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渴望的是什么?
你的心底……藏得最深的东西……是什么?
“哈啊…哈啊……”墨黑的夜里,星魂猛地自梦中醒来,惊疑不定地喘着粗气。他的右手狠狠攥紧左胸口的衣服,眼球剧烈地颤动着,细长的瞳孔如同受到惊吓醒来的蛇类,让人望之耳边恍惚能听到“嘶嘶”的回响。
又来了!
心脏不合常理地快速跳动着,咚咚咚的声音像是密密麻麻的鼓点,伴随着被揪紧似的刺痛,不停地催促着他去到那个小孩的身边。
从这种情况出现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每一晚他都在那种充满诱惑的语气中惊醒,心脏狂跳,耳边似乎总是飘荡着难以抵挡的声音,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荆天明。
锦被松软暖和,足以抵御秋夜的寒,但是他却感觉自己如同一块被丢入寒潭的石头,冷到了骨子里,呼吸都近乎要冻结了。
去吧,去他身边,那温暖的……去了……就不冷了。
星魂神智一阵恍惚,双脚踏上地面华贵的绒毯,无意识之间已是踏出了一步。突然,他回过神来,咬了咬牙,身体在强大的意志力下狠狠地半折回来,结果就是失去平衡跌倒在床边,胯骨更是惨烈地撞上了凸起的脚踏。
嘶!
那一瞬间,疼痛直接窜进脑海,星魂的眼角倏地便红了。血丝从眼角处渐渐爬上眼球,配上蛇类般的竖瞳,无端让人心中发寒。突如其来的疼痛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心中的暴戾被瞬间放大。情绪的剧烈变动让平衡被打破,他的神智渐渐沉入深渊。此刻,他心中怒潮如海,眼前再也看不到其他。
烦躁、愤怒,以及正在逐渐放大的杀意让他周身的气息变得十分可怕,若是内力尚在,怕是这片地方已无完好之处。
他从地上爬起来,如同毒蛇吐信一般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随手取来旁边的外衣披上,推开而出。
西苑偏僻,不大,一共也不过三个小院落而已。夜风吹起,一树萧萧落花雨,粉色纷纷扬扬飘下,树上却仍有大片蔼蔼粉霞。零落成泥碾作尘,于是脚步变换间,靴上便沾染了泥泞的花瓣,如同美人泣泪,行走间又没入泥土,只留袅袅余香若有若无。
门被轻轻推开了,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屋里的人仍旧沉睡着。星魂走了进来,首先嗅到的便是一股清浅的香气,让他逐渐安定下来。他知道那是什么,因为那是他让白蒿放在这里的。
像是怕惊扰了床上的人,他不自觉带了一份小心翼翼,放轻脚步走向床边,然后他站住了,安静地看向睡梦中的人。
那人睡相并不好,软枕被拉得斜搭在胸腹,御寒的锦被却被蹬下大半,中衣也被蹭地半开,以致泄露了大片风光。
都说美人在骨,床上的少年明明只堪称清秀而已,论相貌远不及少司命等人,但此时露出的锁骨平直修长,透出一种清瘦纤细的美,并缓缓延伸至圆润的肩头,让人不禁联想那背后的形状是不是也如此美好。
再往上移,便是一段秀颀纤长的颈项,少年的肌肤并不白皙,却是一种健康的蜜色,若是细细看的话,隐隐还能看到皮肤下游走的浅浅的青色经络,奇异地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如同瓷胚中天然藏匿的花纹,给人一种源初的美感。
屋中早已熄了灯,窗子也挡住了月光,但是星魂却在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临时披上的外衣本就虚虚搭在肩上,此时主人肩膀微动,它便缓缓跌落逶迤在地。
星魂横过床上歪斜的身子,爬进床里,在窄窄的空间里侧身躺下。本就是普通的床榻,两个人躺在上面,一人还占了大半空间,另一人自是蜷缩着不好受。但是,星魂却感觉十分安宁,连之前蚀骨的冷意都去了不少。
床上的人睡的很沉,星魂这番动作也完全没有惊动他半分。两个人距离很近,星魂能清楚地听见旁边的呼吸声,缓缓的,一张一弛。闭上眼睛,甚至能感觉到那具躯体散发出的热气,那么地鲜活,洋溢着澎湃的生命力。
看不见的时候,人本能就会追逐其他感官的感受。多年的自律告诉他应该控制住自己,立刻回去,但是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却对他频频劝诱,这里很好,很温暖,为什么要回去。
