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
“驾、驾”
日落时分,残阳晚照。一辆车、两匹马在官道上驰行。
“治平啊,伯奢寻我究竟有何急事?”车上,一位衣着考究的老人开口了。他苍苍白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却透着几分焦躁,“莫非、莫非是我儿孟德,到庄上了?”
明明只是一次寻常的访友,曹嵩的心头却始终萦绕着一股莫名的不安。这份不安,随着马车离陈留越来越远,变得愈发浓烈。
马车碾过一块碎石,车身猛地一颠。
曹嵩的心也随之重重一跳。他总觉得,自己奔赴的不是老友的庄园,而是一处……死地。
有道是血脉相通,父子连心。莫非是我儿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旦钻出来,便如野草般疯狂滋长。曹嵩越想越觉得可能。是了,伯奢与我乃是多年至交,若非天大的急事,何至于派治平星夜兼程来接,还非要“当面说清”?
必然是孟德!必然是孟德出事了!他刺杀董卓,九死一生,如今逃亡在外,难道是……
曹嵩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再也坐不住,急切地朝一旁驾车的蔺治平喊道:“治平,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我儿出事了?”
“曹公无需担心,一切到庄上便知。”
蔺治平声音如常,不带一丝忐忑:“看前方的那片树林,我们就快到了。”
就快到了,蔺治平抬起执鞭的右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几天,他基本没合过眼。
思考如何“请”回曹嵩,如何取信,如何安抚,如何安排行程,才能不早不晚在小树林里过夜。
然后,等待曹操的自投罗网。
太早,停留过久,会使人生疑;
太晚,被曹操追上,那必死无疑。
“驾”
一鞭子抽打在马匹身上。马匹嘶嘶一声,加速了两步,然后又慢了下来。
跑不动了。
马也到了极限。
蔺治平一阵恍惚。
捉住曹操,然后呢?吕家要如何承担世家的怒火?
“驾、驾”
身后传来马蹄声,蔺治平一个激灵,猛然回望,瞳孔瞬间收缩。
三匹快马,飞驰而来。
为首之人,目有精光,隔着百步便发出怒喝:“放下我父,饶尔不死!”
喊声平静,但蔺治平听得出来,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是无边怒火。
“啪、啪!”
“嘶——”
破空声响起,鞭影重重落在马屁股上,马匹痛嘶不止,本能地加快速度。
“我儿在后面,为何不停车哪?”曹嵩急切的声音从耳边飘过,蔺治平没理,反而偏过头去朝身旁唯一的护卫点了点头。
护卫会意,长臂一伸,就将曹嵩拎至马鞍前,然后双腿一夹马腹,便如箭般冲出、直奔树林而去。
这是商量好的,一切以将曹嵩带回优先。
至于蔺治平,则长舒一口气,缓缓停下车子,抓起座旁的长剑。
只见官道正中,他执剑长身而立,望着冲来的曹操,朗声道:“曹操!你害吕公家破人亡,如今怎敢再来!”
曹嵩莫名其妙被抢到马上,正懵逼下意识挣扎间,猛然听到蔺治平的话语,一时更懵逼了,呢喃道:我儿害老友家破人亡?怎么回事?
曹操不答,只是一味打马。
拦路的那人明摆的是拖延时间,让掳父亲的人快走。
前方有片树林,定然有埋伏。
但是,有埋伏又如何?只要在你们进树林之抢回老父不就行了?
毕竟你们现在只有两个人!
而我,身后还有赶来的八名精兵壮士!
曹操双眼一凝,下令道:“不用管他,先救我父。”
于是,已经做好赴死准备的蔺治平,眼见着三匹快马向自己冲来——然后从身边掠过。
卷起的尘土,劈头盖脸地扑了他一身。
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留。
蔺治平:……
惊怒之下,蔺治平猛然坐回马车位,对着拉车的马就是一顿鞭子:“走、快走!”
倒霉马低头嚼草,一步也不肯挪动。
蔺治平汗如雨下。
他的计策……那个引诱鱼儿上钩的计策,彻底崩了!
既然是当饵,那么人就不能多,得给对方足够的自信,让他以为自己吃的下。
然后在鱼吃饵的途中,来一网兜突袭,将鱼儿尽数捕捞。
但现在还没进入网兜的捕捞范围,鱼就要吃尽饵料了!
本以为还有时间在小树林间修整一番的蔺治平,强迫脑子再次转动起来。
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怎么能来得这么快?!
我还能做什么?
其实若不是孙墨把那马缰打结,曹操还可以来得更快。
毕竟他花了好大力气才用着半截马缰绳到了旅舍,然后换马赶路,直奔陈留。
歇都不敢歇。
生怕晚了一步被追上。
然后好不容易混进陈留城、找到老父住所之后,天塌了。
家中小厮打扫院落一如往常,但父亲却不见踪迹。
说是访友去了。
曹操压下满心的焦躁:“哪位朋友?”
