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贫道只想当个安静的道士 第87章 梅雪之宴

腊月二十六，大寒。

早晨天气寒凉，松枝上堆满了雪团，微风吹动树梢时，雪屑如细沙般噗簌簌地落下来。雕着兽首的黛青檐角挂着剔透的冰凌，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晨光。

自从前些天开始降雪，这几天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仿佛要把之前没下的雪全部下完，一天比一天大，昨天还有人专门去数部询问，预测这场雪会不会妨碍到今日梅雪宴的举行。

终于在今日，天空重新放晴，虽然还有纷纷落落的小雪，但已经完全不会妨碍到行程了，甚至还有种踏雪寻梅的情致。

学海前天就已经全面停课，直到正月初十才会再次开启学堂，现在不少学子还赖在被窝里，享受这难得一次的懒觉。

紫荆衣蔫蔫的，抱着墨尘音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这两个是出了名的赖床专业户，没事儿才不会起床呢，是被窝不暖和了，还是周公不够热情啦？

前些天他和流照君分开后化光去了藏书阁，虽说没碰到太史侯，却撞到了太学主，当场被罚抄《礼记》三十遍，昨天才刚刚抄完。

“玄君啊，你可真是太乌鸦嘴了。”紫荆衣今天不想出门，前些天的《礼记》简直让他心生阴影，这段时间都不想出去。

金鎏影也不打算出去，快要放假了，他一想到马上就要回玄宗了，现在腿肚子都在抖。

不过听到流照君要去梅雪宴看一看，金鎏影意外又不意外，只是笑了笑，让他玩得开心一点。

这两个不出去，墨尘音自然也不会出去，抱着暮春在小院里撒欢就够他玩的了，而且他现在还不想起床。

流照君一直惦念着太史侯的叮嘱，不知道今天的宴会又会发生什么幺蛾子，自然不敢将墨尘音带过去，在靖沧浪来接他时叮嘱了几人一遍别乱跑，这才放心出去。

后山满园梅树竞相开放，暗香幽幽，前几天这里还只有花苞，不过一场冬雪，就催得这些梅花纷纷吐蕊，粉梅白梅红梅绿梅，朵朵娇艳争春。

独天下而春。

掩藏在学海梅园深处群芳环绕的赏梅轩横匾上今日题着几个大字，豪迈奔放、铁钩银划，一看就是疏楼龙宿的笔迹，昂扬的斗志与冠绝天下的傲意近乎奔涌而出，流照君抬头看了看，突然有些后悔，觉得今天自己好像不该来凑热闹。

但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可能这么回去，再说了，要是怕麻烦他就不叫流照君了。

与靖沧浪对视一眼，二人在小轩入口处领了林云如递过来的代表“雪派”的簪花别在了衣襟上，走进内殿后选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坐下，默默煮茶焚香，静看事情的发展。

这几天靖沧浪一直在旁敲侧击忧患深他们的打算，结果忧患深难得对他有所隐瞒，一句重要的话都没有透露出来，这让靖沧浪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妙，今日的宴会暗藏玄机，极有可能和流照君有所牵连，所以此时跟紧了他。

不一会儿，疏楼龙宿和忧患深联袂而来，穿着打扮比平时更加庄重华丽。尤其是疏楼龙宿，紫色本就是华贵的色彩，此时更是满堂珠玉点缀，衬托得犹如一个珠宝盒，手中团扇上更是用稀有的宝石嵌成梅花图案，显而易见的梅派。

此时他和忧患深不见平日里的轻笑漫谈，仿佛将要参加一场重要的战役，面上的表情严肃认真，在轩阁中找了一处坐下，隐隐被新派学子拱卫，俨然成了激进派的精神核心领袖。

流照君借着喝茶，目光瞟向周遭疏楼龙宿一派的学子，所有人都很少谈笑，彼此眼神交汇间隐含默契。

“靖沧浪，你知道什么吗？”放下茶杯，流照君感到不妙。

这么重大的搞事疏楼龙宿居然没提前通知自己一声，连平日里和疏楼龙宿“勾搭”在一起的金鎏影在今早出门前也没多说一句话，这已经很不寻常了。

想到前几天太史侯语气中的不满，流照君陡然警醒。

这份不满是冲着谁去的？他，还是疏楼龙宿，亦或是其他人？

斟酌深思了一下，靖沧浪放下茶杯小声回道：“吾也不太清楚，但根据忧患深前些日子的态度，今日两派似有较量，不过更具体的吾就不知了。”

