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将军,死了。
这个内廷有皇太后倚仗,外朝有海内名士支持,位于三公之上的大将军,被做成了历代杀猪匠都深感无光的猪头肉,供尚书台诸臣观赏。
常年杀猪切肉的反还被被切了一刀的切了,悲哉!
洛阳一处收拾的雅致的院落,门窗皆闭,院外人看,幽幽似将睡的夜兽。
紫真檀的桌上散放着朱砂青黛米粉燕脂等物,还有一身烟霞色缠枝花纹样的留仙裙。
“仲端莫要闹了......”张良挡住陈平伸来的手。
“怎是平闹了,待会袁氏何家打进宫后,少不得到大街小巷抓宫里跑了的宦官。可不得是见着年轻的,没须的就砍。子房不先早做打算?”陈平硬摆出一幅严肃的表情。
张良简直忍不住要笑了,若不是被陈平要求红巾翠袖的是他的话,他就真要笑了。
“今时不同往日,仲端何必打趣良?”张良反问:“或者说干等着来人......”
“闲着尴尬。”陈平配合地说出下半句。
何进被宰了,小皇帝和那皇太后都是没能耐的,算是被那些宦官抓在手心里了。宫外袁氏兄弟何家家将集结兵力,官宦子弟,书香名流却效仿起了朱虚侯刘章。
一小队精悍家兵引着一驾文轩,轻便也不掩其装饰奢丽大气,停在院门前,门扉移开若展屏。
领头的什长客气而不乏刚硬:“我家大公子言都里将乱,派我等护送两位先生,移居到公子屋院内暂避。”
“有劳!”陈平礼貌的颔首。
进了里屋,张良已套了件靛青弹墨织锦的外袍,里外衣裳理的齐整。两人只捡了换洗衣物,陈平还顺带包上了那套留仙裙,金银细软都屏却不带,便拎着包袱锁了门出来。
屋外家兵见他们只拎了包袱便算收拾妥当,不由皆是一愣,应知大公子派了十人来,不单是保护,也是替先生们搬动行李。
谁知道这两位先生竟是如此洒脱,值钱的东西都不要......
“走吧?”两人立在车前,陈平问那什长,如两枝静静插着的枫露茶枝。看的兵卒也觉宜人可亲。
什长扯起了嗓子:“请两位先生入舆。”
袁家身为四世五公,名门望族,在寸土寸金的洛阳,也有一大爿宅院,高墙深院影潼潼。
文轩停进一进院宅。自有人引着两人放了包裹,言及大公子早已安排好住处,扫榻以待。
大公子自然是袁本初长子——袁谭。
袁谭是袁氏嫡枝,自幼学得名士风采,翠冠鎏金,捻金玉披衣,满袖烟霞,宝马文轩,交尽名流鸿儒。
儒学的克己复礼为仁,再如何面上也该带上几分。可不似他现下满面心焦。
“将乱矣!......”袁谭却还是从眼前自己所掌说起,他说的尽量委婉,平良二人却也几句听出他想问的还是当下他自己:何家兵将正在攻打皇宫,用刀劈砍宫门,宦官不论大小都退往宫内。叔父袁术竟然在计划着火烧宫门。他应不应该也去,好分些功呢?
“为人为己,也当如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何遂高已去,对你我等甚为不利。”陈平略一思索,还是颇为果断。
“当今之景尚不及孝灵皇帝三君之时。”张良却是淡淡的,似是无争不求,如是水镇一缕孤烟罥。
这是真的,摊开来讲,当年窦武陈藩一为国丈,一是三公,率步兵营,司隶校尉、河南尹、洛阳令、黄门令,皆出门下,为己用。皆反为曹节王甫所诛。而今何进已死,局势比昔日怕是要坏上十倍,也难怪袁氏兄弟如此疯狂,若不放手一搏,陈藩、李膺的昨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回到袁谭派人为他们收拾好的房舍,明轩宽堂,显敞采秀。两人没携着什么大件行李,兀显的曦日照下的雪洞般的,有若植兰桂梅竹于庭,待鸟雀或栖或啄食。
袁谭知晓他们未带来大件行李,只淡淡哦了一声,派了仆役询问有无缺失需要,有些惊异,却未有不悦,相反到有些欣赏两位先生的超脱,反正他袁氏一族家大业大,也不需要算计他那些东西。
“袁显思,显思......”陈平反复念叨数遍,张良却先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向身边人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有一个人......可在宫内?”陈平默然,微低着头自语。
何人?
张良知道仲端想的是荀彧。
少府掌宫中御衣、宝货、珍膳,为皇帝私库,在无事之事许是好差,值此宫变时,简直是嫌殉葬的人不够多。
颍川太守阴修先后举荐孝廉荀攸、主簿荀彧。荀彧正是今年举的孝廉,征为守宫令。陈平一时间也记不清他有没有蓄须。
火,火,火!
