竟学了九阳神功!”
原来当初张无忌辞去明教教主之位,策马奔去蒙古后,感受到这漠北的气候着实恶劣。赵敏虽说是蒙古女子,但她生于大都,长于大都,还未在草原待过,更别提抵受这等天气了。张无忌心疼担忧得紧,主动教授赵敏九阳神功,只盼她能少受一些苦。九阳神功何等博大精深,张无忌当初落入那谷中也是勤勤恳恳学了五载左右,方有所成。况且七年前张无忌只传授了赵敏口诀心法,但却并未来得及陪她练功,赵敏即便再聪慧无双,也只能学到四五成。
那黄衫女子叱后,又是凝聚真气,一掌登时送出。赵敏知晓她武功强了自己不少,不敢同她硬拼,只得足下运力往旁边一闪。黄衫女子好似将她心中所想猜了个**分,变招往那边打去。谁知赵敏不知从何处抽了一把短剑,迎着她的手掌削来,黄衫女子当即变了方向,往旁边躲去,赵敏那一剑也削空了。黄衫女子愣在原地,又惊又气。她心想:“这鞑子郡主奸诈无比,心思歹毒得很。若是她真是去华山,那中原武林岂不是又得遭殃?这北元现如今还在边疆蠢蠢欲动,要是和鞑子郡主里应外合,那可就惨啦。我须得制住她才是。”当即欲再出手,却瞧见赵敏因着刚才大动作,一条手帕从她怀中露出,正是要掉了下来。黄衫女子眼疾手快,使了个绝佳的轻功,赵敏只见面前黄影一掠,那女子便又立回了原地,只是手中多了一张手帕,正是周芷若赠她的那条。赵敏当即变了脸色,忙道:“还我!”纵身扑了过去。黄衫女子瞧中时机,手中一弹,赵敏立时便被点中穴道,待在原地动弹不得。黄衫女子冷笑道:“好一个心狠手辣的绍敏郡主啊。”赵敏冷冷的道:“你先向我出手,说甚么我心狠手辣?你,你快将手帕还我!”她浑身不能动,只得大声喊叫。黄衫女子见她这么在意这张手帕,好奇道:“咦,你一个富埒陶白的蒙古郡主,竟会这般在意一张平平无奇的手帕。这是那张家小子送你的?”赵敏冷笑道:“与你何干?”黄衫女子微微一笑,道:“与不与我有关不要紧,你若想拿回这张手帕,那便乖乖儿的同我一起走。”赵敏森然道:“我如今被你点中穴道,还有选择余地么?”黄衫女子听了,点点头道:“那倒也是。”说着一把提起赵敏衣襟,便将她丢上她自个儿牵来的马。黄衫女子刚一松手,突觉一股无声无息的掌风自后击到,先前竟无半点察觉。她一惊之下,双足勾起地上泥土,向后反踢,激起一阵泥灰来,一时尘土飞扬。身后那人似乎未受影响,掌风快要呼呼拍到。黄衫女子又是一惊,忙伸出左手,转身击出,接住了来人那一掌。双掌相碰,她只觉来人掌力夹着的内力她熟悉之至,正是九阴内力。待泥灰散开时,黄衫女子也瞧见了来人,竟是周芷若。
黄衫女子又是惊讶又是震怒,身子往后一翻,率先撤了内力。周芷若遂也稳稳当当落地,脸上不显神色,冷冷瞧着黄衫女子。赵敏见是周芷若,脸上不禁露出喜色。黄衫女子哼了一声,冷笑道:“周掌门这是何意?”周芷若因着原先屠狮大会,对黄衫女子的行径本就不满,如今赶路来了终南山,恰好又瞧见她在为难赵敏。她本来想着赵敏机敏聪慧,不欲插手此事,突闻赵敏竟这般爱惜那张手帕,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感动。见黄衫女子非要带她离开,周芷若再也忍受不住,掌中蓄力,纵身飞出,便往黄衫女子身后打去。
