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丝丝的律笛,穿的过简朴整齐的庭院,传到轩窗下。
荀彧临窗,立的潇疏。至朝堂动乱起,他就不大喜欢这丝竹之音了,总是有种靡靡感。
瞧了瞧庭内跳来飞去的鸟雀,或许,等他效留侯随明公澄清天下以后,会乐与禽鸟为伴。
他是做不出弹打鸟雀的事,袁公本初也做不出来,或许曹孟德他们好这个。
弹鸟雀是弹鸟雀,擎九鼎归擎九鼎。
他方才辞了袁公本初,改随了曹操。也是认为他才是那个能安定图籍,镇平九州的治世能臣。
曹操赞他是留侯,他曹孟德的留侯。
也是他身边相随的士子不多罢。
这么考量着,他给相熟的士子们写了信相邀。更是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大公无私的推荐了自家的侄子。
虽然比他还大了五岁。
董卓迁都长安后,公达和何伯求郑公业等人谋求刺杀董卓以谢百姓,然后据殽、函,辅王命,以号令天下。功败垂成,被收于狱中,直到董卓被除方得重见天日。当时他方才择了曹孟德。
现在公达应当垂钓荆水头罢,何伯求已去,可有此人,有我,有你,桓文之业可期。
只惜,颍川,四战之地也,天下有变,常为兵冲,宜亟去之,无久留。
更惜乡人多怀恋旧土,纵是当时的冀州牧同郡韩馥遣飞骑迎接,也只是他将宗族迁至冀州。
许也因为此,袁本初取代了韩文节领冀州牧,以上宾之礼待他,他还是对他隔阂了一层郁郁早寒浓雾。
随后的战乱从未停歇过,也自然不可能再迁回颍川。
颍川的人,颍川的事,或许已经不是记得的那样了。
想想郭奉孝,那个似乎永远都灵动跳脱的小家伙,也及冠逾年了。前几日还接到族人传来他的书信,说来好笑,他先前往见袁公非是为跟从族里的郭公则,反倒很是来找他荀彧的。
在袁公那里,虽说袁本初待他尚好,他却是不满意,与他一般。
“本以为文若看上的定是好的,不想文若和嘉一般看走了眼。”他那天与他共饮,三巡之后,凑在他耳边半醉半醒的念叨。
“奉孝有自己看上的便好。”郭嘉尚在青年,气性还高着呢,荀彧真的怀疑又担心他当下哪个都没看中,真的要磨到气性消了的时候再择明主。
但如若说出仕,他却委实有些年轻了,阳嘉元年孝顺皇帝下诏:初令郡国举孝廉,限年四十以上,诸生通章句,文吏能笺奏,乃得应选;其有茂才异行,若颜渊、子奇,不拘年齿。
一般而言,要到不惑之年方才能鉴人之孝廉。奉孝还是太年轻了些,纵是惊才绝艳,容易被那些倚老卖老的朽人轻视。
如此说来,倒是留他几年再荐更好些。
但若想想他现在......该是不应跟从族人住在一处,就怕族人由不得他,以时事度之,各家各族也不能把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就怕他那些族人不会给他留好去处。
若安先生临走前,安排了他在颍川的积存。当他把账册交给他的时候,看到里面记的钱粮,忽然就很想问先生,是不是早已经预料到了天下将有如此大乱。
又是青纱陌头,马蹄声里,载驰载驱。他随着祖父下了马车,青青柳陌,青青子衿。
柳色齐春衫,濛络青丝白发。
却是旧时相识。
那些东西,先生留给了奉孝很大一部分,却都存在自己手里,也是觉得那些族人太不可靠。
那要不要现在就把他推荐给曹孟德呢。
或者是待上两年,也待时局明朗些再说?
