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雅治瘫进椅背,长长地、夸张地吐出一口气。
“噗哩......我差点以为我今天会直接尬死在这里。”
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看向对面坐姿优雅的好友,“幸村,你实话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考虑’,真的只是为了暂时稳住场面,对吧?”
幸村精市没有回答。
他垂眸看着杯中深色的液体,指尖敲击着杯壁。
“仁王,”他看向好友,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你和这位君岛小姐关系不好吗?她刚才,似乎并没有很愿意搭理你的样子呢。”
仁王雅治顿时心梗。
来了,幸村精市的温柔一刀,从不让人失望。
“天地良心!她就这性格!”仁王恨不得指天发誓,“跟调色板都比跟人亲!今天对你说的字儿,抵得上她过去一年对陌生人说的总和了,噗哩!”
“哦?”幸村精市眉梢微挑,“听起来,你对她很了解。”
他身体前倾:“所以,她就是你要介绍给我的,那位‘神秘优雅,完全符合我审美’的美女?”
仁王雅治愣住,嘴巴微微张开。
——等等?
这话题的走向是不是有点不对?
现在难道不是应该讨论那个石破天惊的“求婚”吗?为什么幸村精市的关注点会如此清奇地落在这上面?!
他看着那张写满了“我只是在友好求证”的无辜俊脸,一股熟悉的、被黑到骨子里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了上来。
仁王雅治崩溃,吐槽说:
“重点是这个吗幸村?!重点是她刚才跟你求婚了啊!你现在是在跟我秋后算账,怪我介绍的人选太‘符合审美’了吗噗哩?!”
幸村精市继续用那种能气死人的平静语气回答:
“我只是在确认事实。所以,是的,对吧?”
意识到好友果真是在秋后算账,仁王雅治猛地弹直了身体,连连摆手:
“等等!冤枉啊幸村!我承认艾莉卡是很神秘也很优雅,但是......噗哩,我想给你介绍的是另一个朋友,真的、真的不是她啊!”
他卷着银色小辫子,脸上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懊恼表情。
“我叫艾莉卡过来,纯粹是巧合。她恰好这个时间在这附近,我就想着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一起坐下来喝一杯也挺好......谁、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种恐怖片啊?!”
仁王雅治疯狂自证,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生怕眼前这位笑里藏刀的老友将这笔“求婚乌龙”的账算在自己头上。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事情是如何脱缰到这一步的。
“原来如此,是误会就好。”幸村精市颔首,仿佛为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仁王雅治悬着的心刚落下一半,就被幸村精市下一个提问吊在半空。
“那么,仁王。依你对她的了解,她口中那句‘一见钟情’,你认为,可信度有多少?”
仁王雅治顿时语塞。
——噗哩?!
这要他如何回答?
若说可信,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相识这些年,艾莉卡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幸村的名字,就连他偶尔主动聊起时,她也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可若说不可信,那她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举动又算什么?行为艺术吗?
仁王雅治汗流浃背。他平日里那些狡黠的、真假参半的说辞此刻竟一个也蹦不出来。
“一见钟情?艾莉卡?她对人一见钟情的概率——”
他拖长语调,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冷的冷笑话:“噗哩,大概相当于你明天宣布最爱的人是赤也的概率。”
幸村精市脸上的微笑分毫未变,甚至更加温和动人了。只是周遭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滞、降温。
他轻轻“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令人心悸的愉悦。
“开个玩笑~”仁王雅治果断认怂。
“可是......”他敛起嬉皮笑脸,将话题拉回正轨。
“如果这不是一见钟情,那她刚才那番......呃,‘提议’,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看向幸村精市,细长的眼里掠过一丝促狭:“总不可能真就是字面意思,看中了你的顶级基因,想跳过所有步骤,直接和你‘合作优化下一代’吧?!”
“优化下一代......”幸村精市轻声重复,指尖轻点着桌面。
“撇开所有玩笑,仁王。她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必须用‘结婚’才能解决的麻烦了?”
作为多年好友,仁王雅治瞬间就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他挠了挠那头银发,摆出一副“我只是个信息中转站”的无辜表情。
“麻烦倒没听说,不过......”他顿了顿,压低些声音,“她最近好像确实有点......呃,行程繁忙。听说见了不少人。”
“见人?”幸村眉梢微挑。
“相亲啊。”仁王摊了摊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唏嘘。
“你也知道的,到了一定年纪,家里长辈就像是突然统一接到了某个隐藏任务,会开始疯狂刷‘催婚’这个副本,战斗力惊人。”
“只是没想到,君岛家也没能免俗。”
幸村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相亲......
家庭压力......
