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安排得迅速,皇帝对这位贤侄竟也关心得紧,专门派了车马来接,叫谢云流很是忐忑,生怕排场太大泄了李忘生的身份,届时又传些什么风言风语出来。
好在车马特意绕了行,一路百姓少,偶有几个打量些许,也实在没法在这寻常富贵家的车马上头琢磨出什么名堂,瞧一瞬也就不愿再瞧了。
可他还是忧虑:“若是进宫见了皇帝,照你三哥这人的鬼脾性,届时会不会又叽歪几句?”
“谢道长也就在我身旁胆子那么大,这些话可千万别叫旁人听了去。”李忘生没按住笑意,“你不必担心,我这身份在皇家不算秘辛,三哥也与显伯知会过,大家都当他这顽劣又在玩闹,没起旁的心思。”
“只是三哥最近在潞州的动作似也叫人察觉,不知对我身份的安排,会不会也被牵连进去。”说是如此说,面色仍是平静,“这群人,究竟是没起旁的心思还是暂且不追究,倒也难说。”
听着更惹人不安。谢云流叹口气,还是没去琢磨这不在意背后究竟是何意味,面前这人似是堪堪立于漩涡的边沿,里头的人又想吸他进来,又唯恐他被吸得太近。于是桩桩件件啼笑皆非的事做出,叫旁人看着都想笑话。
他却觉得不太舒坦,总觉得李忘生这人脾气好得不一般,如此由人摆布也不反抗些许,实在隐忍。
待进宫门,宦官引了他们往偏殿去,一路上宫人行色匆匆,谢云流也不敢多打量他们去处,只得跟在李忘生身后沉默行路。
太阳太盛,晒得人眼也睁不开。他与李忘生一道进了偏殿,这才避开要取人性命的日光,得了些阴凉。
于是也能瞧清眼前人是如何面色苍白,眼底青郁不散,滞在眼下似垂个菩提囊袋。若非身上黄袍,实在认不出此人竟就是殿上呼百官的帝王。
李忘生对着李显行礼,谢云流迅速低下头去,不与他对上视线,也恭恭敬敬行了番礼。
李显的声音低沉,久病未愈的虚弱不散,被殿内回声一搅和,更是有如呕哑嘲哳——谢云流忙把脑内不敬的词儿一股脑扔个遍,方才还被太阳光晒得薄汗阵阵,现下反而吓凉不少。
他心觉此处阴气重得很,抬眼一瞧李忘生也在环视打量,可他把视线收回,道得却是截然不同的判断:“陛下这挑的倒是好地方,太阳光照进来些,还能给殿里头增些阳气。”
“是。”李显笑着应他,“今日殿中就朕与你,没旁的外人。”
他意有所指看向谢云流:“只是这位道长……”
“忘生斗胆,听闻陛下近日龙体抱恙,便擅自带了这位道长来诊断一番。”李忘生见他视线探究,道,“忘生明白,谢道长这年岁瞧上去是难委重任了些,若是陛下不肯,那便放他去园中等着也好。”
他本想趁势叫谢云流去外头寻些线索,怎料李显沉思些许,竟是被这具身子恼得早已来者不拒:“无妨,叫他也试试吧。”
李忘生顿了顿,谢云流也很是诧异,两人交换番视线,最后是谢云流行了番礼,问询李显近日是如何抱恙。
“朕这头近日疼得厉害,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即便睡熟了,夜里也总犯魇,总得皇后熏香陪伴,否则实在难入睡。”李显道,“道长,你说这会不会是犯了邪祟?太医对此束手无策,问了几位大臣,却说……”
他道:“都说是有母后冤死的魂未散。”
谢云流眼皮跳了跳,只得祈祷别真是则天皇帝留下的冤债:“还请陛下伸出手来,贫道先为您把脉。”
李显笑了笑,却还是伸出了腕:“道士看病也是这规矩。”
“那是自然。”李忘生瞧得紧张,担忧地望着谢云流,后者将指覆上李显的腕,不多时便皱起眉。
他该放心,因着李显这情况并非邪祟而起,一把便能瞧出是生了病——可抛却邪祟再一诊,脉象细若游丝,涩中显滞,若不是遭了毒物,还真没别的解释。
那太医怎么可能束手无策?这毒分明易解得很。他抿抿唇,实在不知该不该说,正想打个囫囵眼编些症状,手背一阵冰凉,是李忘生将他的手拂开了。
“看来谢道长还是需要精进些学艺。”李忘生看他一眼,叫谢云流颤动不已的心登时平静下来,“陛下,瞧他这样子,怕是也对您这病束手无策。”
