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残花
安德烈亚斯落败,修罗问撒加要不要乘胜追击,撒加手一松,丢下一块血疙瘩:“神斗士都被我们收服了,安德烈亚斯没有手下,也没有靠山,不须圣斗士大举出动。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清道夫吧,叫他们动手,越少人知道越好,记得要抓活的。”
“那么,要乘势攻入仙宫吗?”修罗继续征求撒加的意见,“此战我们拿 下了布鲁格勒与仙宫之间的全部七座堡垒,再进一步,就能获取整座城市。”
“哼——”撒加笑了一声,对此早有决断,“圣域远在地中海,仙宫即使占下来也是交给冰战士镇守。布鲁格勒虽说是圣域的附属,到底是独立的国度,也需要节制。北境好容易送走一位多路巴,何必再培养另一个强权统治者?我们收回属于我们的就行了,多的给了彼得,怕他妄自尊大,萌生非分之想。”
“彼得?”修罗惴惴地道,“他恐怕不敢……”
“他既敢娶,也降得住‘黑天鹅’奥杰莉亚,就不是表面上显示的庸碌无能,要知道,会咬人的狗通常都不叫。平时他不得罪我,我乐得清净,不去计较,但此时仙宫元气大伤,我们最好平衡一下双方的势力,学学小教皇,乐于施恩。”
最后一句话,修罗听着有点儿酸。
人是复杂的生物,涉及感情更无道理可言。撒加爱穆,保护穆的心是真,防备之心也不假。穆一日不让出教皇之位,就是他的竞争对手,还是滴水不漏、难以攻克那种。
事实证明,撒加没有占领仙宫是明智之举,因为他的手下迪斯马斯克和阿布罗狄已经为他办妥了一切。
安德烈亚斯攻打布鲁格勒失败,拖着残缺的身体吊着最后一口气逃回仙宫,被迪斯马斯克率领起义市民挡在城外,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为数不多的部众逃入山林。
布鲁格勒经过战火洗礼,满目疮痍,修罗派人清扫街道,负责修缮事宜。圣斗士向他报告:城中抓到数名神斗士刺客;教皇和辅座居住的宫殿地基塌陷,原因不明。
修罗带人查看坍塌现场,从塌陷的地基下方挖出两个大活人——一个圣斗士一个神斗士。两人被发现的时候奄奄一息,但是双手交握,牢不可分……
撒加得胜回城,不顾劳累,第一时间就去找穆,在看到城里巨大的倾斜的建筑时,他有点儿恍惚。遥想当年,第一次入驻这座军事重镇时,他的心情是激荡的,那时的他做梦也想不到坚固的城堡会变成比萨斜塔那样的“歪脖子”。
城堡歪成这样没有倒塌,一看就是穆的手笔。撒加走进去,见到杂兵收拾打扫,将一些五花大绑的敌人往外搬运。穆不在寝宫休息,他找了一圈,来到平日议事的大厅,远远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听清楚了吗?我刚才交代的事情,米罗……”穆的声音隔着墙传来,很轻很轻。
“你们低调行事,不要声张,这里是布鲁格勒,撒加的地盘,尽量别给人瞧见了……”
撒加大步走去,迎面而来的是一名东亚男子,行色匆匆,两人差点儿撞上。那人说了句“抱歉”,低头离去。撒加瞧他不过十来岁年纪,陌生面孔,穿着青铜圣衣,很可能就是加隆之前提到的童虎的“新宠”。
那人走后,撒加赶走守门的卫兵,怀着满腔愤懑踱入议事厅。地图被从墙上扯了下来,椅子乱七八糟,墙边一排架子——陈列各种兵器的——也倒在地上,仿佛有人在这儿打过架。如此凌乱穆也不管,就坐在大厅中央靠后一点儿的位置,闭目养神。
“教皇大人累了,怎么不回房间休息?这里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乱糟糟没人打扫,您这样坐着睡觉,就不怕吹了风头痛?”
穆当然没有睡着。头痛是有一点儿,但与睡姿无关。撒加话里带刺,他习惯性“听不见”,不与之计较,而这份沉默,看在撒加眼里,恰好是火上浇油。
“教皇大人不同我讲话,不正眼瞧我,是瞧我不上吗?”
穆不得不开口回应:“我是个闲人,不上战场,在哪儿歇都一样,不像辅座大人日理万机。”他不想惹撒加生气,特意挑了好听的话,“今天是个好日子,大人旗开得胜,何不准备美酒,沐浴更衣,把圣斗士全请到这里,咱们好好庆祝一番?”
