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新得一名士——河北沮授。谓人曰:“此吾心也。”任其为从事。
曹操跟着鲍信在酸枣,酸枣结出来的枣子是不是酸的不好说,但人心多半是酸的。
军势浩大,十面围城,却是旌旗空连千里愁。
他改名易姓,间行东归。出了虎牢关,途经中牟县时,还被一个亭长抓获,还是县中功曹为他求情,得以释放。
他豪赌一把项上人头,往见昔日好友张邈,张邈在席间顾左右而言其他,席上犹带风烟潦潦,是道边的荒草白骨,酒虽浊,幸无红黯血色。
好在顾念少时相逢,非但没有拿通缉令说事,还颇为好心的提醒他,起事需要的资金人手以及时运。
他回家去了,跟父亲大人周圜到天明,半明半掩着变卖了家产,又拉上了一众穿肚兜交情的铁杆。心下不由咒叹老爹怎么花了一亿钱去买一个太尉,也还就才当了不到一年......
战争,就是一只四脚吞金兽啊!
在张邈府上结识的戏姓士子建议他去劝访陈留孝廉卫兹。
据戏衷戏志才所言,卫兹号为长平烈侯卫青之后,家资富饶为人仗义疏财,又想干出一番事业,好生相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能得之襄助的。
曹操思量了一番,也确实个不错的主意,自个自小便是好辩才,不然也斗不过叔父,忽悠不了本初,至于卫兹孝廉,想闯出一番事业,便很有可能帮衬看重着他。正值盛年,天下义士又有几人不同曹某人之志。
戏志才将自己收拾的体面妥当,还是席间初见时那身衣衫,那方从容气度,还更多添了一分沉稳,是离鸟后缓复平静的枝。
长发梳的齐整利落,一如他在卫家席上的言谈,手指苍白劲瘦,辞令绵长韧丝有若蒲苇,顺水轻抚战火饥民翻涌过苍夷的土地,编就一幅大好河山青史丹册奉于其前。
事谈的圆满,满如秋月。不若少时漫笔一挥而就的书帛,一时谬误便信手涂去,一字一句,错则一丧千古机。
豪迈自信间难免掩着几分紧张,流水里不罕杂着滩石。
直到卫兹送他们回去住下,曹操都兴奋的难以入眠,而戏志才更是直是一夜无寐。卧看窗外的花树,墨蓝里丝丝缕缕的香袅绵绵。
整顿军需,规谋之余,曹操也会找着戏志才一叙其志。
戏志才坐在蒲麻席上,席铺展在院里。发铺展在背后,手指倦藏在袖里,如是忽畏了寒的早树。
他应当是不畏寒的,虽然战火纷扰,他找到了他的明公,晓寒的春已当来了。
曹操方才问他:“方今天下举义者何其多也。戏君何故独有意于曹某人?”
戏衷也知曹操此有推心置腹之意,不应堆砌溢美之词,浮华的殿宇,反而隔去了君臣相知。
他从前不甚与曹操有所接触,所听所闻不过是夫子所言,流传所言。于是便八分真,两分假的说了。
夫子所引,荀彧所荐。
戏某唯望遇君能如袁公之得沮授。
曹操是闻说荀彧才名的,并且也很赏识。更难得的是,荀彧是为数不多的不讽讥他阉宦遗丑身家的名士。之于夫子,“可是若安先生陈意?”
颍川双师,水镜若安。若安君“陈意”正如在颍川,你可以不知司马徽,却不可不知水镜先生。
清越沓复的击磬声,悠悠传来,他在洛阳城最后几个恍恍但勉强算安逸的日子,最后一次拜访两位先生,灵璧晓渐,疏磬穿林间和着冻雨打叶的清啸。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是孝武皇帝的《秋风辞》。
忽复又至“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一咏三叹,既吟且唱。清切慨旷渐至变徽之声。
已是离了《秋风辞》的韵了。
但也并非不妙,此间清旷,非孝武皇帝时璆磬金鼓,灵其有喜,百官济济,各敬厥事。
隐身在柏影后听了半晌,直至击声泠泠息没,无端沉入涣涣的水。方才紧踱几步,抢在水镜先生张良再奏之前,见礼兼致歉道:“曹某方才窃听雅乐,还望两位先生见谅。”
“孟德听我,歌者何苦?”方才清啸的正是若安君陈平,“既同弹剑作歌,何不与共?”