谢云流松了口气,怎料李忘生突然转过头,指尖仍旧缠着他的掌心,警告般地瞪他一眼。
于是谢云流忙摆出一副惭愧模样:“贫道学艺不精,还请陛下责罚。”
李显倒是笑得宽和,早料到如此结局,除却叹气也难再有旁的怨气:“无事,道长终究年轻,朕也明白。”
“既如此,就叫人去园中等着吧。”李显招招手,身后的宦官走近听他吩咐几句,便朝着谢云流走来:“谢道长,陛下得和四皇子谈些事,奴婢带您去外头歇着。”
谢云流忙应是,歉笑着与李显赔了礼,与宦官一道出了殿门。
大明宫好威风,兜兜转转路绕着,瞧也瞧不出个口来。谢云流跟着那宦官一道,只觉自己肖似没了头的苍蝇乱撞,直至花香叶香扑面来,他才晓得这目的地渐进,终于要给乱撞的路途画个句号。
可偏偏就在这时,袖口里的玉佩有了状况,烫得他没忍住嘶一声,引得那公公好奇回头:“谢道长,怎么了?”
他略略一思索,指了指几丈外那池里开得艳的莲:“公公您瞧瞧,那池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东西?”公公纳罕咦一声,刚凑近清池,却顿感灵台一阵晕眩,不知是谁在耳边喃着语着,要他好好待在原地瞧着池中莲,别叫它给旁人窃了去。
公公立了正,登时把视线瞪向那含苞的朵朵花。
谢云流收了手,术法的光散得迅速,很快便瞧不出痕迹。
师父原谅。他嘀咕着迈步逃跑,绝不是故意修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
甩掉了引路人也并非大道任他行,好在这花啊树的一到夏日便枝繁叶茂,往后头一躲,除非特意盯着打量的,否则决计露不出人影。
他察觉到玉佩愈来愈烫,大喜过望,正想再迈步往前走一些,便听后头匆忙一阵脚步声,与宫人焦急的话语一道响起。
“找你半天,怎的还在浇花?”踱步来的那人道,“长宁公主又犯那老毛病,方才可好,居然把冷泉殿里头的琉璃盏都摔碎了!”
“那琉璃盏不是闹邪气来着?”浇花那人惊慌道,“小公主无事吧?伤到不曾?”
“有事得很!”她道,“现下发起高烧来,怕是那琉璃盏真的不干净。公主本就那般了,现下还……快去吧!”
两人不敢再耽搁,扯着袖子跑远。
谢云流心觉目标愈近,忙敛了气息轻步跟上。
“姐姐,冯公公在干嘛呢?”浇花那宫女问,“方才瞧他盯着清池莲,还以为里头有什么名堂,可开都没开!他在看什么呢?”
“你扯那么多闲话作甚?”旁的那位骂她,“公公自有公公的慧眼,你少说话吧!”
谢云流险些被慧眼二字逗得捧腹,好不容易忍下笑意,终于是尾随着二人来到冷泉殿。
殿中早围了一干宫人,他掩在墙后远远一瞧,里头围着的公主也不过十来岁的孩子,满手都是摔碎琉璃盏时被划伤溢出的血。她面色通红,嘴张得大却喊不出声响,似是在梦魇。
他来不及细瞧,因着那玉佩又嗡嗡发起烫,比旁的几次都甚,险些叫他灼伤。
李忘生的魂魄绝对在这儿附近,他忙在殿中搜寻琉璃盏的踪迹,竟找不到一片零散碎瓦。
谢云流愣住,便是那一瞬愣神,他骤觉身后凉意突起,肩膀似被冰砸了,又冷又僵,叫他险些忍不住出声。
嘴被捂了,更是冷得他一哆嗦,惊愕地眨着眼与眼前人对上目光。李忘生狐疑地瞧着他,见谢云流眼底讶异散了,才将嘴上那手松开。
他看面前人气质端正不似偷鸡摸狗之辈,应当是走错路的宾客,可正要开口之际,对方反而念了咒法,火光自眼前一闪而过,登时叫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李忘生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谢云流倒是没什么抱歉心思,只是笑一笑:“怕你再偷袭我,不好意思啊。”
“不想被我收了就回答我几个问题。”他道,“我把封你嘴的咒解了,不准乱叫啊。”
一道魄,有什么好乱叫的?