“好日子?我看不出好在哪里。”撒加毫不领情,“我在前方浴血奋战,你背地里捣鼓城堡,把我的产业便宜处理给庐山的老头子!”
“撒加你在说什么呀,”穆不解,“布鲁格勒离庐山半个地球的距离,我不懂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教皇不懂,好,我来告诉你,教导教皇本就是我的职责,我尽忠职守毫无怨言。教皇可知足下这座要塞——布鲁格勒,固若金汤,千百年来从未被敌人攻破?”
“我知道呀,”穆回答,“世上没有无法被攻破的城池。不过事在人为,布鲁格勒坚固如斯,仰赖历代守将兢兢业业,用生命和鲜血书写战绩。”
“教皇既然明白守将不易,为何乘我不在的时候引天地会的人进来?”撒加越说越生气,指着身后的来路,与青铜圣斗士碰面的方向,“整场北境 战役他们没派一个人,出一分钱,流一滴血,是我的战士们拼尽全力,捍 卫圣域的利益。现在我们打赢了,到了分功劳的时候,他们鬼鬼祟祟溜进 城,把我当什么了!”
穆耐心解释:“青铜圣斗士是我请来办事的,没有抢功劳的意思,人家就来那么一会儿,已经走了,你别误会。我离开圣域那么久,总有些事情需要处理,难道全部搁置起来,都不管了吗?”
“布鲁格勒满街都是青铜圣斗士,你偏要舍近求远,弄个天地会的来办事,办什么事?”撒加紧追不放。
穆稍作思考后,答道:“前些日子,我叫了米罗来布鲁格勒。好几天过去了,他没有在约定地点出现,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你还叫了米罗?”撒加一脸的诧异与不解,“黄金圣斗士的调度,这么大的事情,我不问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吗?”
穆垂首不语,更增撒加愤慨,“呵——”他笑了一下,嘲讽道,“教皇 行事一向我行我素,不讲规矩,不听劝阻。我不止一次劝你留在圣域,你 听不进去;我劝你不要去仙宫,你偏要一意孤行,还在那边惹是生非;我 叫你待在城堡里好好休息,你把城堡差不多给拆了,还与童虎的人眉来眼 去,勾搭不清。你不断地找麻烦,挑战我的底线,是不想在这儿待了吧?”
穆被撒加一连串的教训说蒙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啊,你说得对,我是不想在这儿待了。”他的眼神变得飘忽,喃喃地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教皇,无才无德,忝居其位。因为年少,未经历挫折,轻敌自负,犯了冒进的错误。我刚上任,侍从渣加便背叛了圣域,他在老师手下当了几十年的差,明明干得很好;我出使仙宫没能收服安德烈亚斯,还弄丢了同行的伙伴,害得米罗下落不明;我调解不了黑手党与天地会的矛盾,眼看你们争斗,无能为力;我还弄坏了城堡的地基……”
撒加暗中点头,只道他言语之中颇有几分自知之明,像是认识到了错误,但这又不太符合他一贯的言行。特别是言论中提及渣加和米罗的部分,完全问责不到他头上。而且平心而论,很多棘手的情况他处理得很棒,换做撒加自己,未必能做得更好。
穆站起来,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坐了回去:“撒加你说得对,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过这趟北境之行见到了艾俄洛斯,也算圆了我的心愿。我这就把圣斗士都召集过来,将教皇之位传给你。”
此言一出,换撒加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穆会在这个时间点抛出这个问题,稍微平复一些的愤怒情绪再度被挑起,踱步到穆面前,说:“这么大的事,教皇又不与我商量,是想陷我于不义吗?”
穆回道:“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找到艾俄洛斯就归还你的教皇之位,何来‘不义’?”
“你若真有此意,待北境事了,我们回到圣域按章程办事,免得日后被人诟病说我胁迫你,得位不正。”
“我如果执意如此呢?”面对撒加居高临下的斥责,穆针锋相对,丝毫不打算退步。
“哼,”撒加不屑的语气,“你每遇到事情就用‘让位’来敷衍,你可是史昂的徒弟,能不能试着成熟一点,面对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选择逃避。”
听了这话,穆抿嘴一笑:“撒加,你害怕什么?”他笑道,“整个圣域最不讲规矩的难道不是你吗?你在我的加冕仪式上对我大打出手,何曾考虑过我坐不稳教皇的位置?在你眼里只有你是人,我是未进化完全的直立猿,不配生气,不配被尊重,不配拥有七情六欲,对不对?”
