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有三剑。
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
今天下名士清流,以为天子剑而自耀;以口舌之巧,机变之利转圜于诸侯的策士,手提三尺剑,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的侠士,为之所不齿。
愿为天子剑者,亦甘执庶人剑乎?
当陈平这么探寻中带着玩味的问荀公达时,那人云出山岫的淡,却依旧是毫不失礼:“天子之剑为奸恶所执,故以庶人剑清扫于前。”
不卑不亢,云淡如烟。
天有苍,以云掩日汤汤。
陈平就坐在几竿青竹前的大青石上,面前对着的便是荀昙之孙——荀攸。
君子究德,亦究貌。君子之礼,自观于貌。
君子比德于玉,比貌于玉。
荀家人在这一方面都做得很好,拜谒荀宅,如玉山上行。
而荀攸却似乎是个例外,敦兮若朴,泯然不显。
平平无奇的五官,平平无奇的身形,连衣装都是简朴素淡。丢在荀家人堆里不止是一眼寻不出来,可能还会被无数人踩在脚下。
但也有的人却不这么看,比如荀彧,对于这个比自己还大了五岁的侄子,却是有......像是叔父的欣赏的。
再如他,一开始对这个在高阳里荀宅几乎未尝见过的荀爽族孙,也不会有什么印象,也是后来直到守墓辑凶之后,搁在他身上的目光才多了些。
作为曾经的、现在的大阴谋家,吐着阴寒银液的阴谋蛇之王,自然不用像初出茅庐的小蛇捕猎般的盯上猎物许久才下的了论断。
蛇王得到了这个回答,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甩着尾巴嘶嘶着游走了。
能看的出来,荀攸这个人实际上不是看上去那样一个隐于众人的人。
但他却没有太多攀谈的心思。
这也不奇怪。不同于郭嘉在他面前爱说爱笑,言语神色丰富的过了头,也不同于荀彧能谈善听,荀攸少言而善听,寂似千尺青峰上铺陈的雪。
然而陈平,却不会说太多给他听。
不为什么,因为不相熟。
不想说。
像他这样的人,身上携裹的秘密太多太多,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漏出什么。
他终究不能像曲水边浣女般放歌,轻吟是他的清啸。他就坐在青石上,轻浅如云灭。
蛇王最终还是“嘶嘶”着荀攸没听清的音,扭着游走了,不留下一片辙印。
后来他听清了陈平复叙的当时的蛇话时,已是铁阑翰冰。
一般而言,形如幽灵的蛇,遇到了长着两只翅膀的鸟,总是要吃些亏的。
见到正在煮茶的鹤仙,“吱溜”一扭身,滚做了一只毛茸茸的妖狐。
鹤仙清啭的啼叫,递了杯茶与他,狐妖用尾巴裹着饮了 ,翘起唇角笑的像是一弯月,:“呐,平用茶叶替道长卜上一卦,算作茶资,可好?”
“去。”鹤仙或是张道长挥了挥长杆的大木勺子,作势要把某只笑的人心里毛毛的狐狸拨开。
“那平便替道长占了。”毫无隔应的曲了张良的意思,这样的次数少不了,子房绝对不会比惠施更堵的慌。
张良也就那么淡淡的,由着陈平去了,甚至连搅拌茶汤的勺子都没有打住。
反正,陈仲端,还能给他卜出一个大凶,灾祸出来吗?
但反过来说,这时候卜出来一个大吉、泰安出来,那真是鬼都不信。
且看,陈平怎么圆出来一个中平。
一边的陈平端着空茶瓯迎着光,貌似仔仔细细的看了半晌,音调放的如云台歌:“肥遯,无不利。 ”
“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张良也猜着
陈平会提归隐的事,但直接就无不利......也是他的风调。
“那子房定个时辰吧。”陈平用茶瓯敲打着石桌面,趁热打铁。
嗯......
