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乱糟糟的说话声,挥之不去,恼人的很。天明昏昏沉沉中觉得被吵得头疼,加之浑身无力,倍觉难受。
不要再吵了,好烦啊。
他以为自己发出了声,然而外人看来,他只是毫无动静地躺在床上,形容憔悴,没有醒来。
“逍遥道长,天明的情况怎样?”
恍惚之间,天明听到盖聂的声音在耳边飘忽,忽远忽近辨不真切。他动了动唇,想要喊声“大叔”,却发现喉咙如同火炙过一般,干涩得难受,口中吞咽间便产生火辣辣的疼痛。
他费力想要起来,去寻一杯水润润嗓子,好叫那炙痛缓解些。
“……水……水……”
细如蚊呐的呻吟从天明嘴里发出,因太过轻微,险些被忽略过去。幸好盖聂功力深厚,听觉远比常人敏锐,兼之对天明关爱深切,这才第一时间注意到天明的动静。他顾不上听逍遥子的话,疾步上前摸了摸天明的额头,见天明唇齿翕动,又侧耳附了上去。
“水……”
盖聂闻此,连忙去旁边倒了一杯水,仔细用手背试了试水温,确认过之后,方才一点一点喂给天明。
甫一入口,天明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浑身的力气也回来了。但事实上他只不过是动了动手指,全靠盖聂撑着才没有摔回床上。
睫毛微微颤动后,双眼终于睁开,突如其来的亮光让他觉得有些刺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他转动了僵硬的脖子,先是看到近在咫尺的盖聂,余光又瞥见旁边的逍遥子以及盗跖等人,大家都一脸关切地看着他,盗跖嘴边还不停重复着“终于醒了”云云,让他心生疑惑。
“这是……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刚被水滋润过的喉咙还残留着钝痛,他语气中带着久睡初醒的嘶哑,有气无力的。
“天明不记得了吗?”盖聂问。
“记得……什么?”迟钝的脑袋尚且转不过来弯儿,天明努力回想,脑子里却一片空茫。他捂住额头,只觉得思绪纷乱如麻,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荒诞怪异,有无尽的哭喊和肆虐的大火,他看到一把剑指着他,一个人拼命护着他,哭叫着让他赶紧离开。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后方凄厉的声音却如影随形,怎么都甩不掉。
“唔……”他呻吟出声,脸都皱在了一起,看起来尤其可怜。
盖聂握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回想,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天明,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切勿消耗心神。大叔去给你端些软糯的粥来,既然醒了就多少吃一点。”
“嗯,谢谢大叔。”这一声回答轻飘飘的,似乎说话间又要睡过去。盖聂给小孩往上提了提被子,嘱咐道:“天明继续休息吧。我们先出去了”后半句虽是对着天明,却是说给众人听的。
众人点了点头,自觉放轻了脚步相继而出,留下天明躺在那里,一个人。
四周静悄悄的,他虚握了下被子下方的手,手上似乎还留有盖聂终日握剑形成的厚茧的触感,真实,却又有些陌生。
好像……梦中,他也攥着一个人的手……
一连几日都不见太阳,要晴不晴,要雨不雨,空气中都带着难解的沉闷,一如此时屋中的气氛。
盖聂、墨家众人以及受邀来此的逍遥子齐聚在另一处屋中,此时众人神色郁郁,连往日最为跳脱放肆的盗跖也沉默着,不发一言。
盖聂因忧心天明,罕见地主动先开了口,向逍遥子问道:“逍遥子前辈,天明如今醒来,后颈的阴阳咒印也隐了下去,情况可是稳定了?”
逍遥子抚须,叹了口气:“咒印不再发作,暂时算是无事了,只不过……这咒印来势汹汹,竟发作了七日,天明小友日日梦魇不得安寝,如今虽然醒来,对神思的损伤怕也是不小的。阴阳家诅咒向来有伤天和,我于诅咒之术了解不多,也不知是否会有其他问题,惭愧惭愧。”
盖聂对逍遥子屈身一拜,诚恳道:“天明身负不明咒印,本就是深埋之祸根,此刻骤然发作,令人措手不及。前辈能多留些时日为天明诊治,盖某已是感激不尽,怎能强求更多。”
“盖大侠多礼了,老夫惭愧。若是赤松子师兄仍在,或许能为天明小友除去咒印,可惜……”
“实不相瞒,盖某曾闻赤松子道长博闻强识,曾带天明前去天宗,只是尚未赶到,便听说道长已经仙逝。盖某多方辗转间,又打听到赤松子道长似乎收有一徒,将一身本领传了下去。”
逍遥子点头:“此事老夫也有所闻,只是人宗与天宗少有来往,老夫也只听说此事,似乎师兄的弟子从未在宗门出现过。”
“盖某明白了,多谢前辈告知。”
“老夫还会多留些时日,为天明小友开些温养身体的药,盖大侠也要多注意小友的状态。”
“如此,盖某谢过前辈。”话罢,盖聂又是一拜。
一桩事了,众人却未离去,尤其墨家等人的眉间仍是愁色不下。盖聂这几日心神全在天明身上,无暇顾及旁事,他本欲先行离去照看天明,却被雪女阻了脚步:“盖先生留步,我们有要事相商,想要听听盖先生和逍遥道长的意见。”
盖聂无法推辞,只能重新就坐。雪女继续道:“今晨墨门弟子来报,有蜀山弟子前来求救。其形容凄惨,据说是从秦军手里掏逃出来的。”
高渐离点了点头,接着雪女的话说道:“我们埋在桑海的暗线探到,最近阴阳家和秦军铁骑出动频繁,蜀山势力相继被灭。东海势力驳杂,各家蛰伏于此,如今秦军这番动作,怕是要对各家出手了。”
闻此,盖聂皱眉,道:“盖某冒昧,阴阳家从不轻易出手,缘何这次襄助秦军灭亡蜀山?”
“的确如此。”雪女答道,“此前墨门机关城被毁,阴阳家也只是在最后伏击,中途并未出手。如今大举出动,我们觉得怕是要对诸子百家发难。且此前盖先生也说阴阳家月神都来到了桑海,恐怕……”
“雪女姑娘所忧不无道理,据老夫所知,阴阳家行踪缥缈,如今却将自己暴露出来,必有所图。”逍遥子应道。
“我与小高、班大师等人商议,觉得桑海已不安全,可是墨门弟子刚到桑海不久,尚未有一丝喘息,再难有余力再次转移,只能稍作观望再行打算。”雪女叹气,言语中带着苦涩,“逍遥道长与盖先生非墨家中人,被我等所累,墨家十分歉疚。”
逍遥子摆了摆手,劝慰道:“雪女姑娘言重了,诸子百家本为一体,自当共对磨难。”
“正是如此。”盖聂点头。
“强秦之下,处处染血。战争四起,烽火绵延,铁骑所过之处遍布焦土,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亲人不在,却只能目光空洞麻木承受,世人为秦所累太多,天之道,自有因果,强秦□□而噬,必将为民所噬。”逍遥子目光悠远,言语中自有山河万象,四海八荒。
墨家诸人闻言,莫不点头认同。唯有盖聂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眉眼,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