“你一直记着这笔仇,不断拿教皇之位做幌子要挟我,同样的招式反复使用,小心玩脱了!”
“对,我小心眼儿,我记仇,我就是要不断地给你制造麻烦,故意在布鲁格勒传位,摆你一道。怎么样,这点儿小烦恼,天不怕地不怕的撒加,不会搞不定吧?”
撒加明显感觉今天的穆不对劲,神态,语气都不正常,说不清哪根神经搭错线了,又或是喝了军营里的劣酒。以往谈话他都和颜悦色,巧言善辩,即使遇上个不对付,也都尽可能地转移话题,淡化矛盾,这会儿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直来直去,故意找茬。可是端详那张饱满的圆脸,除了受伤后唇色淡,略显憔悴,又看不出任何端倪。
撒加有些泄气,后悔冲那小子发脾气,于是退后一些,说道:“我不接受,此事需从长计议。”
撒加这边偃旗息鼓,穆却像是被激起了斗志的牡羊,一定要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底。
“来不及了,”他说,“我已经派人去叫黄金圣斗士都过来。别人倒没什么,艾欧里亚是艾俄洛斯的弟弟,他为人正直,诚信,无法被权钱收买,有他为你作证,日后就不怕旁人嚼舌根。再说了,等你大权在握,人们只会奉承你,巴结你,哪个不怕死的再敢质疑,自有大批德高望重之人引经据典为你辩经。”
撒加哑口无言。冷静片刻之后,说:“你这么执着把教皇之位传给我,是已经筹划好了,要去做什么?”
“去找一份工作,去谈恋爱,去结婚,组建一个家庭。去做一个普通人,你最厌恶的,俗不可耐的那种。”穆回答得痛快淋漓,不假思索。
“教皇竟然还在纠结这个……”撒加一想起东望镇的经历就头痛,于是追问,“你去谈恋爱,结婚了,谁来继承白羊座?”
“这个简单,我已经派人去嘉米尔寻找适龄的孩童传授修圣衣的技术。教学不必回圣域,就在嘉米尔进行,过几年培养好了便把人给你送去。”
“你派的谁去?”
“教皇侍从,紫龙。”
“不行,你叫他立即停止行动,选拔我的圣斗士,轮不到天地会插手。”
“我把天地会的圣斗士调到北境寻找米罗,又让紫龙离开圣域到嘉米尔去,是为你接任教皇开路,你怎么想不明白?”穆嗔怪的语气,“即使你北伐有功,也要考虑方方面面的掣肘,尽量确保权力交接不生风波。”
撒加闻言愈发不安:“你今天怎么了,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把教皇 推给我做。你就那么讨厌我,片刻也不愿与我相处,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穆低下头,咬牙说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撒加摊手:“我就事论事,又没有怪你,你在折腾什么?”
“你问我折腾什么?”穆怒道,“我一出生,就被带离了父母身边,因为 我是数量稀少的嘉米尔族人,必须承担修圣衣的使命。我没有家庭,没有 亲人,没有一个正常生活的环境。没有任何人问我是否愿当这个教皇,也没 人问我要不要让位,一旦我做不出令所有人都满意的决定,就是罪大恶极。我明明可以过得很好,为什么要忍受这些?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忍耐!”
“教皇是嫌我专横,与我相处压力过大。”撒加表态,“行,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满,你全都说出来,我也想听听。”
穆已然豁出去了,便不再避讳,直言道:“我讨厌圣域的小团体,党同伐异,乌烟瘴气。”
“社会达尔文主义,存在即合理,我教过你。团结尽可能多的人拥有尽可能大势力才能在竞争中取胜。像你这样不拉拢亲信,把圣斗士管理得像一群脱缰的野马,放任自流,然后把自己当几个人压榨是行不通的。”
穆又说:“你做任何决定从不征求我的意见。”
配合着双臂伸展,撒加挑起眉毛说道:“你也一样,咱们彼此彼此。”
穆不禁发问:“其实你现在继任教皇并没有多大难度,你执意不允,是为了跟我唱反调吗?”