李忘生瞪他一眼,嘴上一松,未料此人确实如他所言解了咒。
“别瞪我呀,你这突然蹦出来的,我不得给自己留个安心吗?”谢云流低声道,“那公主把琉璃盏打碎了,和你有关系没有?”
李忘生摇摇头,又不太确定地点点头。
“这算什么?”谢云流不解,于是又被眼前人瞪了眼:“道长神通广大,怎的不自己算?”
这只李忘生脾气还挺差。谢云流嗤一声,无奈道:“我可是来帮你的啊,你这样不配合我,可怎么办?”
“何况你现在这模样。”他打量番对方的袍子,空荡荡一片,连衣摆都瞧不真切,何况里头的腿脚,“魄都是残缺的,若是不告知我缘由,怕是过个两三天就要消散。”
李忘生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破绽,抿唇皱着眉,明明都是这般为难模样了,却还是执拗地盯着他,眼底满满都是不信任。
这尸狗魄,真是把殿里那个李忘生该有的警觉全掳了去。谢云流翻个眼,只得拿出那枚玉佩:“你看啊,我有这个,可以信我了吗?”
他看着李忘生的眼瞪得很大,更像只受惊的兔子。
“……你把我怎么样了?”兔子的声音都和那三瓣嘴一样总是颤巍巍的,“杀了剐了?捉了囚了?还是说你这人如此下三滥,别人亡母的遗物都能当街顺了来?”
“……”谢云流汗颜,“就不能是你亲自给的吗?”
这话却叫李忘生更讶异了,脸上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惊吓:“……你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彼此信任的关系了!”谢云流无奈,只得来些软的温言相劝,“殿下我跟你说实话啊,现在呢外头那个你要找魂魄,我已经帮他找齐俩了,算上你呢就只剩最后一条魂了。怎么样,你要不要配合点?”
他等着李忘生接收讯息,后者许久才长舒口气,像是彻底接收了如此定局,不解地开始从头到脚打量他:“……罢了,也说得过去。”
“什么叫也说得过去?”谢云流瞪他,“真是不识好人心,不信我算了。”
“那倒还是信的。”李忘生望一眼那玉佩,努力忽略里头劝他进去的声响,“只是他与你交付了信任,我却不一定。你若是要我信你,就把你的手伸出来,我要吸你些阳气。”
“……”谢云流皱起眉,“吸我的阳气让你把腿长出来?”
李忘生点点头:“无事的,这不会耗损阳寿。”
“所以你腿呢?”谢云流却道,“告诉我你现下的情况和那公主有何干系,我就把阳气给你。”
“确实脱不开干系。”李忘生道,“长宁自当年那事儿后行事便怪异了些,今天也是事发突然,闯进冷泉殿时失手把我寄身的琉璃盏打碎了。”
“这好办,你的余魄想必留在那些碎片上。”他想到干净一片的地板,“所以碎片呢?”
“……”李忘生笑起来,有些无奈,“给长宁找地儿埋了。”
“…………?”谢云流没理解,“这什么小姑娘,真是公主?还会找地儿埋琉璃瓶的片呢?”
听上去跟哪来的皇家犬似的,他没明言,李忘生也不戳破,把这颇为冒犯的喻词往后抛完,却听李忘生道:“道长,你怕死不怕?”