周芷若秀眉一皱,心中想道:“我这么出现,着实冒昧了些……她问我话,我该怎么回答?”当下便冷冷说道:“你没瞧见她不愿随你而去么?姑娘这般行事,未免太强人所难。”黄衫女子道:“她愿不愿和我同去,与你又有甚么关系?”说罢,她瞧了瞧周芷若,又看了看赵敏,好奇心起,续道:“当年少室山上,我是亲眼瞧见你周芷若将这位郡主娘娘致于不义之地,逼得群雄将她羁于后山。如今你竟替她说话,甚至不惜向我出手,真是有趣得紧。”周芷若却是浑然不理,双足使劲,就要往赵敏那处抓去。黄衫女子陡地抢前,伸掌要挑周芷若肩头,周芷若连忙卸去肩上力道,避开了她这一招。黄衫女子怒道:“周芷若,你死性不改!”跟着一爪打出,直冲周芷若腹部穴道而去。周芷若虽在这七年之间,已将九阴真经练得炉火纯青,但依旧不如黄衫女子。黄衫女子见她变爪为掌,立马便知晓她用的是“摧心掌”,亦换掌打去。谁知她甫一拍到周芷若手心,便觉一股纯阳内力直冲而来,与她的九阴内力相抵,竟是峨嵋派绝学飘雪穿云掌。黄衫女子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噔噔噔直往后退了几步。周芷若脚尖一踏,飞至赵敏身边解了她的穴道。二人还未运好轻功,便见黄影一闪,黄衫女子又欺身赶到。赵敏惊叫一声,用力推开周芷若,往旁边跳去。黄衫女子这便扑了个空,三人遂站立原地,呈三足鼎立之势。
黄衫女子又径自向赵敏扑去。赵敏纵身跃开,她双足还未落地,黄衫女子用腿带起地上几块石子,四五粒石块被扬在空中,皆往赵敏飞去。赵敏惊得叫了声“哎呦”,往右摔倒。周芷若提步踏来,拂起衣袖将石块尽数卷了,使了个“借力打力”的法子往那黄衫女子打去。黄衫女子见了,一面避开横石,一面伸手要抓赵敏。周芷若又提掌攻来,黄衫女子也举掌相抵。二人武功皆为一流,双掌相碰发出的掌力也极其强劲,赵敏本还未站稳,又被这掌力一袭,立时被弹飞数丈,落下时已在悬崖边缘。山道本就狭窄,前不久又下雨长了青苔,更是滑溜。她双脚刚一沾地,便要摔入山崖。忽然听得两声惊呼,接着是一只纤纤细手握住她手腕,死死抓着她往上一提,终是有惊无险,爬上了崖头。赵敏抬头一看,抓住她的正是周芷若,旁边是黄衫女子也是一副松下一气的模样。
赵敏惊魂未定,脸色难看。半晌,她正欲开口说话,忽的却瞥见周芷若右手臂上的衣袖被撕扯得稀碎,擦出不少鲜血,当即又变了脸色,朝山崖边看去。果然瞧见那崖上有一处凸石,上面有着点点血迹。赵敏立时明白是如何回事,惊道:“周芷若,你……”周芷若脸色有些苍白,微微一笑,低声道:“我无碍的。”赵敏不知为何心中酸涩,只觉苦楚难当。她往怀中摸了摸,又未摸见甚么可替她止血的物什,当真是又着急又难受。黄衫女子在一旁呆呆立着,说话也不是,动作也不是。她瞧见周芷若的伤口,终是叹了一气,从怀中掏出一块黄色手帕,似要替周芷若清理伤口。赵敏伸臂将周芷若揽入怀中,往后退了一步,生气极了。她怒道:“你欺我们至此,干么又这么假好心?哼哼,若非是你执意要抓我离开,周姊姊又何必受伤?”黄衫女子教她说的脸色微变,却又不好反驳。周芷若摇了摇手,斯斯文文道:“这位姑娘,咱们就此罢手,可否?”黄衫女子“嗯”了一声。周芷若继续道:“我瞧姑娘似是大我二人几岁,那我便唤姑娘姊姊了。刚才不得已出手冒犯,还望姊姊海涵。但我可否请教一下姊姊:你为何执意要带赵敏离开?”黄衫女子悠悠说道:“如今虽我汉人安了天下,但北元鞑子依旧在边境蠢蠢欲动。这赵敏是个蒙古郡主,我瞧她鬼鬼祟祟要往华山走去,恐届时华山比武会友时,她同蒙古鞑子里应外合,那便不得了了。”赵敏听了,又惊又怒,她当下要出言辩驳,却暗里被周芷若扯住衣袖,只得“哼”了一声,忍住不再说话。周芷若又说道:“姊姊真是高看赵敏了……若是按姊姊的理来说,她便在中原有同伴接应。可我上次见她,正是在武当山附近山坳中被人追杀,负伤昏迷。如真按姊姊所说,她又何必沦落于此,搞得如此狼狈?她即便再聪慧过人,再智勇无双,终究没有通天的本事。蒙古王朝也并非因她就能扭转天道。”