两人才刚说完话，两道活泼的身影已然进入轩阁，姬家姐妹花手牵手结伴而来，衣饰打扮显然精心收拾了一番，与今日宴会的主题隐隐呼应。

一者粉嫩娇俏，艳压群芳，凛不可犯；一者洁白素净，千山暮雪，孤冷高寒。

明艳双姝的到来让整个轩室顿时犹如蓬荜生辉。

“哈，今日的主角来了。”目光一亮，坐在厅室另一角的舞韶乐在双姝进来时突然笑了一下，握着折扇站起来朗声建议，“往年的梅雪宴真是太过无聊，不如今年玩些新鲜的。”

坐在舞韶乐身边饮茶的公仪文渊早有准备地直接递上梯子：“哦？不知舞兄有何提议？”

“姬家双姝的容貌在场众人都是认可的，不如今年分别选作梅雪仙子，吾等写诗赞花亦赞人，看哪个写得最好。”

“舞兄好提议。”话音刚落，大厅中不少人随之附和，一脸趣味地看向迷惑地站在那里的双姝。

眉心一皱，流照君眼见这两姐妹要被人做筏子，正欲起身拒绝，疏楼龙宿那边已经注意到他的动静，琥珀色的双眸将视线投过来，暗暗向流照君传音：“汝今日为她们解决了这次的事端，难道以后所有的事端都要汝来帮忙处理吗？汝不可能随时都伴在她们身边，成长才是唯一的选择。”

听了这话，流照君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霎时燃起不满的怒火，目光隐含凌厉地回看向疏楼龙宿：“你一开始就知道保守派不怀好意，为何不及时制止，甚至之前还怂恿她们过来？就算她们需要成长，那也不需要如今这种强迫式的成长。”他发觉得太晚，姬家两姐妹已然入彀。

疏楼龙宿早有预料地笑了笑，并不回答流照君的质问，手中轻摇的团扇悄悄点了一下礼部的方向。

礼部，是指太史侯？难道是太史侯默许的，甚至授意的？

心中宛如被泼了一盆凉水，流照君心神恍惚地坐下，不明白太史侯为什么会对姬家姐妹不满。

面对这个突然的变化，刚进来的姬家姐妹都愣了一下，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分开拉到两边另作装饰。

姬云霓鬓边多簪了朵洁白的绒雪花，眉心还画了六出寒英的花钿，本就清雅脱俗的面容更显安静沉雅，让不少男子频频侧目。

如此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姬云霓微微有些不适，脸上红了又红。嘴角微翘，秀雅聘婷，螓首微垂地坐在那里真是再美丽不过，选作雪仙子太合适了。

可当姬云裳被梅派的姑娘们在眉间点了梅花妆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姬云裳所吸引了。

没办法，真是太美了，如姑射神女，神仙玉骨，容貌娇俏高冷，冠压群芳，不似人间绝色。

心中原本稍稍升起的羞涩顿时消散，这个场景真是太熟悉了，每次姬云裳稍作打扮就都会这样，引得不少意志不坚定的人心神荡漾，姬云霓都快习以为常了。

“梅仙子请。”秦九思在疏楼龙宿的点头授意之下，笑着领一身儒风套的姬云裳坐在一侧的座位上，将一根精致的梅花簪端正地插在如云的发髻上。

这根梅花簪钻石璀璨，一般人根本压不住这份夺目，但姬云裳却轻轻松松地压住了这份华贵，端庄秀丽的衣饰与之搭配得天衣无缝，浑然天成。

“雪仙子请。”林云如则引着姬云霓坐在另一侧，两方之间如有一道隐形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两位姑娘都是绝代佳人，但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姬云霓虽美，但在容貌上还是比姬云裳欠缺不少，精致与灵动也都远不能及。

梅雪仙子一选定，斗诗争春就开始了。

姬云霓今日穿的是兰花团绣的白底襦裙，臂上搭着一条浅蓝色披帛，此时端坐绰约逸态，轻盈自持，顾盼之间也有一股温婉风情。

同时被这么多人盯着，姬云霓身体微微僵硬，却半点也不敢失仪。尽管室内有保暖阵法，但她还是隐隐瑟缩了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瞥向周围的几个熟人，希冀得到帮助，至少为她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辙迹当先越众而出，他今天胸口簪的是雪派的花，自然代表的是雪派：“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萦空惭夕照，破彩谢晨霞。”话音刚落，不少雪派的学子纷纷叫好。