谢云流心想他该怕吗,有杀劫在身的人,怕个鬼啊。
他于是摇摇头,李忘生瞥他一眼,良久才开口:“那我告知你,当年懿德太子那事,宫人拖着尸首离开时,我瞧见长宁偷溜出来过。”
“她把他兄长阿姊的遗物都收了跑远,我偷偷跟着,便看见她挖了个大坑,把那些沾血沾肉的玩意儿悉数埋了。”李忘生道,“此后她应当也是因着这事受了刺激,这才变成现下模样。”
“……所以你与我说这些是做什么?”谢云流问,“可怜可叹,如果你要问我,我只能给出如此评价,再多的不能了。”
“长宁那个大坑,她捡到什么玩意儿都会埋进去,何况琉璃瓶呢?”李忘生见他表情恍然,轻轻眨了眨眼,“何况道长现下知了这事,便也是晓得秘辛的人了。”
谢云流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见李忘生眯着眼笑起来:“道长若是不肯借我些阳力长腿脚,那我就要在这儿闹腾些事,引得陛下过来了。”
“他来了,我要托些什么梦,那可说不准。”他道,“陛下近日身体不好了,对鬼神之事可是深信不疑,你若是想保脑袋,就听我的吧?”
谢云流盯他良久,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殿里那位李忘生还是对他太好了,面前这位怎能坏心眼成这样?
他只得伸出手,叫对面人轻轻攥紧了。李忘生面上还在得逞地笑着,看得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掌心登时一片冰,凉意从指尖攀上小臂,像是血向外流了,越流整个身子就越冷。谢云流皱了眉,而后察觉到那凉意攀得似是缓了些,转眼一看李忘生敛着眸子,很是轻柔地松开了他的掌,没攥得像先前那般紧。
他还是没忍住那张莫名的嘴:“长宁当时那么小,怎么做到挖个大坑来埋东西的?”
“也不全是她挖的。”李忘生道,“当年他们把我母后卸了埋了的时候,草草挖的大坑恰好是她找的那块。”
谢云流哽住了,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宽慰,只得小声问:“那你呢?”
“我?”李忘生失笑,“遗腹子能活下来,不都得仰赖这挖坑队伍里头有自己人吗?只是可惜他被送出了宫,我这道魄被留下了,没一块跟着走。”
谢云流回忆一番李忘生当时的话,肯定道:“子夜更深,你这极阴命,得了一线生机,自然是要舍块肉陪死人作冥器。”
“不过往好了想。”他犹豫半晌,还是选择对着面前人温声道,“说不定是你母亲舍不得你走呢?”
李忘生没再说话,谢云流叹一声,静瞧着对方那阴气在他体内来回窜。
“道长。”而后是李忘生的声音打断他思绪,“你身子里头有道魄,似乎也缺了半片。”
谢云流愣了愣:“有这事?”
“是啊。”李忘生道,“你不晓得?”
他说这话时手也未曾松开,脸上笑眯眯模样,终于叫谢云流感到些不对,从那双眼里回过神时,才察觉到后背已然冷汗涔涔。
他忙抽出手,不满道:“你取得可够多了!”
“道长这身子硬朗,手握着也紧实。”李忘生道,“做男人阳气这般旺的,我多取些也无妨。”
“你!”谢云流难以置信,“你这说的什么话?!”
“怎么了?难道外头那个我没对你说过这话吗?”李忘生道,“道长,我听那些宫人来这儿握完旁人的手,不都这么说吗?他们还总说面前人比邪鬼啊妖精啊都厉害,把人的魂都要吸走了。”
“真厉害。”他笑一声,“他们也会跟鬼一样吸人阳气呢。”
谢云流的表情活像见了鬼。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他瞪他一眼,见李忘生笑得诡异更是归为后者,指头点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败在这心思颇为不纯正的人手下,可怜见地举了白旗投降。
李忘生倒是得逞得乐呵,手脚也渐渐得以活动。他绕着谢云流周边走了圈,见对方赌气不愿看他,只得失笑着关照几句:“道长,那你丢的半条魄,可怎么办?”
谢云流心想,这半条魄应当是在落水时吓丢的,既然如此,那魄应当是在纯阳宫里头,得回了华山再去讨回——可他在纯阳待了那么久,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那半枚魄的痕迹?
