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牛】生物息相吹 第3章 （三）

一路溯流而上，转过几处山脊幽谷，元邪皇渐渐意识到也许长流水发源于地表之下。

终于得见最高处，涓涓细流潜入地下的所在。沿一条几乎看不出来，但应是经人踩踏过的羊肠小径登上去，被重山层云封锁的视线便一点点舒展开，直至路的尽头，豁然开朗。原来是一片野原，决眦可尽览始界风光。若为取地下晶而掘之三尺，倒有些可惜了。

无暇欣赏，只因来日方长。元邪皇四处打量，却见这块平地上零星布着几个土坑，深浅不一，难不成有其他人也在寻找地下晶？寻得还是未寻得？问题横亘在心，不同情况下如何应对，元邪皇已有腹案。

左右巡视一番，一个被挖得最深的土坑中居然冒出两支烛龙特征的角，待那人爬出一半，元邪皇有些诧异，竟是一名形貌不过**岁大的孩童。

孩童完全爬出来后，用手背抹了抹头脸上的泥土，元邪皇注意到，孩童左手上握着的，比之手掌还要大半个面积的晶石，正是地下晶。

孩童站起来，此时才看到元邪皇：“你是谁？咦？你也头上生角呢！……是不是阿娘叫你来找我回去的？”

始界环境果然能让畸眼族再度繁衍出烛龙，元邪皇感怀万千，看着这名孩童，语气不禁柔和几分：“不是，我只是偶然到此的游客。”

“不是就好，”孩童松了一口气，随后两只灵动的眼珠盯着元邪皇的犄角不转，“你的角长得真好看，比我的要好看得多……”

“呵，”元邪皇不由轻笑，摸了摸孩童的头，以及好似刚刚冒尖儿的豆芽菜的双角：“等你长大了，会超过我。”

“真的吗？”孩童莞尔，伸手去摸自己的角，虽是疑问出口，但心里却对眼前之人毫无怀疑。

“你在这里找地下晶多久了？”元邪皇垂眼。

“地下晶？”孩童举起手，手里的地下晶纯粹通透，光芒温柔，“你说的是这个？小美说她听铸手阿叔说这里有一种亮闪闪的石头，想看看是什么样子，就拉我一起来找。一开始我们挖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小美就放弃了，但我不想放弃，阿娘说放弃多了，习惯了，就会成为半途而废的人，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幸好，我最后找到了。”

“不错，”元邪皇眼露赞许之色，“不放弃，才能前进，才能让心愿成为能够被看见的现实。”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阿娘发现你不见了，正在为你担心？”

“啊？”孩童有些羞赧地挠挠头，“其实也没有多久啦，我都是抓准机会才出门，估摸好时间就回去的。”

突然孩童捂住胸口急促地喘了一阵，心下焦急超过了时间。元邪皇见对方异状，意识到久处五灵不衡之地，尽管是烛龙血脉，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负担不会小，于是挥掌输元，以期能弥补其消耗的体力。

不久后孩童稍有平复：“呼呼好险，多谢角好看的阿叔！嗯……既然找到了亮闪闪的石头，那我现在就回家。”

“你手上的地下晶，”元邪皇送孩童走下山路，“我能否用其他东西交换？”

“这块石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我也不知道拿来干什么，如果阿叔有更好玩的东西，那我就跟阿叔换。不过在这之前，我想给小美看一眼。”

“更好玩的东西……你想要什么？”

“我也没有想法啦，总之就是更好玩的东西。”

“嗯……”元邪皇沉吟，“好吧，我会去找。”

孩童不自觉双手挽住元邪皇的手臂然后跳下一块高高的岩石，很是欢喜：“那就这样说定了，等会儿我带阿叔去我家，之后阿叔要是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就直接来我家找我，不过记得不要让阿娘看见哦。”

元邪皇任由孩童的动作，护着他不摔倒，向来如坚铁磐石的魔心竟似眼前这风拂山岗云卷云舒，历千年之久也未曾有过这般恬淡轻松的心情。

“你叫什么名字？”元邪皇问。

孩童咧嘴笑，双眼如两道皎洁月牙：“我叫晴儿。”

送晴儿回家后，元邪皇思忖在一个孩子眼里，什么才能算得上是“更好玩的东西”。且行且斟酌，不经意漫步到一条河流边上，水声叮咚如环佩相击，长满青苔的石头和枯树干截阻河水所形成的深水缓流处，两三人垂钓其上。

以前在魔世时，除去为重归始界而时刻筹谋和采取行动之外，元邪皇再无暇分心其他，更别谈这类孩童玩耍取乐之事。饶是如此，他却也听闻魔世集市上风靡一种叫做“磨喝乐”的人偶，据说其形象起源于传说中人首蛇身的魔神，后来渐渐变成一般孩童模样，只保留下名字，其实就是一种泥塑娃娃。

关于磨喝乐这个魔神的故事传说与形貌描述，元邪皇曾在书中涉猎一二，若是捏制，想来不是难事。况且之后也需要用无尘土为神木心魂塑造载魂之具，在这之前多一些类似经验，也许更为稳妥。

元邪皇心意既定，却听见神木心魂的灵识之音：“烛九阴，方才你与晴儿的交谈我都听到了……我感觉你在河边徘徊了很久，是不是对‘更好玩的东西’没有想法？我知道一种孩童喜欢的玩具，叫陶响球，在中空的陶球里装入沙石，摇晃时便能发出声响，我想晴儿也会喜欢。”

“此事无需你多心。”元邪皇回绝，他向来不会改变已经做好的决定。

神木心魂只当元邪皇果真是全无头绪，却又不将他放在眼里，于是更加坚持：“可是我的记忆里真的有很多孩子喜欢陶响球……我虽然受限于此力量微小，但并非不能帮你，至少在这件事上，我能给你提供建议。”

这股固执劲儿竟让元邪皇莫名感到熟稔，他也向来不会因为他人而改变已经决定的事，但这个人却莫名地，令他总想包容。

“你提到你的记忆，难道想起什么？”

“并无，只是脑海里有一些模糊的印象而已，”神木心魂依然坚持，“我的想法，你当真不考虑？”

“不失为一个好的提议，”元邪皇回应，“我会考虑。”

神木心魂有识无形，无法行动，实现他陶响球的想法自然只有元邪皇代劳，后者原本只需取一份高山陶土，现下却要取两份。对此，元邪皇倒也觉得无妨，不过是多体验一份生平未尝体验过的闲暇之趣。

当磨喝乐和陶响球摆在晴儿面前时，晴儿明显喜欢磨喝乐，也明显更喜欢陶响球，他说后者摇晃时所发出的沙沙声，会让他想起与元邪皇相遇那天，回家路上的山风猎猎，流水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