他只是大大方方的对他笑笑,却不多言,只是又歌。曹操也配合的拔剑而击。
一曲《秋风辞》,来来回回他却是大括着听到“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回环往复。
不复孝武,桓灵之过。
“此歌此调,曹某记下了。”数回之后,曹操按住佩剑上的铭文。
“为这变徽之声?”陈平停了下来,张良亦暂歇:“但愿孟德不是只记下了‘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张良抬首,似是真有百丈楼船自江之流上拔起,雪浪排樯积云。
终是欢乐极矣长心哀,何日得人缀九州锦成赋?
水洲渔船间,江南安似入梦遥。
解下轻裘着楚衫,平良二人爬上了兼有彩绸货船和海盗船之风的大船。
才子佳人向来偏喜兰舟。兰蕙香草,向有美谈。
木兰川在寻阳江中,多木兰树。昔吴王阖闾植木兰于此,用构宫殿。
吴越战鼓洇没江流已久,浩渺孤烟寂寂,茔没了春秋鼎霸的江流,岂是一条小舟可以横渡的,送芳馨兮吊屈君?那也不必心诚到拿自己做贡品。
于是乎便不想着木兰,上了这艘船,似是货船,又处处透着锵锵肃杀与狂蛮。百尺楼桅下,两个少年翩翩鲜衣,丰神俊朗,华茂的移不开眼,有如新拭的虎头盘龙戟尖璀璨的锋耀,华年里锦瑟五十弦柱流连的瑶光。
两人一个匪气,一个文气,一个英隽丰朗,一个丰朗英隽,相成相反,却又相得益彰。如一雪一墨的一对玉佩。
许是为这美貌所动,两人就这么上了船,在这杨柳津头。
觉着这杨柳春风十里,碧水渐渐寞寞,涟漪千千化无,舟也似得风静,随着水渐渐止息,似是游进了湖,浓稠如蜜的湖。
明曦透过锦帆,析的竟有几分月的柔情,安似入梦遥。
沉沉,沉沉。似坠梦崖,崖下千尺潭,缓缓沉沦。
不,不。
不!
这不是入梦,这是溺水!
陈平缩紧了瞳孔,如同溺水者将头拔出水下,睡者逃脱深深的梦魇。
就如他从前投靠刘邦的路上那回,似是莫名的心悸的窒息感觉。
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了,而他却没有注意。
就好像有一把冰薄的剑贴上他的背脊,他轻轻的推开张良关切的手。轻快而不乱的走向船头那两个俊秀青年,声音低柔:“两位读过陈丞相世家么?”
说完却也没有盯着两位等他们的答复,而是偏过身去,任两人低声交谈。
张良在一旁静静立着,有些哭笑不得,是该叹仲端这坐船老是上了黑船的不幸呢,还是该夸仲端每次上了黑船都能悬崖勒马的灵感呢?
陈平此举多少有些无理,却使得两位青年更察觉出不妙来。
张良不远不近的站着,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陈平,品阅着脉脉同怀的默契通灵,隐约能听到两个青年断续的话语,如“划船的”“水势复杂”,“搞不清楚的......”“谁的船?!”“水贼”之类的词句。
水贼?!
张良大概明白了,同时也暗叹这两个年轻人的大胆。
夺船,夺的还是水贼的船。
现在的年轻人也很大胆啊!
张良这么想的时候,陈平也这么想。
他听清的词句可比张良多上不少,大概是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那个英气而匪气的青年人似是要随父出征,讨伐董卓。另一个文质些的,和他很是要好,但那个土匪青年,竟然夺了一条船,一条水贼的船,带着他渡江还没有提前知会他一声。
还真不愧是勇将本色!......