撒加回答:“事出反常必有妖。若不搞清原因,我是不会答应的。”
穆咀嚼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解开了盘扣,起身脱下法衣,又取下十字架珠串,一并挂在座椅靠背上——那把椅子通常都是撒加在坐。他平静地说:“我不相信上帝,不信基督,更不信希腊诸神。神创造圣域是为了奴役,而不是保护,神给予人类的从来都是小恩小惠,倘若不依从,不信仰他们,动辄引发洪水或是蝗灾,实施种族灭绝。神摧毁通天塔,把人类离间为不同族群,鼓动他们彼此征伐,可笑我还要假装信奉,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谎言,做着信徒之首,骗人骗己。”
此时穆全身仅剩一件贴身白色长袍,稚气未脱的身躯挺拔而立,憔悴的脸庞神色肃然,颇像一个真正的清教徒。
撒加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走到穆面前,捏住穆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怒目之上剑眉倒竖:“教皇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这种不敬神明的狂悖之语我不曾教过,你竟敢说,不想活了吗?”
穆注视撒加的双眼,笑容温和:“我就是这么想的,事实也如此。辅座大人大可拿我开刀,向全圣域昭示我的过失,巩固你的统治。”
“你以为我不敢?”撒加捏着穆的脸,用了三分力道。
穆任由撒加抓着,就着他的手势,顺从地偏着脖子:“你有什么不敢?你都对我使用幻胧魔幻拳了,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的心事,当时你受了重伤,没力气说话,而我急需知道你仙宫之行的全部经过。”撒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也可以对我使用这一招,如果不会,我可以教你。”
穆含笑摇头:“我可干不出这种事情。”
撒加的头附到离穆很近的位置,呼吸吹在穆的脸上,那张精致可爱的脸,灵气十足,看上去赏心悦目。他一边享受着这种掌控,一边用玩味的语气说道:“我就是对你为所欲为了,又如何?我看了你的心,我还亲了你,你也可以亲我,你不是喜欢报仇吗?”
穆保持着良好的笑容,轻轻摇头以示抗拒。
撒加转动手掌,继续揶揄:“你想谈恋爱不必非要离开圣域,你可以找我啊,我正好单身,勉强算得上般配。”
“辅座身边什么时候缺过人了?”穆轻笑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朵仅剩花 芯的干枯玫瑰,举到撒加面前,然后轻轻松手,任由花芯从他手中飘落。撒 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只听穆说,“辅座在北境这些日子,不是给仙宫大姑 娘送戒指,就是给布鲁格勒小媳妇送玫瑰,有弟弟为你张罗婚事,还有各路 绯闻前男友追忆从前的美好岁月。你这么受欢迎,就该当教皇,温暖全世 界;或者干脆当个男明星,演电影,让粉丝们为你斗殴,打得头破血流。”
撒加闻言,松开了手,“教皇吃醋了。”他颇有得色。
穆站直了身子,立即反驳:“我跟你什么关系,凭什么吃醋?”
“我是你的教父,你可别忘了。”撒加提醒道,“当初可是你找上门来,亲口向我提出请求。我不曾对任何人给出这样的许诺,但是一旦给出去了,就决不允许反悔。无论你在不在圣域,是不是教皇,我都是你的监护人。戴着我的家族徽记,无论你身在何处,都是属于我的。”
听闻这番话,穆立即就要取下串成项链戴在颈上的“赤红之星”,被撒加抢先一步抓住他的手,锁住他的活动。
穆满以为撒加阻止他取下戒指是为了维护权威,怒道:“我说不做教皇就不做教皇,信物还给你还不行吗?”
撒加一改之前的气势汹汹,握紧穆的手,低沉的嗓音说道:“遇到解决 不了的难题就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要总想着一个人扛,拒我于千 里之外。你那时发了誓,认我做你的教父,为什么不肯信任我,依靠我?”
穆不依不饶,继续拉扯项链,受困于撒加的钳制始终无法成功,他焦急地说:“别瞧不起人。我自己惹的事自己平,用不着你管!”
“我当然要管。”撒加斩钉截铁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我自己有主意,不需要别人施舍怜悯!”
穆很少这样情绪失控地大声讲话,他越是这样,撒加越能感受到他拼命压抑的无助与痛苦。
“我不是别人!”穆听见撒加浑厚沉稳的声音在耳畔说道,“你同我在一起有些时日了,难道还不明白?我不是多么高尚的人,帮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只需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撒加把穆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感受他的喘息声由急促变得缓和,直至完全停止了挣扎。“是我不好。”他懊恼道,“没能顾及你的难处,给了你太多的压力。”
一滴眼泪顺着倔强的脸庞滑落,撒加亲吻穆的眼角,不露痕迹地将其抹去。穆并不反感撒加的亲昵行为,感受着这份抚触,穆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做出过激的举动。撒加扶他坐到椅子上,对他说:“我们一起 ,同心协力,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穆心情稍微平静,问撒加道:“你是怎么知道我遇到麻烦了?”
