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大的夜像被拧干的抹布,沉甸甸地压在营地上。篝火堆吐着青烟,火星子溅在肖恩的警服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点。林娜背靠卡车轮胎坐下,借着月光检查脚踝——下午逃亡时扭到的部位已经肿成青紫色,像块泡发的霉面包,隔着破洞的牛仔裤都能看见皮肤下狰狞的血管。
"别挠。"卡罗尔的声音从阴影里飘来,女人抱着急救箱走近,金属扣环在寂静中发出轻响。她蹲下身,打开箱子时带出股发霉的纱布味,"越挠越肿。"
林娜缩回手,看见卡罗尔指尖夹着片泛黄的阿司匹林——那是从医院废墟找到的,铝箔包装已经破损,药片边缘泛着可疑的灰斑。"还有吗?"她哑着嗓子问,喉咙里像塞着碎玻璃。
"最后一片。"卡罗尔把药塞进林娜掌心,指尖划过她掌纹时停顿半秒,"省着点用,戴尔说退烧药库存只够撑三天。"
远处传来行尸的低吟,混着达里尔回收弩箭的金属碰撞声,像具生锈的齿轮在缓缓转动。林娜仰头吞下药片,干咽时喉结滚动,卡罗尔递来的水壶里只剩温吞的雨水,带着股铁锈味。
"脱鞋。"卡罗尔掏出瓶碘伏,瓶盖已经不见了,棕色液体在瓶身摇晃,"可能有点疼。"
林娜咬着牙解开鞋带,帆布胶鞋蹭过脚踝时,疼得她倒吸冷气。卡罗尔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在伤口周围轻轻擦拭,腐肉味混着碘伏的刺鼻气息,让林娜胃里一阵翻涌。
"肖恩说你用拉丁语哄好了索菲亚。"卡罗尔打破沉默,棉球按在瘀青处时,林娜脚踝猛地抽搐,"那孩子从埃德被咬后,就没说过一个字。"
林娜看着卡罗尔发间新添的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母亲以前常念维吉尔的诗哄我睡觉。"她顿了顿,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本《埃涅阿斯纪》,羊皮纸封面还沾着血迹,"声音的节奏能让人平静,不管听不听得懂。"
卡罗尔点头,从急救箱里翻出卷纱布:"肖恩说他小时候想当老师。"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在警校时,他总给补考的新人补法律课,用警棍在沙地上画流程图。"
林娜挑眉,脚踝的疼痛让她有些恍惚:"很难想象他当老师的样子。"
"他会是个好老师。"卡罗尔的指尖在纱布上缠出整齐的螺旋,"埃德喝醉酒打我那次,是肖恩用警棍砸开的门——他没碰埃德一根手指,只是站在门口说,'再动手,我就以妨碍公务罪逮捕你'。"
帐篷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林娜抬头,看见肖恩的影子被篝火拉长成瘦高的柱形,警服下摆沾着半片枯叶。他手里攥着个铁皮罐,靴底碾碎了粒石子,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瑞克让你去帮忙加固防线。"肖恩停在卡罗尔身后,声音像块在火上烤过的铁皮,"格伦在西边林子发现了行尸群的足迹。"
卡罗尔抬头,月光照亮她眼角的皱纹:"我走了谁给她包扎?"
"我来。"肖恩蹲下时,警哨子晃了晃,发出细微的响声,"你去帮戴尔看着篝火,别让那些笨蛋把东西烧了。"
卡罗尔盯着肖恩看了三秒,突然抓起急救箱站起身:"别碰她的伤口,碘伏不够了。"她转身时,围裙口袋里掉出块巧克力,包装纸已经泛黄,"索菲亚说谢谢。"
林娜捡起巧克力,箔纸在指间发出沙沙轻响。肖恩的视线跟着她的手移动,喉结滚动:"她有十年没吃过甜食了。"他说,声音放软,像是在谈论某个易碎的梦。
营火突然爆响,火星子溅在肖恩手背上,他却像没感觉似的,伸手替林娜往上掀了掀裤角——动作带着某种军事化的干脆,却在触到她皮肤时,指尖微微发颤。
"扭伤加擦伤。"肖恩的拇指按在她脚踝骨上,力度适中,像在按压警徽的浮雕,"以前在急诊室,老护士教过我怎么用压力点止痛。"
林娜盯着他警服领口的污渍——那是今早帮卡尔处理捕兽夹时沾的鹿血,形状像朵扭曲的花。远处传来达里尔的弩箭破空声,三长一短,那是安全信号。
帐篷外传来瑞克的喊声,肖恩抬头时,林娜看见他眼角的细纹里嵌着篝火的火星,像撒了把碎金。他的手掌覆在她脚踝上,体温透过皮肤传来,混着碘伏的苦味,让她想起母亲病房里的暖水袋。
"明天转移营地,瑞克想往疾控中心去。"肖恩的声音混着远处行尸的低吟,"但达里尔说西边有座废弃的沃尔玛,可能有药品。"
林娜注意到他用了"可能"这个词,带着末世特有的不确定感。她摸了摸脚踝上的银链,警徽吊坠硌着皮肤,像块微型的盾牌:"你觉得哪边更安全?"