所以,她所谓的“一见钟情”和“求婚”,不过是借口。她只是想找个合伙人,好完成任务。
而他幸村精市,恰好在这个时间点,被她基于某种评估标准,判定为“最优选”的冤种。
这个结论,冰冷、现实,甚至有点膈应人。
但是。
却无比合理。
逻辑通了。压力源找到了。一个看似完美的解释就在眼前。
然而。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幸村精市回到家,下午那场荒诞离奇的对话,依旧在他脑中盘旋。
君岛艾莉卡冰冷的面容与梦中妩媚的身影,带来一种撕裂般的错位感。
他试图用工作分散注意力,却收效甚微。那个女人的脸,那双碧蓝的眼睛,就像在他脑子里种下了蛊,挥之不去。
最终,他起身来到书架,从顶层取下一本厚重的精装画册,转移注意力。
这本画册是君岛前辈上个月送给他的,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翻阅。
他记得君岛育斗当时的话:“舍妹是个不成器的美术生,这是她的作品集,幸村君若有兴趣,可以随便看看。”
画作的风格大胆而瑰丽,用色极具冲击力,让人不禁联想到画的作者也许是位热情奔放、独立自由的女子。
翻到某一页时,一张夹在书页里的照片滑落出来,飘然落在他的膝上。
幸村精市拿起照片,目光骤然定住。
照片角落,一个身着月光色绸缎吊带裙的女子正望向镜头。一头蓬松的金色卷发,几缕金发垂落,遮住了她碧蓝的眼尾。
姿态清冷,浑身散发着冰冷的禁欲感。
——是君岛艾莉卡。
君岛育斗。
君岛艾莉卡。
这两人是兄妹。
难怪那时候,她说话时,让他感受到一种谈判的对峙。
典雅的欧式落地灯、米色的丝绸墙布,和他梦境中那个朦胧奢华的卧室布局严丝合缝。
不和谐的是,梳妆台上散落着的不是化妆品,而是画具,几支画笔和一管管颜料,还有一瓶造型独特的香水。
Byredo Casablanca Lily.
所以,梦里的场景,是在她的卧室?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
他一直试图用“巧合”、“荒诞的生理梦”来解释的一切,但此刻这张照片的出现,让他有了一个令人不安的解释。
这或许根本不是巧合。那个梦,绝不仅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生理反应那么简单。
他紧紧捏着照片,指节泛白。
一张静态照片,怎么可能衍生出包括触感、温度、气息都惊人一致的梦境?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是母亲发来的信息,委婉地提及了下周相亲的安排,并强调是“父亲一位非常重要的客户的老朋友家的千金”。
心烦意乱之下,幸村没有像往常一样婉拒,只是回复了一句:「知道了,时间地点请母亲安排吧。」
放下手机,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照片和画册上。
君岛育斗,这位以智谋闻名的交涉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幸村精市将照片放在书桌上,靠向椅背,半阖着眼。
上个月,在他正式退役回国后不久,出席了一场ITF的高端酒会。
衣香鬓影间,君岛育斗端着香槟,向他走来。
“幸村君,久疏问候。”君岛育斗举止优雅,“恭喜你满载荣誉归来。”
“君岛前辈,别来无恙。”幸村精市与他碰杯,寒暄着网坛往事与近况。
几句闲谈后,君岛育斗话锋微转。
“其实,今日叨扰,是有一件私事,想请幸村君考虑一下。”
“君岛前辈,但说无妨。”
“我有一位妹妹,”君岛育斗的声音压低了些,“她性情有些特别,不喜与人交往。家父母对她的未来颇为牵挂。”
幸村安静地听着,心中微感诧异。不明白对方为何要与自己谈如此私密的家事。
君岛育斗注视着他,像个高智商谈判者:“在我看来,能配得上她、并能给予她理解和庇护的人,凤毛麟角。”
“而幸村君你,无论是品性、智慧还是心性之强大,都是我心目中最佳的人选之一。”
他稍作停顿,说出了最终的目的:“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以结婚为前提,与她接触看看。”
当时的他,只将这番话视为一种过于热切的、甚至有些越界的“推销”。毕竟这些年,尤其是退役之后,试图为他牵线搭桥的人,从未少过。
宴会结束后,君岛育斗特意将他请到自己的车内。递给他这套包装精美的画册,并附上了这张自家妹妹的私人照片。
现在回想起来,君岛育斗那时打量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潜在妹夫,更像是在打量一份优质完美的猎物。
书房里寂静无声。
所有碎片——兄长的请托、妹妹离奇的求婚、与现实细节无二的诡异旖梦......在这一刻,以一种扭曲却又能自洽的方式,拼合在了一起。
那个梦,究竟是源于他潜意识里对这张照片的惊鸿一瞥,还是别的、他暂时无法解释的原因?
但如果连梦都能被“设计”,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他缓缓睁眼,指尖在照片上轻叩。
愠怒掠过眼底,却点燃了一种久违的、面对挑战时的兴奋。
将他幸村精市当作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亦或是君岛家为这位特别的大小姐精心挑选的、一个看似完美的“装饰品”丈夫?
很好。
既然有人精心布好了这个局,他不妨顺势入局。他会在解开谜题的同时,让布局者明白一件事:
神之子的领域,不容侵犯。这场游戏的规则,自此,由他来定。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下周相亲的详细安排。
目光在那个如同“系统任务”的红点,以及桌上如同“诱饵”的照片之间巡梭,一丝冰冷的笑意浮上幸村精市的嘴角。
内外交迫,棋局已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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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