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转正”后的日子,并没有像高粱最初想象的那样充满轰轰烈烈的浪漫。军营生活依旧是铁打的纪律和艰苦的训练,两人能独处的时间并不多,甚至连拉个手都要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像在进行一场刺激又甜蜜的地下工作。
但恰恰是这种在严格框架下悄然滋长的情愫,让每一次不经意的对视、每一次短暂的并肩,都显得格外珍贵,充满了隐秘的悸动。
顾一野的表达依旧内敛而独特。他不会说腻人的情话,但他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追随高粱的身影;他依旧会在训练场上对高粱要求严苛,指出他动作的瑕疵,但在高粱累得瘫倒在地时,会默默递上拧开盖的水壶;他会在高粱因为文化课成绩苦恼时,将自己的笔记推过去,用红笔在关键处画上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代表重点的特殊符号。
高粱则像是被注入了无限的能量,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蓬勃的朝气。他依旧热情似火,但这份热情不再是无头苍蝇般的乱撞,而是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回应。他会趁着整理内务的间隙,飞快地将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顾一野的枕头底下;会在夜训结束后,假装自然地走在顾一野身侧,用肩膀轻轻碰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在那人看过来时,露出一个傻乎乎又心照不宣的笑容。
他们的交流,很多时候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读懂彼此的心意。这种默契,在一次次并肩作战的训练和日益亲密的关系中,被打磨得愈发晶莹剔透。
这天晚上,轮到他们俩负责擦拭和维护连队的武器装备。武器库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枪油特有的气味。两人隔着长长的条桌,相对而坐,认真地拆卸、擦拭、上油、组装着手中的步枪。
周围很安静,只有金属部件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棉布摩擦枪管的细微声音。月光透过高高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清晰的方格光影。
高粱擦得认真,但目光总忍不住往对面瞟。顾一野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摆弄着枪械零件,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和美感。
看着看着,高粱就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是有羽毛在挠。他放下手中的通条,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顾一野。”
“嗯?”顾一野头也没抬,专注于校正准星。
“没事,”高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就叫叫你。”
顾一野终于抬起眼,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又似乎藏着一丝纵容的笑意。“专心干活。”
“哦。”高粱乖乖应声,重新拿起工具,但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他觉得,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和顾一野待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也是一件顶顶幸福的事。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当最后一把枪被擦拭保养完毕,整齐地放回枪架时,已是深夜。
两人收拾好工具,关掉灯,锁好武器库的门。月光如水,将整个营区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清辉之中。四下无人,只有远处哨兵模糊的身影和偶尔传来的虫鸣。
他们并肩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夜风吹拂,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也吹动了顾一野额前的碎发。
高粱看着两人被月光投在地上的、靠得极近的影子,心里一动。他悄悄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手,向着顾一野垂在身侧的手靠拢。
指尖先是若有若无地触碰,带着试探的意味。
顾一野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他没有躲开。
得到默许的信号,高粱的胆子大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嵌入了顾一野的指缝间。
十指相扣。
顾一野的手,指尖微凉,指骨分明,掌心却有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触感清晰而真实。高粱的手则温热而粗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紧紧地将那只微凉的手包裹住。
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从交握的双手窜遍全身。两人的心跳都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以更快的频率鼓动起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在无人看见的月光下,在纪律森严的军营里,像两个偷尝禁果的少年,紧张,忐忑,却又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甜蜜和激动。
顾一野没有看他,依旧目视前方,但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直蔓延到脖颈。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高粱掌心传来的、几乎有些烫人的温度,和那坚定不容拒绝的力道。
高粱则像是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激动得手心都有些冒汗。他侧过头,看着顾一野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精致的侧脸,和那红得滴血的耳垂,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收紧手指,将那只手更紧地握住。
顾一野依旧没有说话,却微微动了一下手指,更紧密地回握住了他。
无声的誓言,在交握的指尖流淌,在默契的心跳同鸣响。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在皎洁的月光下,慢慢地走着。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融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走到宿舍楼下的阴影处,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松开了手。温度骤然离去,掌心空落落的,却留下了滚烫的记忆。
“早点休息。”顾一野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也是。”高粱看着他,眼睛亮得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顾一野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进了楼内。
高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这才抬起刚才与顾一野交握的那只手,放在鼻尖,仿佛还能闻到对方手上淡淡的枪油和皂角混合的清冽气息。
他傻笑着,在原地蹦跶了两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轻手轻脚地溜回了宿舍。
躺在床上,回味着刚才月光下十指相扣的瞬间,高粱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而另一张床上,顾一野面对着墙壁,感受着掌心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高粱的灼热温度,和那激烈跳动、久久无法平息的心脏,缓缓闭上了眼睛。
嘴角,却扬起了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这条路,或许并不平坦,但此刻,他愿意牵着这团野火的手,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