肖恩轻笑,指尖划过她小腿肚的肌肉:"安全?在这儿,活着就是最大的冒险。"他突然凑近,呼吸拂过她耳后绒毛,"但如果你想听建议...跟着有武器的人走。"
林娜还没来得及回答,帐篷帘突然被掀开,达里尔的身影笼罩进来,弩弓上挂着新回收的箭支,箭头还滴着暗褐色的液体。他的视线落在肖恩按在林娜脚踝上的手上,兜帽阴影里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瑞克叫你。"达里尔的声音像块沉入井底的石头,"现在。"
肖恩站起身,警服下摆扫过林娜膝盖:"照顾好我们的伤员。"他对达里尔说,语调里带着某种挑衅,"她的脑子比你的弩箭更值钱。"
达里尔没说话,蹲在林娜面前,伸手扯掉肖恩系的银链——动作有些粗暴,警徽吊坠刮过她皮肤,留下道淡红的痕。他从背包里掏出卷军用绷带,边缘印着褪色的US ARMY字样。
"他碰你时,你没躲。"达里尔的指尖蘸了蘸水壶里的雨水,涂在她脚踝肿胀处,"肖恩·沃尔什的每一次触碰都是交易,这次他换走了你的信任。"
林娜看着达里尔用牙齿咬断绷带,侧脸的烧伤疤痕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狰狞:"那你呢?你的触碰是什么?"
达里尔抬头,绷带在指间绷成直线:"警告。"他说,将绷带牢牢系在她脚踝上,"离他远点,否则你会变成他棋盘上的卒子。"
营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几星余烬。林娜听见卡罗尔在远处哄索菲亚入睡的低语,混着肖恩和瑞克的争论声,像隔着层毛玻璃的旧电影。达里尔突然伸手,替她放下牛仔裤的裤脚,动作快得像道闪电。
"谢谢。"林娜低声说,脚踝的疼痛已经减轻,达里尔的绷带比肖恩系得更紧,却也更稳。
"谢什么?"达里尔收拾起急救箱,弩弓在肩头发出金属轻响,"我只是不想浪费弹药去救一个被情感左右的人。"
他掀开帐篷帘时,夜风卷着腐叶味灌进来,林娜看见他背上的弩箭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箭头清一色指向右侧——那是肖恩所在的方向。
天空中没有星星,只有行尸的眼睛在远处闪烁,像无数枚生锈的钉子。林娜靠着卡车轮胎,摸了摸脚踝上的警徽吊坠,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突然想起肖恩说的话:"鲜血才是唯一的永恒。"
她不知道自己更害怕什么——是肖恩眼中燃烧的权力欲,还是达里尔眼中冰封的警惕。但此刻,在这顶摇摇欲坠的帐篷里,在两个男人的阴影交织中,她突然明白:在这儿,每一次呼吸都是选择,每一次触碰都是赌注,而她,必须学会在温柔与危险之间,像卡罗尔那样,紧紧攥住那块来之不易的巧克力——既是甜蜜,也是武器。
当达里尔的脚步声消失在夜色中时,林娜拆开巧克力,掰成两半。糖块在掌心融化,混着她的体温,像末世里最珍贵的谎言。她咬下一半,甜味中带着细微的土腥味,却依然让眼眶发热。远处,肖恩的警哨声突然响起,两长一短,那是换岗的信号,而达里尔的弩箭,正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下一个目标。
夜更深了,营地里的鼾声此起彼伏,混着行尸的低吟,织成一曲诡异的安魂曲。林娜闭上眼睛,脚踝的疼痛渐渐化作某种韵律,像维吉尔诗中的战鼓,又像肖恩指尖的温度,在记忆中反复敲打。她知道,明天醒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残酷的抉择——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午夜的帐篷里,她还能拥有这块融化的巧克力,和两个男人截然不同的触碰,作为她在这末世中,依然活着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