而且这似乎还不是普通的水贼,而是一说江上千里愁的——
锦帆贼。
一个叫甘宁的纵情游侠带着一群轻薄少年,群聚相随,挟持弓驽,负毦带铃。
这群少年们都养得肆意放纵,有人与之相逢,纵是城中长吏,隆厚接待者便与其相结甚欢;不然便即放纵手下轻狂少年夺其资货。
向来只有他们欺负人,现在竟然有胆大包天的人欺负起他们来的。
其实陈平一点也不反感,相反的,甚至有些喜闻乐见。
但这一切均是建立在被水匪找上的人不包括他们的情况下。
想想吧,现在他们被一群好十几个水匪盯上了,还是一群不怕天不怕地的愣子青年。
甚善甚善,本来就不能够指望一个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人。
一边余光撇撇那两个青年将如何是好,一边思量着回手出剑,反正这一回他是不打算脱——了。
却见那匪气的可以直接和那班任情游侠沆瀣一气的青年在草草听完陈丞相智制水匪的史记记载,一挥袖子一扶眉,就在人家以为他接着要一拍额头时,他却放下手,故是一声喟叹:“哎!这位兄台莫急,昔日船人见陈丞相美丈夫,有我孙郎在此,兄台又有何惧。”
呃......
好吧好吧,这小郎君生的的确不错,还能看得出开朗爱笑,正如项王之楚宫离火,他旁边另外那位小郎君也是身形修颀,容貌昳丽,刚好能在他身边那位孙小郎君和荀彧身上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或者他曾经也想过如是郭嘉的身体能好一些,也大概会有几分这样的风茂。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长的好看能顶什么朝着与自己有利方向的用的话,那他当年还何忧何惧?
罢,还是自己方才靠的住,反手出剑横亘江上,如银枝出水。
“那,孙郎请罢。”
就在陈平自己要把自己哽住之时,张良敛眉,展袖从容地施了一个礼,也扰乱了他周身淡泊以至透明的云气。
一息皎皎,却又一针见血。不言而已,一言便叫人不忘。
张良手指之处,波光渐涌。
“得嘞——”孙小郎君一声哨呼,头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身抽了个或枪或茅的长兵器连卷了几个枪花,朝着那个领头跳上甲板的水匪兜头打来。
与此同时,几乎在同时跳上船的水匪直零零地撞上了陈平方置的剑上。
“唰——”“哗——”
“哧拉——”
剑影淙淙如铁熔作了水,与船下的江流分作了血也的鲜红。
四人一番苦战,或者说经历了自以为的一场苦战,平良二人方才方知那孙小郎君竟有昔日霸王之力拔山兮气盖世。那两个小郎君也没有想到一派文气清瞿如竹的两人竟得齐人击技之巧。
一番战斗竟是意想不到的顺利,那领头的游侠儿都被孙策给绑了。
四人也算是同舟共济共患难一番,周小郎君在家里教养的极好,孙小郎君也颇为豪爽,一番夹杂着笑闹的言谈。
也补丰满了些许认知,比如,也不能够把袁绍他们组织的讨伐董卓关东诸侯联盟看做一场虚热闹,终归是有些所图的,比如将往从其父“江东猛虎”孙文台随军出征的孙小郎君孙策。
霸王之勇么?可是平良观之,若是他能不缠在身边那个周家公瑾身边,他就不是小霸王了,可以改做大霸王。
就算人家不会跟着你一同跑到军前效力 。本来嘛,怎么能够指望一个锦衣鸣琴的世家翩翩公子跟着你跑进军帐里呢?
就算现下是如此的兵荒马乱。
与谁同坐?百年来世事皆可化作虚影。
向是只有他们两个,莫要回首,回首便是一片萧瑟。
并肩并步,素履踏上青苔深痕的石阶,阶的尽头,是他们深深小小的观。
衫袖拂过夹道的修竹,江南多雨,梅子酸甘菱莲清气晕染其间,倒是潇湘疏条的水墨丹青,袅袅绵绵绕上襟袖。
石阶顶。细竹绕成门拱,珠露顺着细碎的叶枝,垂落在两人散开的乌发间。
乌木深门,横闾尽刻,梨花墙头。
拍开一坛封泥,就如临别前,真当再饮一杯。
人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友人与酒,都是老的好。
渡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中当有金玉宝器,目之,欲杀平。平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史记?陈丞相世家》
要是我把这篇文章改成,张良陈平汉末一游,那么这篇文章现在就算完结了。
一开始似乎不想他们有太多戏份的,但想不到越写戏份越多,这一次他们直接回去归隐了,以后大概是尽量不会出现了
这一章拖了好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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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秋风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