张良沉吟良久,久到茶瓯快被陈平敲裂,石桌也非被敲出几个函凼不可。
但陈平却没有停手,也不打算停手,似是要等到双双随竹化作石。
他有这个耐心,也必须要有,这一回松散了,以后要再力挺难矣。
张良看看陈平捏着茶瓯死磕,不达目的不放弃的架势,却不是耍泼打滚的无赖,倒像是无聊的等着青衿士子的纯良少女,清长的嘘了口气,:“......就,荀公达郑公业动手前吧。”
“嗯......”陈平发出个尾音下压的音,明显是颇为满意的。好心情的放过了茶瓯和石桌面。
甚至还好心情的长远些想到,不管荀攸何颙得手与否,京城内外都将是一片大乱,轻则封城严查,重则见人就杀。京城虽浮华,不如早还家。
至于荀家人,他们可没有告诉他,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更别提动手方式了,他们只是剑师来他们这取走了一柄明锋。还没有他将那套子房怎么说都不穿的留仙裙送给王允来的有意思些。就算他能够推出一个大概的时间,还是早走早好。
跟浸于官场多年的现任狐狸相比,他们还是觉得在山野里抖着蓬松大尾巴的狐狸可爱些。
虽然陈平计量的精,但计划似乎赶不上变化,荀家的计划提前了好些时日,不过姜向来还是老的辣,狐狸也是老的精,平良二人打包收拾的还是要先前一步。
车上,陈平瞪着车轼,颇有些哀怨,就像这车轼看似无关紧要,缺少了它就不是一驾完整的车了,有一些思索疏于紧握,却是扭逆了通篇的事端。
王事靡盬,终是,非猃狁之故。
为之奈何,奈何奈何。
这码事要倒回到西凉老猪进京时,老董见了陈留王越看越喜欢,干脆打算一竿子捅到底让他和小皇帝调个位置。正好这小孩子还是董太后养大的,还能顺带捞个皇亲当当。
不管陈平张良是怎么在心里讥讽,不管群臣是怎么在朝上殿下骂,这皇帝还是在董卓的蛮力暴力下换成了。
这一时半会,实际意义是有限的,但衍生出来的却可能是无限的。
但不管怎么说,荀爽抱病在家,袁隗亲子解帝绶印在他面前屈服了,搞定了这两个老鬼,剩下来的就是小小蚂蚁。
于是他便开始了他长乐未央的太上皇生活,享受刘宏留下的妃嫔媵嫱,以至公主长公主。
皇宫里的内官倒是也还留着,也就形如花插摆设,就这么搁着吧。
但搁着搁着,却还真的发现了一件极清极雅的玉摆件。
一见有如瑶树琼枝,玉阶白露。
是叫荀彧。
好名字。
没想到荀爽那个干巴巴的老头子,家里还有这么个宝贝,据说还不止一个。
那这个归他,荀爽老儿肯定也不介意,就是介意也不行,咱家要东西还有要不到的吗?
荀家人也不是山里刨出来的石头,焉能不知?
当然,就凭刘宏除了正事基本什么事都干,除了好事基本什么事都做这风情,皇宫里伶童也不少,精致的,柔美的甚至是妖艳的都能找的到的。
刘宏留的这些人和荀彧一比,简直形如鱼目。
董卓也不会委屈自己,只看不吃。就是进京前,他愿意委屈自己的时候都不多,更别提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荀攸提出了计划提前,迟则生变。
倒也不是说荀攸要抢在董卓当真对荀彧做出什么之前下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只是至少在士子侠士们为董卓运来的干柴上添上了一把绒草。
这事情荀家只是一些想到,提防起来。作为延续四百年的士族,阅历多了,想得到的事也多了。
就凭董卓现在唯我独尊的太上皇作风,想到了就去做,就“这么点小事”,也不用计较后果。
荀彧请调外任在前,荀攸郑泰起事在后。
宫内宫外乱成一锅烧糊了的粥时,荀彧已经在荀爽的安排下随着张良陈平的车马走远了。
或者反过来说,张良陈平随着荀家的车马走远了。
荀彧强压抑下仿徨,到是忘不了到两位先生的车座上拜见。
陈平只是笑,大约他在如何的荒城角下都笑得起来:“我和良卿本来还想得到颍水源去隐居,只惜颍水源混清。但文若知颍水绿否?”
“归嵩岑以探颍水源,彧之分也。”
“俟乡水清,可洗心。”插这话的却是张子房,声音极淡,偏又听得分明,不似歌云台,是被千山误。
也好,回乡见见旧日友人,钟元常,郭公则这些旧交、就连年纪小些的陈长文戏志才党锢解禁后都各奔前程了,好似奉孝还未出仕......
去看看吧......
张良陈平在半路几次拒绝荀彧的挽留,带着自己打理的行装分路而去后,荀彧孤坐着想到。
平良二人走的潇洒,竟似豪侠将闯荡江湖的锐,(虽然是两个百年的老人家)潇洒的就如汉初立时芜城下漠漠的分手。
已经不用他们来管了,袁绍出自书香世家,不论如何,也迸发的出向董老猪递剑的胆魄;曹操更明了,拒了再逞夜刺张让之勇,抛去眼前浮利,远遁天下。
这天下,终究在年轻的,更替未已的人手上足下。
卡了这么久,终于卡出来了一章
一直犹豫在正经和恶趣味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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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云出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