他略略动了动,本就施展不开的空间中直接碰到了另一具身躯,这一下,像是雪夜的人终于寻到了一簇温暖的火焰,再也无法放开。他料定那人不会醒来,但还是轻手轻脚地挨紧那人,一手圈住他的腰,紧紧搂住。
有人在夜中安睡,有人以夜色为幕,于暗中独行。
盖聂一身灰暗的衣服,潜在檐角的阴影下,眼睛望着远方的一处楼阁。底下有夜间巡逻的秦军走过,没人发现头顶上还藏着一个人。
距离天明失踪已经半月有余,墨家和儒家都暗中派了人四处查访,但还是一无所获。盖聂守在端木蓉的屋子旁削着木剑,足足削了七天,却是什么也没等到。削一把木剑很快,他的手很稳,不疾不徐,还在剑柄处雕了些云纹,他拿着做成的第七把木剑,对着昏迷着的端木蓉,郑重地道了歉,然后不顾雪女的阻拦,走的毫不犹豫。
他不能丢下天明,天明是他的责任。他知晓端木蓉的心意,对于心慕于他甘愿舍身的端木蓉,他也有责任,但是,在天明与她之间,他只能对端木蓉说抱歉。
此刻月色如水,他望向远处,眼神依旧冷静且冷漠,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拨动他的心绪。但是熟悉他的人才会看到他冷漠的假象下藏着的无言的温柔。他从来不习惯说,只是直接做了。
天明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小圣贤庄后山授课的林子中,据少羽回忆,那时他看到天明往林子深处走了,他以为天明是不想看到众人对他的追捧,便暂且去林子里散心。少羽愧疚万分,向盖聂道歉,盖聂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圣贤庄后山的林子不小,越往里越是杂草繁多,越容易将人的踪迹掩去。盖聂仔仔细细寻遍了整个林子,终是发现了一些不正常:林子边缘有天明沾了血迹的外衣,还有一件不知名的衣裳,同样带着血迹。他心中一沉,天明莫不是遇到了不测?
他收起天明的外衣,又顺着林子往外走,将附近的人家也问了个遍,最后在一个女子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但这消息却让盖聂心情更加沉重了。
那个叫惠娘的女子说,天明和一个少年在一起,二人以兄弟相称,对方似乎身体不好,还受了伤。惠娘说的很细,那少年容貌俊美,只是脸上不知为何有着紫色的火焰状花纹云云。
盖聂眉头紧皱,虽不愿承认,但心里到底有了几分猜测。据他所知,脸上有紫色火焰花纹的少年,阴阳家星魂便是一个。心中祈祷天明莫要被卷进阴阳家,他还是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
阴阳家也已来到了桑海,天明究竟是不是被困在了阴阳家?今晚,他要去一探究竟。
于是足尖一点,脚下无声,飞身而去。
大隐隐于市,阴阳家在桑海一处的据点就设在桑海城中,以质库作掩饰,寻常人家自是没事不会进去,富贵人家更是不会无缘无故典当东西,所以质库开在这里,看起来既合理,又不会有什么人来往,省下来许多麻烦,倒也挺符合阴阳家一向冷漠的性格。
盖聂伏在屋顶的青瓦上,谨慎地观察。阴阳家诡计多端,高深莫测,据传最近月神和云中君也来到了桑海,都是阴阳家的高手,为了天明,他必须小心。
鬼谷一派人少却绝不势弱,作为鬼谷弟子,盖聂学的颇多,阵法之道虽说不上精通,比之常人也是绰绰有余。阴阳家在这设下的阵法似乎只是普通的迷阵,难不倒盖聂。
他选定一个方向,纵身跃下,准备一一查探过去。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盖聂去的正好是西苑。
西苑不大,却有一个十分起眼的事物,就是天明白天见到的那棵开满花的大树。夜里,它的花落了很多,地上都铺上了一层粉色的花瓣,月色下显得尤其好看。它依旧是生机勃勃,看不到秋日应有的枯竭。
这等违反常理的事物盖聂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过去了,如果是寻常地方的话或许盖聂还会在意,但放在神神秘秘的阴阳家,只是让一树花开,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真正让盖聂在意的是树下的一排脚印。虽然一部分被新洒下的花瓣覆盖,但是看那花瓣被踩进土里的凹痕,似乎还是新的,时间应该刚过去不久。若是白天倒也不足为奇,但是夜晚的话,这么晚了,各处都已不见灯火,有谁会在夜里出来呢?
