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几乎是被那嘴里不断喊“糯糯”的女人拎起领口拖着离开的,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喊自己的江叔,一只铺满了腐烂气味的手就盖住了他的嘴巴,堵住了他所有的声音。
耳边是呼啸的风,女人的速度几乎是可称之为非人,很快,所有的刀剑相撞的声音消匿,取而代之的是虫鸣声,空荡幽灵。
少东家被女人放下后,立即手脚并用爬到了另一边,趁着空隙,他还偏头打量了这里一番——
太黑了,但渐渐适应黑暗环境的他还是能勉勉强强感觉到,这里应是一个山洞。
那个女人把他放下后就转身去角落那堆黑乎乎的东西翻找着什么,嘴里依旧念叨着“糯糯”的名字。
出口在顶上,隐隐约约有一丝丝的光线透入,少东家瞥了一眼那女人的方向,悄摸摸往出口爬了两步,但很快,他的手掌心压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一个很小巧的木人,他家里有个江叔给他打造的木盒子,里面就转有类似的小玩意儿。
少东家还没来得及放下,女人就已经转身朝他走来。
“糯糯……吃……吃……不怕饿……不怕饿……”
昏暗的环境当中,女人很准确地把那块泛着桂花香的东西递到了少东家嘴边,只是这浓郁的桂香里还夹杂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洞里潮湿,约莫是泛潮发霉了。
少东家喉咙滚动,这姐姐实在是太诡异了,而且这不知情况的环境里,他不知到底要不要张开嘴吃下这快糕点。
女人的手就这样搭在少东家面前的空气上,她似极其有耐心,在他犹豫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没出声逼迫,就安安静静等着少东家动作。
“嘀嗒——”
洞里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了水滴砸地的声音。
少东家终于还是缓缓抬起手,拿过那块一碰就有了碎渣的桂花糕,他先是煽动鼻子闻了闻,才张嘴轻轻抿了一口。
女人见他吃下了,嘴里发出来愉悦的笑声,她再次转身去翻找东西,咽下那苦涩碎块的少东家连忙把整下的桂花糕塞进了自己内衫口袋里。
接下来女人没对他做出什么很出格的事情,反倒是把一大堆破破烂烂的婉拒推到少东家面前,像是真的一个母亲在用心地照顾自己的孩子。
少东家捡起一颗骰子,指腹在凹面纹路摩擦了好几下,他看向女人,小声道:“那个……我怕黑……”
“怕黑……糯糯……怕黑……”
听到少东家的声音,女人先是顿了一下,而后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人,猛地站起来再次去那黑乎乎的角落翻找东西,很快,一簇暗黄的烛光亮起,少东家看着她那如同枯木的手在小心翼翼护着那半截燃火蜡烛朝他走过来。
女人跪在少东家面前,把蜡烛连同烛台递给了他。
少东家接过来的时候,视线却是落在了女人的脸上,很白的一张脸,午后在窗缝里的时候,他的视线大多被那那只有眼白的眼睛吸引,现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第一次看清这女人的脸。
五官整齐,皮肤是病态的白,有些地方沾着暗红的鲜血,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打理过头发似枯藤一般垂下,长度已经到了铺满一地的程度。
那双没有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少东家,没什么情绪可言,但少东家却隐隐约约能看得出来,这姐姐盯着他的模样,和他生病时,自家江叔盯着自己的时候是有些类似的,于是乎,少东家的瓜皮想了想,这姐姐至少现在不会取他性命。
既如此,少东家就开始想了,这个姐姐口中的“糯糯”是谁?之前姐姐说“娘找到你了”,那是不是说明,这个糯糯是她的儿子或者女儿?
但现在这个姐姐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大概率也问不出什么。
洞里昏暗,少东家望向那隐约有光线的地方,也不知道江叔怎么样了,雾里那些人也不知身份,不过看身手还有他们的敏捷度,江叔是不可能吃亏的,他家江叔可厉害了。
“绣金楼的人,来追你的?”
浓雾散去,遍地尸体。
江晏收剑,眼眸暗沉,绷紧的嘴角能彰显他现在极其不好的心情,他摇头,道:“不是,我这段时间没和他们打招呼,而且如果是真的冲我们来,不必等到现在。”
“绣金楼能出现在这里,这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是,人。”
背刀的汉子顺着他视线看向地面有几具很明显是被利爪划破颈部而死的尸体。
“小崽子不见了,但按照现在眼前这些绣金楼死绝了的情况来看,他大概率是被别的人给带走,不是绣金楼。”
“那个女人,”江晏眉心紊乱,“能悄无声息带走身手也算不错的小宝,也许是和小宝说过的,那个诡异的女人有关。”
“痕迹不太明显啊……可能有点难找,如果你们刚刚去的那间房子真的是女人原来的家,那个女人很可能吃人的,但愿我们找到人的时候,小崽子的手脚还齐全。”
江晏握着剑柄的指节发白,说没有后悔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如果他没把少东家带出来,也许就不会发生少东家被人掳走的事情,但既然事情都发生了,他也得承担起所有的责任。
少东家现在多是孩童心性,单纯的像一张白纸一样,但危机关头脑袋也能转过来,毕竟他前不久,才在灰坑鬼市游荡了好些天。
这年头不太平,江湖风腥血雨,纷纷扰扰,每次练功,少东家都喊着要去江湖看看,只是因意外提前来到不羡仙以外的地方,少东家第一次面对的就是拐卖人口的肮脏交易,走进的也是污浊不堪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的鬼市,而现在,绣金楼也出现了。
江晏有想过以后的少东家会遇上这些人世间的黑暗,但他没想到,这些事情会来的如此之快。
在和伊刀跟着踪迹去追人的时候,江晏在想,这孩子,还会觉得现如今的江湖和他话本上看到的一剑斩天下侠气浩荡荡的江湖是同一个吗?