举棋不定间,却见有人来。
裹着稍厚的袍子亦不掩其清瘦,与他相近年纪,却显着憔悴中有些苍老,正是戏志才。
见他近前,不由关切问他:“志才近来可无恙否?这两日天凉,饮些热茶暖身吧。”
“衷谢荀君关照,衷只是近日有些没有休息好。”戏志才礼貌的笑笑。
“近来诸事可繁忙否?”荀彧关切的又问他。孟德事业新立,诸事繁乱驳杂,又有不少人还是头一回,缺乏经验,又有不少人坐于高堂,出口涛涛,做起事来却是左支右绌,死板不已。
“尚好......衷处理的来。”戏志才顿了顿,勉力答到。“愿能与文若共为肱骨以助曹公。”
“孟德他会的,一同匡扶汉室。”
戏志才似乎也只是来喝茶的,没有携着什么诸如袁绍与韩馥谋立幽州牧刘虞为帝此类的令人思虑激愤三月不绝之事。送走戏志才后,荀彧更为纠结了一下,踌躇半晌后,想明白了些,还不如问问的好,奉孝愿意的话就把他接过来,孟德那边也可以先提一提。
犹记得,在颍川时,就是奉孝和戏志才性情相近,素来尚好,奉孝过来协助志才处理诸多军务也是相得益彰。
这么想着,正有事相询,出了府邸朝曹孟德那去了。
曹孟德自从关东诸侯起事以来,锐意勃发,理事时犹甚昔年洛阳时北部尉之坚勇,顿丘令之朴厚,时坚时锐,如开刃锋锐之重剑。
不止经营掌下寸土,更是远眺九州。
就在初平二年,关东诸将商议小皇帝为董卓所立董卓所掌,又远在长安,关塞相隔,也不知其生死(于他们而言死了比较好),应立宗室中最贤明幽州牧刘虞为帝(于他们而言有大大好处)。曹孟德回答说:“吾等所以举兵而远近莫不响应者,以义故也。今幼主微弱,制于奸臣,非有昌邑亡国之衅,而一旦改易,天下其孰安之!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我自西向。孟德,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彧愿与你一同向西,匡正天下。
曹孟德的居室很是亮堂。不是洛阳皇宫的金玉琉璃,也不完全是日光下澈,日晕泼洒在屋脊瓦楞间游移于庭堂壑间,更灼似甲光金鳞。
曹孟德正在处理事务,或是军务,或是政/务,亦或杂务。若非去校场看看夏侯惇练的兵,便是不厌不燥的公务,比少年时数骑游洛阳,随口戏妇人,信手欺儿童稳重了不止一点。
见荀彧来,却是搁了笔,还离了座。
“文若来了。”一望见他眼眸就亮了起来,好似夜空中最亮的天狼星。
“近来孟德军势日涨,诸事渐多,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孟德思贤如渴,何忧不得揽良士贤才?”
“辅佐幼主,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乃曹某之本分。文若有何人荐,无需多虑。”曹孟德提了兴趣,大大方方的道。
“彧已给昔日同乡旧交写信。”荀彧放松了些,细细的回答:“志才也太忙了些,彧想举荐一人分担,只是那人尚有些少年气性,故来问问孟德此事可否?”
“噢,文若看中的,必定是良才,不知是何人?”少年气性什么的,他曹某人可是不太在意,他再少年气能够比得过他从前年少洛阳纵马的时候吗?但荀文若却是独独多提了提他。
“此人与彧同拜若安先生为师,姓郭名嘉表字奉孝,年二十五,依彧所言,可再磨砺少许。”荀彧斟酌了一下词句,说实在些,他很是喜欢奉孝的性子,跳跃而灵动,如白桦林叶里的光晕,书卷间落花夹着竹影。可惜,这样的性子可不适合官家。
“若安先生,曹某人倒有幸相识。”提起若安先生,唇舌间回绕的青梅酒的酸甘,耳畔击节弹剑作歌的清旷。
“自古有才有志不在年高,曹某人二十岁时已举孝廉。”曹孟德往门探看去:“孙文台的长子孙策,年未及冠,先随其父征伐 ,斩华雄之首,后承亡父之志隐于袁公路帐下,为人子者当如此。”
门外年长些的曹昂反应快的应了一声儿子知道了,六岁的曹彰大“喝”了一声:“父亲放心,待儿子长大了,一定替父亲去打爆他。”
“好好好,不愧是我儿,有志气,我生的儿子怎么能不如孙文台生的?”
至于曹丕,似是抓紧了眉间飘飘乎的一缕郁香。
颍川。
郭嘉难得自己将发丝束进冠里,再用簪子固定上。更为难得的将自己从上到下细细理了一遍,扫清了倦怠,竟是神采飞扬如明山秀水回绕。
荀彧的书信就放在桌上,笔笔清隽,水划银钩而非银非水。
倒是清明的如同他昔昨日隐逸的扶沟。可文若要拉他与沙盘同坐,真是......太懂他了。要是他这回能寻到明主不类袁本初者,那更好了。
总归不能是袁公路,当年关东伐董军大抵是由大将车旧部和世家名士组结。袁绍主导了大将军旧部,名士们没选中袁术,也同着推了袁本初为盟主。
袁公路大嚷他们不去追随袁家的主子,反倒都去侍奉袁家的奴才也没什么正面作用,反面作用倒是有不少。
何不前去,文若可不会吊在一枝朽木上两年多,明主可期。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前路尚远,可终有见晨光一日。
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乎?——《高帝求贤诏》
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诗·周南·卷耳序》
这里,华雄是死于孙坚之手,提孙策只是曹操想要说别家孩子多么厉害,自家三个小萝卜头要多加努力。
我向秦是为了照应我自西向。
这里郭嘉的出仕是提早了,在195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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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向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