盖聂循着脚印的方向走过去,离了花瓣铺成的那段路,足迹就很难辨认了。没有了指示,盖聂只能一个挨着一个查探。所幸这里房间不多,很快,盖聂站到了一间屋外。
环顾了一下四周,盖聂选择打开旁边的窗子,那里应该更能看清屋里的情况。
窗子微微掀起一条缝,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浅香气飘散开来,盖聂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朝屋里看去。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整洁,没有繁复华贵的装饰。视线继续游走,地面却扔着一件衣物,旁边是两双云靴。
盖聂垂下眼帘,心中暗念一声“勿怪”,这才凝神看去。
窗子并非正对着床铺,而是在床头的不远处,床两侧的帷幔虽被束起,却还是挡着了床上人的面容。无奈,盖聂只能翻身进屋。
在床榻前站定后,只一眼,就让盖聂瞳孔微缩,压制不住周身的气息,心中的喜悦来不及升起就瞬间被杀意覆盖。
先前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他一方面疑心是什么药物或是熏香,一方面怀疑房中或许有位女子,但是看到房中陈设又不太确定。谁知此时,居然真的让他看到了失踪半月有余的天明,再一看,天明旁边竟然是阴阳家护法星魂。二人衣衫不整,被褥凌乱,肢体相缠。他脑中轰地一片空白,随之闪过王公贵族的许多龌龊。天明……
“刷”地一下,剑气铮铮,木剑直指星魂,所过之处犹如寒光掠过。
千钧一发之间,似是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星魂忽地睁开双眼,急急后退。只是床铺紧挨着墙壁,退无可退。剑尖将至,他瞳孔骤缩,急中生智,一脚将旁边的天明踹了出去,当做肉盾挡在来人之间。
伴随着睡梦中人的一声闷哼,盖聂急忙撤回剑气,却仍是有一部分剑气散逸开来,击碎了木窗。硬是收回的内力与体内正欲放出的内力相互冲撞,他一时内息不稳,气血翻涌。
盖聂单手接住天明,继而迅速后撤,拉开距离。他一手持剑,戒备地盯着形容诡异的星魂,不动声色平息翻涌的内力。怀中的天明似是不安地挣动了几下,眉头微拧,眼皮下面的眼球动了动,却是随后便没有了动静。盖聂余光瞥见天明这样,心中的不安又增加了一层。
突然,鼻间嗅到一股浓郁的花香,盖聂这等人也一瞬间恍惚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清醒过来。他屏住呼吸,警觉地望了一眼走下床的星魂。
星魂手里漂浮着一朵散发着白光的花,花瓣莹白,花萼舒展,看起来平平无奇,如果不是浮在他手中的话。然而,让盖聂越发警惕的却不是那朵花,而是星魂本身。一双如蛇类一般冰冷的竖瞳,紧紧地盯着他,不,确切地说,是盯着他怀中的天明。盖聂带动天明略微退一步,对方的眼睛就跟着动一下,从头到尾完全没有在看盖聂。
星魂抬脚,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走向盖聂,眼中却只看着天明。他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眼睛一动不动,紧紧跟着自己的猎物。
盖聂侧身护住天明,暗中寻找着撤退的时机。天明已经找到了,未免夜长梦多,不必在此缠斗。他在星魂又一次抬脚的刹那间挥出一道剑气,同时足尖运气破窗而出,直接轻功远遁。
星魂随之而动,本能提身欲追,体内却突然一阵剧痛。他掩嘴咳出一口血,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身影,纤瘦的手紧攥成拳,筋骨毕现。
不过一会儿,有人落在他背后不远处,他并未转身,只是闭上双眼,同时掩去了所有情绪。他淡淡开口:“月神怎么深夜有空到我这院子里来了?”
“星魂大人,那是何人?”月神赶来的不早,却刚巧看到了远处消失的身影。她广袖长裙,一身着装如常,显得星魂仅着中衣的身形更加狼狈。只是,那挺直的身躯,不折的气度,完全将那份狼狈消减了去。
听到她的发问,星魂并未立刻作答,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过了良久,星魂淡然转身,一双眼睛闪着冷酷的光,圆形的瞳孔犹如无底的黑洞,一片暗沉,映不出任何身影。他说了一句话,却与之前的问题毫不相干。
“月神,桑海的墨家叛逆,该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