他沉思着,李忘生却又牵起他手,激得他赶忙缩回:“你又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什么?”李忘生很无奈,“你那术法散了,现下我当然是带你去找琉璃盏了。”
他轻车熟路地牵起他的手,没给人多反驳的机会:“走吧道长,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
管事未在来信中报备这丢魂的事,于是李忘生也不便多说,心想五叔瞒下此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李显行事虽是温和了些,但该有的猜忌也不能叫他落得,更何况在皇宫里找魂一事本就危险,若是后头出了什么状况,届时都怪到谢云流头上,可就真的有苦难言了。
他放下茶盏,抬眼瞧向仍在絮叨的李显,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年岁大的长辈,瞧见他都挺爱唠叨几句,李隆基是,李显居然也是。只是有些事不可搬到明面上来讲,因而李显终究没有与他多聊在潞州长安当姑娘是何滋味,只道他许久没进宫了,上回来还是刚从外头被接回来的时候,人也才那么高,那么大。
话题蓦地被跳到此处,李忘生讶异,终于开了口:“敢问陛下……是从哪个外头?”
“问你兄长去吧。”李显却笑道,“隆基这小子,瞒我瞒得紧,当时带你回宫歇了也不过两夜,知会完我们打完照面,而后便带你回了潞州。”
面前人嘴角扬着,语气却未带笑意,李忘生听出其中不满,许是李隆基玩笑话开着泼闹样耍着,叫李显也没法再多问。
只是这位伯父的心终究还是软,也不知是对他关照,还是对怀胎暴毙的窦氏怜悯,亦或是打心眼里畏惧那段日子,又或是瞧着得以幸运逃脱的李忘生,像瞧见了他的几个孩子。
李显道:“你能回来,也是好事。”
李忘生也不知是不是好事,只是伯父似乎很喜欢李家的孩子能聚到一块来,和和美美的,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
可这模样到底能维持多久,又有谁能晓得呢?
他敛眸,想多问问自己年少时的事,可随即宫人匆匆忙忙来报,语气焦急慌张,竟是北海王前来拜见。
李忘生登时皱起眉,李显也摆摆手:“现下不便见他,先将他带到旁殿里头等着吧。”
迟了,门被那宫人打开,于是李重茂得以在外头窥见屋内事,一双眼瞧过来,第一个注意到的不是李显,居然是李忘生。
白衣一道显眼得很,跟这殿里比起来清灵得简直格格不入。
李忘生对上他的视线,默默将脸撇了过去。
除却谢云流以外,这拉上贼船的人,居然又要再多一位。
那头李重茂窥见如此局面也瞪大了眼,一看李显面色不善,更是慌了神:“陛下……”
宫人识趣地退了,于是李显皱着眉开口:“站那儿便好,什么事来报?”
“皇后病重。”李重茂道,“她……她托我来请陛下去看看她。”
韦氏想如何,再派谁都轮不到这庶子来置喙,怕是这殿里有了风吹草动又惊动了她。李忘生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该可怜跟前人遭了无妄之灾,还是该可恨对方请安请得如此莽撞,急着见父亲,急着在父亲证明番自己也是个能替母后带话的,可到头来终究还是欠了些看气氛的能力,反而叫他的身份露了去。
李显一听是皇后的请求,这才缓了些神色:“她如何了?”
李重茂远远望着,神色却仍能瞧得出讨好,声音很轻:“母亲……母亲嫌药苦,怕是又要让父亲尝几口才肯咽。”
李显的表情无甚波澜,默许了他这般称呼:“你回去同她说,朕晚些到。”
李忘生抿了抿唇,想到谢云流诊脉时的那一眼,还是没吭声。
无人介绍他,他也不主动提,李重茂顿时知晓,可不知该如何再进一步,也不知究竟该不该戳破,只能僵在原地,试探的目光投向李显。
皇帝叹着气开口:“重茂。”
这下李重茂再傻也该明白此人身份:“儿臣明白。”
他忙退下,殿内登时又重归死寂。
“陛下去吧。”李忘生对他行番礼,“臣侄跟着公公在花园里头逛一逛也好,日后这般多时日,陛下未尽的话,也能再挑哪次宫宴与臣侄一道说说。”
李显微颔首,对着门外宫人嘱咐几句,离去时看了眼李忘生,轻声落了句话。
“你比你兄长识时务。”他道,“孰轻孰重,你要分得清。”
李忘生没应,李显走得很急,也没有等他应声的意思。
轻与重,他哪个都不想选。
他叹了口气,心想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找找谢云流。
李忘生转过头,对留下的宫人示意一眼,后者忙应声,带着他往外头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