那厢袁术已经下令放火烧宫门了,上好的木料包着铁皮,寂寞肃然的铁衣守卫,却不敌手持利刃的兵将,万千丹凤羽光焰倾覆了城。
巍巍长乐,霞云袅袅托举回风,火凤交衔织作锦又煊煊成烟,似要振翼还巢。长乐未央*似在业火中扭曲而旋,绛羽齐光零落间,驾在丹凤登上了天,将与阿房试比高。
长乐宫内已是大乱,先前各自人人持了件称手的物件在手充作兵器的宦官又混乱起来。
《易乾》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对袁绍袁术来说正合如此,张让等中常侍心有怯意,竟然先逃之夭夭了,自然没有忘记挟持上小皇帝,陈留王外加上何太后。虽然余下这些宦官算不上龙,以袁氏为首的士兵顺利的进了宫,还算是一件吉事。
但袁术的算盘算是落空了,火烧皇宫可看作不臣谋逆,绝对是死罪中的死罪。袁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打出的由头就是逼出张让,结果张让居然潜逃了,还是把皇上太后也都挟持走了。
十常侍走了,少帝和陈留王走了,何太后亦走了。但还不是还有没走的吗?
数代以来,世族与宦官早已是不死不休的架势,逮到机会还不将其几脚踩进十八层地狱,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青石蔓朱,朱墙叠紫,紫窗含玄。
处处见血如溅雪。
曹操玄甲带剑,却有些阑珊,昔日杖毙骞硕之叔骞图,持戟夜刺张让府,已将他与宦官们之间画上鸿沟。而今袁本初任司隶校尉,管理洛阳治安,下令肃清京都内外刑余之人。袁公路任虎贲中郎将,负责宫廷戍卫安全,自当清洗宫内余孽—— 宦官。
再如何,也无法否认,他也是宦官养孙。
这么进了少府,少府内也是乱作了一团,全然不顾这里收拢的是皇家御用珍品。以至于也有人追惩宦官毫不上心,去少府私拿搬运倒是脚不沾地。乌泱泱的看着人心烦意乱。
曹操年少时游马洛阳,广交豪杰,自也是仗义疏财,看不上那等行径。独自在少府寻人稀的去处,萦面渐是暗香淡香清无尘,沉水烟轻,繁华难逐。抑着焦火铁血,嗅的分明。眼见迎面人,虽略而狼狈,却是身如玉树,满怀清峭,一眼望去在群乱间分明。
正如他的香隐而不没,隽且不泯。
他一身官服已扯的微乱,绶印却还系着,依是清朗如皓月千里。
对面那人作礼道:“下官守宫令,颍川颍阴荀彧。”
“某典军校尉,曹操孟德。”
秩六百石的守宫令,主御纸笔墨,及尚书财用诸物及封泥。
在方才劫持宫内的官属从天桥阁道逃向北宫的十常侍等人看来一个管纸笔的无足轻重,跑了也不打紧。
在只重金银器物的兵丁眼里,这些器物都没甚大用,守宫令也大抵不会坚守职责被乱军所杀。
但他还是对荀彧道:“宫内有变,荀守令还是先回府暂避吧。”
荀彧却轻缓坚决摇摇头:“不然......”
“荀守令此时留于宫中,恐为人所伤,曹某人遣人护送荀君回去可好?”
曹操有些讶异,荀彧少有才名,他从前亦有闻,今日初见暗暗惊异其如浑然玉削成。却没想到他见过的第二个玉雕君子竟如此死板。却是好言相劝,忧心其如雕玉之崩碎。
“非也 。”荀彧解释道:“彧之从子任黄门郎,尚在宫内,故不忍独自离去。”
曹操略一思索,他不愿加入乱兵之列,也不好阻滞,这如何也是件有意义的事:“那,曹某陪护荀君去寻。”
处处乱火,南宫已是断壁残垣,荀彧不由的向面前披甲带剑的校尉颔首:“有劳。”
并没有费多少功夫,荀攸听到人声喧闹,知有大变,便匆匆向荀彧找寻来了,也就躲过了宦官的挟持。
两人向曹操道了谢,曹操叹:“如今京城乱矣,曹某遣人护送二位荀君回府。”
曹操调来护卫,却见袁本初派人来叫,令数名护卫好生护送荀家叔侄回去便匆匆离去。
袁本初送来的消息很简短,也很残酷:救驾部队迟迟找不到皇帝和陈留王。
在此之前,尚书卢植在南宫去往北宫的天桥栈道窗下手持长戈站着,仰头痛斥段珪,卢植身长八尺二寸,声音如钟,段珪惶恐,何太后趁机从窗口跳下,算是被卢植救了回来。
袁绍与叔父袁隗矫诏召来樊陵与许相,处斩。又同何苗捕来孝灵皇帝的“娘”赵忠等人,斩首,旋即又反戈一击攻杀何苗。
但是最关键也最重要的皇帝就是不见了,连现在最有权能继承皇位的陈留王也不见了。
*烧的是南宫和北宫,长乐未央在这里不说宫殿,大概还是代指汉朝社稷更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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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凤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