撒加俯身,手指轻点穆的鼻尖:“你那点小把戏,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稍微试探一下,你就露馅儿了。”
穆之前派出去的杂兵,前往城塞各个角落——建筑工地或是执勤的岗哨,去请艾欧里亚,修罗,阿鲁迪巴等三名黄金圣斗士前往议事大厅面见教皇。
三人到了大厅门口,见门扉紧闭,连个站岗的侍卫都没有,不知里面还有没有人。他们先是礼貌地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又把耳朵贴到门上倾听,没听到半点动静。
修罗问传令的卫兵:“教皇大人说的是在这里召见吧?” 卫兵满心委屈,把头点得像捣蒜:“大人是这么吩咐的。”
阿鲁迪巴提议:“或许教皇有别的要事暂时离开了,我们在这儿等等吧。”艾欧里亚却说:“我进去瞧瞧。”
修罗一把将他拉住,小声提示:“辅座大人可能在里面同教皇商议事情,还是等一会儿的好。”
艾欧里亚思兄心切,又听到军营中盛传的圣域要与仙宫和谈,便想见穆一面,申请随谈判团一道前往仙宫,于是说:“我们和穆很熟了,没关系的,撒加也好说话,就算他在场,大家一起商议岂不更好。”说着,他只身上前,略使手劲,推开大门。
果然,如大家猜测的,撒加和穆都在里面。穆仰着脖子躺坐在撒加常用的那把椅子上,长袍散乱,露出半边洁白的肩,修长的手臂勾住撒加的腰,胡乱挂着的项链与头发缠在一起,椅背还挂着教皇法衣与十字架珠串。撒加正撑在穆的上方,埋首穆的颈边,呼吸粗重。
看到这一幕的艾欧里亚立即捂住双眼:“怎么又是这样——”
修罗和阿鲁迪巴早就背过身去,仿佛早已料到。
艾欧里亚关门转身,红着脸,三人正打算走远一点,突然身后大厅传来巨大的响动,撒加抱着穆飞奔而出。穆身上盖着教皇的法衣,白袍上沾满了黑色液体,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黑色的血块。
圣斗士吓坏了,连忙跟随撒加一道,把穆送回寝宫,安置在床上。穆靠在撒加身上脸蛋没有一丝血色,口鼻充斥着黑色血浆使他说不出话来。阿鲁迪巴要去请军医,被撒加拦住,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眉头拧得仿佛打了结,告知众人:“教皇在仙宫的时候被安德烈亚斯暗算,受了重伤,一直未能痊愈,普通医学治不好他的伤,还容易泄露病情,你们都别去找医生了。”艾欧里亚在布鲁格勒郊外亲眼目睹撒加抱着穆,心知他是受伤了,却没想到如此严重,他自告奋勇地说:“让我去仙宫找莉菲雅吧,我见过她使用尼伯龙根为神斗士疗伤,她一定愿意使用这份力量救治教皇。”
“这行不通。”撒加烦恼地托着额头,说,“尼伯龙根作为奥丁神的信物,力量源泉是神王奥丁。神斗士是奥丁的仆从,他当然乐于施救,而圣域的教皇就不同了。对奥丁而言,教皇是异教徒,服侍他的老对手雅典娜。贸然使用尼伯龙根,祈求奥丁施以援手,他置之不理都算好的,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置教皇于死地。”
艾欧里亚听了这番话,无言以对,难过地说道:“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击败了安德烈亚斯,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那家伙公然伤害教皇,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无他法了吗?”