黄衫女子低头沉吟半晌,心中想道:“虽不知她前半句话是否为真,但她后句话却讲得不错,赵敏一人始终是没这般通天本领的。不如先放她二人离去,日后在华山上再多盯梢便是。”于是她出声道:“罢了,罢了。既然周掌门替这郡主说话,那我便卖峨嵋派一个面子。周芷若,你莫要再堕魔道,与蒙古人沆瀣一气。”周芷若昂然道:“那多谢姊姊关心了。峨嵋派从来都是以驱除鞑虏,光大峨嵋为己任,如何能同蒙古人勾结一起?我周芷若在此对天盟誓:若我同鞑子沆瀣一气,残害汉家百姓,那便不得好死。”黄衫女子见她言辞诚恳,又发了这样一个毒誓,总算放宽了心。她将周芷若给赵敏的手帕丢还给了赵敏,飘然离去。忽然又从山间听得黄衫女子的声音道:“周掌门,你二人好自为之!”这句话听似遥遥传来,却是清晰异常。
赵敏将周芷若的手帕仔细叠了叠,替她擦净了手臂。她见周芷若衣袖被扯得稀烂,当下又往她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替她包扎了起来。周芷若见她撕了自己衣衫,惊道:“赵敏,你这般我怎继续赶路?”赵敏这下才觉轻松,笑道:“你那衣袖本来就烂啦,再烂一些又何妨。”周芷若说道:“我们汉人女子可不似你们蒙古女子那般……豪爽果断,自是脸皮薄些的。”赵敏一怔,又哈哈笑道:“周姊姊,你果真爱记仇得很!”原先在灵蛇岛时,赵敏、周芷若、小昭、张无忌等人都在谢逊的藏身天坑中听他讲述黛绮丝的往事,赵敏总在谢逊讲完一处后,大声赞叹帕莎女子和蒙古女子一样性格刚烈,豪爽果断,使得周芷若这个参与谈论的汉人女子处境尴尬,脸上不忿。
周芷若听她笑声,眉头一皱,说道:“怎样?”赵敏道:“没怎么,没怎么。只是你这衣服既然撕成这样,不如先换上我的罢?”周芷若点点头道:“也好。”遂和赵敏一块儿寻了处山洞歇下。赵敏甫一进山洞,便将包袱打了开来,抖出一件青色长衫。周芷若忍不住皱了皱眉,道:“怎是件男装?”赵敏道:“男装赶路方便,我出门带的换洗衣物基本都是男装。”周芷若问道:“还有别的么?”赵敏道:“没啦。”周芷若沉吟半晌,道:“西边不远处有个镇甸,你去替我买件女装来。”赵敏奇道:“哎呀,这儿明明有现成的衣服,你又何必非舍近求远去买?”周芷若淡淡的道:“咱们峨嵋派行走江湖,向来是不屑于穿甚么男装的。女子怎的不能以女装行走江湖,非要遮遮掩掩学个男人样?”赵敏正是一袭男装,她听见周芷若这话,便以为周芷若又在讽她了,脸色忍不住冷了下来。不过她换男装纯粹是为了行走方便,倒也不是刻意扮男人。她将那件青衫收进包袱里,心中有些不忿,但周芷若是因救她才会撕碎衣袖,当下不再辩驳,无奈道:“好罢,好罢。我去便是。”说着双足运力,往西边纵身而去。不多时,赵敏怀中抱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裙,交于周芷若让她换了,二人这才继续往华山行去。
弹指一挥间,很快便到了仲冬十五。华山派给峨嵋派的请帖上写着:诚邀各派英雄葭月廿十齐聚华山,以武会友,共食茶谈。此时距请帖上的日期还有五日,赵周二人便在华山脚下住店歇下了。再过了二日,峨嵋派大队已赶了来。赵敏为不给峨嵋派招来麻烦,只得扮成个第五代小弟子,脸上遮了面纱,同慧伽慧见站在弟子队伍中。四代元老弟子们对赵敏混入峨嵋派又是担忧又是不满,但看见掌门是默许,当下也不言语。队伍整顿好后,遂浩浩荡荡的往华山山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