小厮答:“不知。但留下了一卷书文。”
曹操接过,打开一看,顿时惊怒交加。
是吕伯奢。
他亲笔述说,细说自己好心款待,却被屠满门,字字泣血。
尤其是那句:“家中无酒,自去买酒,又命我儿杀猪款待……”
深深刺痛了曹操的眼睛。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曹操拿着这卷“檄文”,双手不住颤抖。
直至最后一句:
“三日为期,不死不休。”
好一个不死不休!
曹操喘着粗气,将竹简怒掷于地。他转头出门,但刚一脚跨出门槛,却鬼使神差地回头,停住了。
两个呼吸后,他退回屋子,捡起竹简,揣入怀中,不知在想什么。
之后,他快马赶到朋友——陈留太守张邈府上。
只说自己老父被抓,希望借兵救人。
张邈听得义愤填膺,满口答应。
于是曹操带人来追。他深知兵贵神速,也深知吕伯奢限定三日,就是防止自己召集人手来。但是,我又何须大动干戈?
只要在路上赶上,截杀,足矣。
就像现在这样。
曹操见与那护卫已不足20步,冷冷下令:“射!”
一声令下,两支羽箭同时破空,直奔护卫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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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艹艹艹曹操你就是这样救人的?!”
“就算射中了,一个白发老人经得起马上摔?”
听闻马蹄声后出来观(放)察(风)的孙墨,见此情此景,内心相当崩溃。
我只是想抓曹嵩,但你是想曹嵩死啊。
她胆战心惊地看着护卫将身子压低,几乎和马背贴合。
箭矢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划过优美的曲线,却通通中了空气。
有一说一,准头实在是堪忧。
孙墨看不下去了,当即伫立,挽弓搭箭,给他们来了个示例。
【上将卡,启】
尖锐的呼啸声爆鸣,一支响箭破空而至,狠狠地砸在一个拉弓瞄准的士兵胸膛。
那士兵如遭重锤,口喷鲜血,直挺挺地栽下马去。
“七十步……这是哪里来的猛将?”曹操心头一凛,看着前方那素衣青年,终于有了一丝忐忑。
话音未落,“嗖——”
第二箭接踵而至!
这一箭迅猛异常,却并非射人,而是直奔马匹,深深扎入马颈。
那马悲鸣一声,前腿一软轰然栽倒。马背上的士兵猝不及不及,被远远甩飞出去,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
“吁——”
曹操猛地勒停马匹,骏马前腿高高扬起,遮住了他紧皱的眉头。
待马蹄再次落下,曹操的眼中已经褪去了忐忑,转为一片深沉的平静。他望着孙墨,沉声拱手:“在下曹操,不知将军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啊?”
孙墨的两箭虽然霸道,却一箭用响箭,一箭射马,皆未直取性命,更没有对准自己。
董卓的通缉令可是死活不论。
所以曹操当即断定,孙墨不是冲着自己的人头来。既不是死敌,那便有的谈。
他哪里知道,这纯属一个“美妙”的误会。
孙墨此举,一是为救人,二是……她到底狠不下心。让她凭着“上将卡”的威风震慑全场可以,但要她亲手夺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那颗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心脏,还做不到如此冷硬。
孙墨认真地上下扫视曹操。
个子不高,但腰粗胳膊大,看不出分明的肌肉线条,典型的脂包肌。也许是一直在赶路逃命,风尘仆仆,胡子也没打理,乱糟糟的。但是浓眉之下,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愣谁看到这双眼睛,都不会认为眼睛的主人是个寻常人。
孙墨眯起眼睛,首先占据道德高地,冷声道:“你几乎灭了吕家满门,不该偿命吗?”
曹操面不改色:“曹某之罪自由曹某来偿,将军捉我父何意?”
“……”孙墨一噎。还没等她想出话来反驳,曹操便继续道:
“吕家之事,其中可能或有误会。如果确实同留书所说,吕公大可以上报官府,派兵缉拿曹某,明正典刑,曹某绝无怨言。但你等却抓我老父……”
“那你下马投降,换你父。”
孙墨嘴角一抽,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曹操的义正辞严。
“……”
曹操哑然。
气氛一时凝滞。
沉默在两人之间散开。
只剩下那护卫远去的马蹄声,和窸窸窣窣的凌乱脚步声以及吆喝声。
是听到响箭声赶来的吕家宾客和家仆们。
曹操的目光扫过孙墨身后赶来的人群,心顿时放下一半。
来人虽众,却全是步卒,连一匹马都没有。
马是何等金贵的战略物资,即便是吕家,也仅养了三匹。
两匹给了蔺治平,一匹给孙墨拉车。
剩下的人,只能用双脚丈量土地了。
曹操心中冷笑。看来这位将军是想活捉我,但你们没有马,又能奈我何?
他谨慎地勒马后退,拉开和人群——主要和孙墨的距离。
这距离,总不能再射中了吧。
曹操彻底放下心来,继续和孙墨大眼瞪小眼,等待着后续兵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