“教皇会变成这样,因为他心善,插手了仙宫的内政,救了希露达和仙宫的平民,招致安德烈亚斯的记恨。”撒加冷冷地说道。
半晌的沉默之后,阿鲁迪巴首先提议:“我去圣域把沙加请到这里来吧。他是法力高深的修行者,最擅长驱逐邪祟,也许能帮到教皇。”
此言一出,激起穆的猛烈咳嗽,哽在喉咙里的黑血咳出来一些,气道稍微通畅,他喘着气说:“不可……不要叫沙加,圣域就剩他一名黄金圣斗士打理,他若离开了,圣域要出乱子。”
撒加轻抚穆的背脊,抱怨道:“都这样了,你就少替别人操些心吧。”
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继续交代:“你们都听辅座的安排,我如果没 能挺过来,就奉他为……”一口气没接上,穆又咳了起来,众人七手八脚 地围着他,都是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修罗听出了穆的意思,说:“教皇 放心,您如果遭遇不测,我们一定奉撒加为教皇,效忠于他,绝无二心。”
穆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言语,撒加则是眉头紧锁,心情复杂。他思考了一会儿,说:“教皇负伤是圣域机密,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以免自己人乱了阵脚。”
三名圣斗士均点头表示认同。
见众人均没有异议,撒加开始发派任务:“彼得的夫人奥杰莉亚是北境为数不多的巫师。阿鲁迪巴,你曾奉教皇之命保护过她一家,想必有些交情。你去真理花园把她请到这里来,越快越好,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找她帮忙。”
阿鲁迪巴领命而去,撒加又对修罗说:“听闻安德烈亚斯还活着,往东边出海口逃了。布鲁格勒城内的圣斗士不多,你要部署好防御,小心敌人偷袭。城里的俘虏你去审一审,看看能不能问出有助于教皇疗伤的信息,注意不要让对方察知你的动机。”
修罗犹豫了一下,关于在逃的安德烈亚斯,撒加已经派黑手党秘密去抓捕,此时特意提及又做了截然不同的部署……他看了一眼撒加的眼色,猜出个大概,于是不再多言,领命而去。艾欧里亚见前面二人都去执行任务,为了拯救穆,便对撒加说:“我也是黄金圣斗士,让我也为教皇做点什么吧。”
撒加料到他有此一问,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教皇病重,身边离不开人,我要在此照顾他直至痊愈。有件事是眼下最要紧的,必须有人去做,我考虑了很久,只有你堪当此任。”
“什……什么……”艾欧里亚隐隐猜到撒加要他做什么,只是此事过于重要,关系邦交与整个北境的未来,他不敢说出来。
撒加倒是毫不避讳,直言:“我想请你以使者的名义代表圣域,去仙宫与希露达女王签署和平协议。”
艾欧里亚下意识地拒绝:“兹事体大,我恐怕办不好……”
“你能行的。”撒加鼓励艾欧里亚,“你想说自己缺乏经验,这没有关系,谁都有第一次。大胆一点,用心去做,你的背后是整个圣域。”
艾欧里亚还是有所顾虑,向撒加提出他的建议:“要不我们在布鲁格勒待上些时日,寻访明医,待教皇康复了,再与仙宫交涉。现在这节骨眼,那边定然也乱着,安德烈亚斯刚败,希露达收拾善后亦需要时间。”
“正是这节骨眼才必须把停战协议签了。”撒加心平气和地解释,“没有 正式文书,布鲁格勒与仙宫仍属交战状态,这就给了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 机。再者,我们离开圣域很久了,不能继续无限期地耗在这里,世界各地 的敌人还在虎视眈眈,随时可能作乱。最后一点也是最为要紧的,教皇的 伤短期内恐怕无法治愈,消息迟早会传出去,希露达可能会动摇,甚至反 悔。你不要忘了,当初她就是乘着前教皇病重,对布鲁格勒发动了侵略。”
艾欧里亚一听,感到言之有理,内心已接受了这份委任。只听撒加说:“作为黄金圣斗士,你各方面能力都不差,我把这项任务交给你主要是看重你忠勇正直的品性。你从小在圣域长大,熟知圣域的情况,如今又结交了仙宫的朋友,一定会公正处理两边的问题,为双方谋求福祉。”
想到圣域,再想到朋友们,艾欧里亚终于下定决心,语气坚决地答应:“交给我吧,辅座大人,我一定竭尽全力办成此事,粉身碎骨,不辱使命!”