在追到一处破庙的时候,痕迹几乎消散,那是一座破败不堪的灶王庙,供桌上还歪歪斜斜插着几支快烧没的香。
“踪迹已经淡了很多,大概就在这附近了。”
两人仔细探查一番这灶王庙,在角落的杂物里,伊刀翻出了一块脏布,上面以暗红的鲜血扭扭曲曲写了几行诗。
“饿殍千里暮烟昏,
易子而炊不忍闻。
釜底犹浮儿枕发,
灶前尚挂旧襁纹。”
“这是……”
“描写吃人的诗词,而且这首诗里的,是孩童。”
江晏大致瞥了一眼这首诗,诗词描写的很直白,意思很好懂——饥荒时期,有些人家交换孩子烹饪。
胸口泛了沉甸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自己养大的孩子也真是这个年纪,如果——
一向胆大的江晏不敢往这方面想。
这时,有人进了这庙,看到负有刀剑的两人,刚想转身离开,却被伊刀给拦住了。
来人身形瘦削,佝偻着腰头发胡子发白,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害怕。
“老伯啊?叨扰一下,你是这附近的人?”
“是是是……”
“这附近很荒了,而且听说有个疯女人出没是吗?”
老伯先是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笑着的汉子,又快速瞥向汉子身后那腰间悬剑的男子,后面那男子脸上还沾着血,此刻也在默默地盯着他。
男子模样是好看,但老伯也活了很多年,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能看出来这人杀气有些重。
“阿秋她不可怕,只要不主动去招惹她,也不要带孩子到这附近,她不会伤人,之前有很多和你们一样的人来这里,说什么为民除害,但好像都吃亏了。”
“阿秋?孩子?”
伊刀回头和江晏对视一眼,才问老伯:“你认识她?”
“村子还没荒下来的时候,我也是看着她长大,几年前她失踪了,回来就变成了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现在比以前好了一点点,至少不用啃树皮吃泥巴,她就在附近一圈的村庄游荡。”
“她有没有什么地方是经常去的,”江晏的声线依旧稳稳的,“比如住的地方。”
“有是有,西边有个山头,离这不远,就几十丈的距离,我在那里看过她好几次。”
江晏立即提剑想往那方向而去,只是临出门前,他们又被那老伯给喊住了。
“你们……是阿秋的什么人?仇人吗?还是什么?阿秋她已经够可怜了,能放过她就放过她吧。”
“他家小崽子失踪了,”伊刀下巴朝依旧沉郁着脸的人扬了扬,“有可能是你口中的阿秋掳走的。”
“如果是阿秋抱走的话,那孩子不会有事。”
老伯见两人脸上表情依旧没缓和,叹了一口气,道:“阿秋之前也有一个孩子,是个男娃。”
“好像是十四岁吧,村里有户人家的儿子用一只鸡娶到了阿秋,第二年,阿秋就生了一个男娃,只不过好景不长,很快我们这里闹起了饥荒,我也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是哪户人家开始村里飘起了味道发腥的肉香味……”
“阿秋家不知是和哪户人家做了交换,”老伯的眼眸垂下,落了一大片阴影,“那天阿秋和我儿媳抱着野菜回家,很快他们夫妻俩就吵了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平日里都是平生和气的阿秋像疯子一样去叫骂,我和一些村民去凑热闹,就见屋内,阿秋的丈夫一手掐着阿秋的下巴,一手拿着盛有肉汤的碗往阿秋当晚嘴里灌了下去。”
“一碗下肚,碗底是一小截手指,被煮得发胀,露出了里头的骨头,被松开的阿秋就这样趴在了地上,头发像女鬼一样散下也不知在念叨什么,说着说着就大哭了起来,之后阿秋家就不太平,夫妻俩天天吵架,后来阿秋家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我们反应过来后,就去阿秋家里去看,但没找到人,阿秋和她丈夫都不见了,但灶台的地方有很多血,我们也就猜测是阿秋丈夫也把阿秋……那什么了。”
闻言,江晏想起了之前他去的那院子里灶台那地方类似于刀砍的痕迹,也有少东家在树底下挖出来的白骨。
“前些年,我家小娃很晚就没回来,我们就去找,在这里,在这已经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庙里,我看见不知失踪了多少年的阿秋衣衫褴褛,正和我家小娃玩拍掌游戏,阿秋的眼睛都是白的,身上有些伤口都发臭长虫子,很可怕,我不敢靠近,也不敢去喊她,不过很快,阿秋就看见了我,她拍了我家小娃的肩膀,然后在我冲过去之前,就往外跳,瞬间没了身影。”
“她没有害我家小娃,同样的,也没有害其它的孩子,所以,她也不会害你们的孩子。”
“阿秋只是在找,自己的糯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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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饿殍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