撒加欣慰地点头:“你别着急,准备好了再出发。去军营挑几名圣斗士和冰战士与你同行,记得带上德里密,以往会议都是他做的纪要,关于和约内容,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向他咨询。”
穆又吐了一口血,捧着胸口发抖。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运用念力,将教皇权杖送到艾欧里亚面前,艾欧里亚双手接过,行了一个大礼。“教皇大人保重,您一定会恢复如初,请等我的好消息。”
眼看着圣斗士一个个都走了,穆才坐起身来擦了一把脸。撒加显然知道他的情况没有表现的糟糕,于是说:“这几个人办事稳妥,你大可不必这样吓唬他们。”
在议事大厅的时候,穆已将城堡里发生的事向撒加一一告知。此时穆一边漱口一边说:“我现在还撑得住,但是‘Queen’的毒性已经开始发作,再过一会儿就不好说了。如果治疗不成功,发生不测,我不希望他们迁怒于你,圣斗士的怒火应该倾泻到真正的敌人身上。”
撒加给穆递过毛巾,同时安慰:“你不会死的,别说丧气话。依我之见,你还是随我去趟慕尼黑吧。我的‘工厂’拥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有研究萨莱茵吸血鬼的实验室,实在不济,我还能直接到罗马尼亚去找女伯爵本人。”
谈话间,穆捂着头,失控的念力将屋里所有的东西抛向空中。房间剧烈震动,门开了关,关了开,天花板上的吊灯摇摇摆摆,簌簌落下灰尘。撒加连忙将穆抱在怀里护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我大概不能随你去慕尼黑了,你的电子设备承受不住念力干扰。”穆歉然说着,眼望窗外无边的黑暗,如同一头猛兽,要将整个世界吞没。“哈迪斯好不容易抓住我,绝不会松手,现在是极夜,他力量达到巅峰。我能感受到血液里涌动的深寒,像冥河的水,侵蚀着我的精神。我控制不住思维,念力也随之失控,如果不能阻止这些,我迟早会丧失理智彻底沦为他的傀儡。”
“我带你去加隆岛吧。”撒加扶着穆说,“那座小岛据古籍记载是圣斗士疗伤的圣所。我再派人去仙宫安德烈亚斯居住过的地方寻找解药。”
穆勉强笑了笑:“我不认为这种毒品会有解药。就算是萨莱茵的吸血鬼,包括兰娜瑟尔女伯爵本人,也未必能解除来自哈迪斯的诅咒。至于加隆岛,传说终归是传说,依赖神迹,便是凭神的心意行事。倘若神抛弃了我,我死在那里,圣斗士知道了反而滋生疑心,对你不利。”
撒加提的两种方案穆都不同意,其实撒加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得说:“你不用事事为我考虑,多想想自己。听你的意思,已经有应对的方案了吧?”
穆依偎在撒加怀中,视线直愣愣地投向窗外,说:“我本打算将教皇之位传给你,然后去嘉米尔请族长清先生出面,向他借取古代圣物彻底清除血液中的毒素。可是现在来不及了,嘉米尔山高路远,圣物藏在山里,即使得到了清先生的许可也要花时间才能取出。”
“布鲁格勒有血液透析的设备,因为饮食习惯的原因,城里人糖尿病的比例不低。”撒加说,“我倒是可以对你使用精神控制来防止念力失控,只是血库的储备不够充足,经过几场战斗,消耗过大,新的补给还在征调中,不过可以找些健康的人来献血……”
正说着,穆又爆发了一轮头疼,散落一地的物品再度被卷上天,抛往更远的地方。撒加忍着耳鸣,燃烧小宇宙帮助穆恢复镇静,一通手忙脚乱之后,杂物落地,两人都喘着粗气。
“血液透析没有用,”穆忍痛说道,“这些日子,‘Queen’已经深入我的脏腑,渗透进我的每一个细胞。一边洗血一边输血徒劳无用,哪怕还剩一滴被污染的血残留,哈迪斯都能控制我的大脑。”
“你想把教皇之位交给我,然后走得远远的,将圣域的损失降至最低,这行不通,我不答应!”撒加咬牙道,“我手上还有萨莱茵吸血鬼的血,要不你先用些保命,回头再想别的办法。”
穆摇头:“那是饮鸩止渴。你知道我宁可死了都不会向哈迪斯低头。”
“我可不管,”撒加语气坚决,“如果你遭遇不测,我就去萨莱茵的城堡,没人拦得住。我先杀了兰娜瑟尔,杀了那群不死不活的怪物,再杀入冥界,杀到哈迪斯面前,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穆深知撒加的性格,不是随便说说,他真会这么做,于是驱动乏力的 手,抱住他的头,与自己的头靠在一起:“不用害怕,还不到那一步呢。我从未打算坐以待毙,一死了之,我还有压箱底的本领……”
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满月,布鲁格勒城塞一派宁静祥和。仙宫的信使于夜里抵达城门,刚下马还没喘匀气,便急匆匆地询问撒加的位置。黑手党人四处打听,一路找到寝宫,敲响了大门。片刻之后,撒加推门而出,隐约可见室内一片狼藉,柜子倒了,床垮了,毛巾水杯新鲜的苹果更是满地滚,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浩劫。
“有什么要紧的消息?”撒加面色凝重,刻意压低了声音。
黑手党人回答:“迪斯马斯克大人让我传话给阁下,莉菲雅与神斗士已经进城,暂时掌控着仙宫,不过希露达也快到了,据说人已经在城外。他问您有什么打算,是否亲自去一趟仙宫?”
“我现在没空……”撒加拉着脸,略加思索之后说,“卫星电话带来了吗,我给他打个电话。”
干枯的玫瑰飘落地面,被脚踩碎,残片被风吹散,而花的主人——阿布罗狄,被迪斯马斯克从世界树上救下来之后一直没有恢复元气,是以留在仙宫,就地养伤,住在酒馆二楼。安德烈亚斯溃逃之后,迪斯马斯克借助孩子帮监控着仙宫各大势力的一举一动。他知道,仙宫局势瞬息万变,于是写信命人连夜送往布鲁格勒,请撒加制定下一步行动的计划,以便收获胜利果实。
信使骑着最快的马走了,撒加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等了又等,终于,酒馆电话铃响起,服务生毕恭毕敬地上楼通知迪斯马斯克前去接听。
阿布罗狄躺在床上,就着床头灯光阅读杂志。斯马斯克接电话回来,满面愁容,阿布罗狄见状伸了个懒腰,摆出一个惬意的姿势,湖蓝色鬈发铺满靠枕,给人一种花朵绽放花团锦簇的观感。
“看来大哥没工夫理你,准是被更重要的事情绊住了,脱不开身。”
迪斯马斯克埋怨:“打完胜仗瓜分战利品固然重要,但你也知道,大哥的脾气,总是被情义牵绊,误了他自己。”
阿布罗狄猜测:“大哥是为了教皇吧。当我被安德烈亚斯困在世界树里面的时候,隐隐感到墙的另一面教皇的小宇宙被一个阴森的小宇宙重创,按那情形,不死也重伤。”
“哼,教皇有什么了不起,非要特殊对待?都是**凡胎的普通人。”迪斯马斯克出言嘲讽。
阿布罗狄忽然来了兴趣,盯着迪斯马斯克的脸,看得他不好意思,“你干吗……”迪斯马斯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嘟囔。
“你为大哥办事从来不问缘由,不计较得失,这次怎么上火啦?”
“我没上火,你才上火呢。这鬼天气,自从安德烈亚斯战败,世界树死亡,气温骤降,谁不是整天抱着火炉,烤得头发冒烟?”
“我看你是打了胜仗得意,果子发酵物喝多了。”
“呸,”迪斯马斯克啐道,“越扯越远,我只是希望大哥在此主持大局,不要再被别人占了便宜。”
阿布罗狄叹了口气:“你希望大哥前来探病,你为我抱不平,其实大可不必,我并不在意。”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不通,整场战争希露达什么都不做,像老鼠一样躲在洞里,现在居然好意思回来接收仙宫,以战胜方自居。”
“谁叫她是女王?我们即使不满意,也要承认客观事实,**凡胎的人,也分高低贵贱。”
迪斯马斯克不语,默默地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样子。
“出大事了吗?”阿布罗狄问,“我就知道,没有紧急事件,他不会驳你的面子,更不会对仙宫的权力分割不闻不问。”
“那边是出了点儿状况,我必须出趟门,替大哥找些东西,同时回趟布鲁格勒。”迪斯马斯克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事呀,非得连夜赶回去,在这个争权夺利的节骨眼上……”阿布罗狄见迪斯马斯克没有立即回答,又补充道,“我先申明啊,我不需要专人照顾,你该走便走。我只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帮你,我是北欧人,这趟仙宫之旅又掌握了不少信息。”
“抱歉,亲爱的,”迪斯马斯克说,“大哥特意嘱咐,不许告诉任何人。这事来得突然,涉嫌禁忌,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安心养病,我去去就回。过几天,布鲁格勒会派一名谈判代表过来,你精神好就接待一下,没精力就别管他。”
“那是谁呢?”
“艾欧里亚吧,其实只要大哥不来,派谁都一样。”
“噢,你还没出发,我就已经开始担心了呢。”阿布罗狄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