秦九思坐在座位上，衣襟上别的是一支梅花，裙摆处绣的也是梅纹，此时妩媚天成的凤眸轻轻一撇，虽不及姬家姬云裳那般美艳，但也别有一番风姿。

手中端着一杯白瓷酒盏，秦九思缓声吟诵：“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梅派学子也不甘示弱，挑衅地看向对面。

气氛渐浓，一旁站着的舞韶乐突然说道：“女孩子题什么诗，再说了，此处又不是佛院，文不对景。”

公仪文渊笑容中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直接附和：“就是，舞兄说得极对。秦琼爢，汝怎么说？”

身着暗色华服，神情略有些阴翳沉闷的青年自入了坐席便一直在看着秦九思，目光不满且暗含敌意，此时被点名也不意外，坐在那里对公仪文渊矜持地点头赞同：“舞兄说得极是。”他的容貌与秦九思有三四分相似，正是她的同胞弟弟秦琼爢。

在场气氛忽而紧张起来，但所有人都似早有准备一般，不见丝毫惊慌失态，只有姬家两姐妹是真的一无所知，干坐在那里云里雾里。

被怼了的秦九思猛然站起，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红装，眉目间英气逼人，嘴角的笑容自信又张扬，远比她的弟弟更加夺目：“秦琼爢，翅膀硬了？哦~是有人撑腰、为虎作伥啊。”说罢，目光盯向轩厅一角的沉默身影。

“今日是梅雪之宴，还是不要偏题了吧。”略感头疼，无辙迹不动神色地挡在姬云霓身前，笑着做和事佬，只想不要波及了这无辜的姑娘。

几天前他就发现了两派间的不对劲，学海的风向也有所变动，今日的梅雪宴他本不想来的，麻烦事最好少沾，但听说这两个姑娘要来，承了流照君和叶沧澜的人情，他怎么也要尽力护住一二。

东武林姬家是偏向保守的中立派，消息一向比较不灵通，立场还左右摇摆不定，很是不受两派待见，要说中立，也谈不上真正的中立。

学海之内的争端有时也影射着学海之外的事情，看来姬家最近又有什么举措，使得在学海的两个姑娘被针对了，可怜她们完全不明。

“学海规定女子只能九月三月在学海学习，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家里呆着。呵，吾就不明白了，汝等来学海是干什么的？观光？镀金？亦或抬高身价？”

并不理会无辙迹的劝说，一名从进门就一直保持静默的学子这时候突然说话，目光却是看向另一侧悠闲摇扇的疏楼龙宿：“汝说，与其浪费资源给这些连学习都不能完全的女子，不如集中资源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不好吗？譬如，无辙迹。”目光看向衣着朴素的无辙迹，笑容颇为玩味。

即使无辙迹突然被点名也无半点惊慌，反而笑了一下，微微拱手:“颜学长说笑了，吾自认成绩勉强可以，但却远比不上九思学姐她们。”

疏楼龙宿一口温润儒音，此时带着满满的嘲讽看向那名学子:“女子无才真的是德吗？也不知令堂有没有读过书，教育过汝公平二字。”

那名学子正是疏楼龙宿在学海中主要针对之人，颜氏望舒。

“公平吗？世上从无公平。”颜望舒一身都是世家精心教养培育出来的贵重，一手撑颌，一手把玩着一支雪派的簪花，慵懒的眉眼瞥向姬云霓笑了一下，轻视再明显不过，“女子就如世间最精致华贵的饰物，值得被娇养。若吾向姬家提亲纳妾，汝说姬家会拒绝吗？”

翩翩公子，却是说着最令人寒心的话，姬云霓目露惊恐，眼眶微红。

姬家已经打算将姬云裳嫁于叶沧澜，中立一方已经稳妥，但若是再赌一个女儿到保守一方，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保守一派传承已久，底蕴深厚，即便是输了这一局，也不过只是地位下降了一些，根基动摇不了。

“颜学长慎言。”无辙迹当即完全挡住颜望舒的视线，眉头微皱，语气已经颇为不善。

颜望舒这个人已经隐隐是保守派下一代的领头羊，平时遵循古礼张弛有度，心机手段丝毫不弱于疏楼龙宿，但有时又极为任性，只要他认为有益，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若是他真心想拉拢姬家，纳姬云霓为妾的可能性极大，毕竟姬家虽说也是名门大族，但与颜家相比还是有些差距。

姬云裳怒上眉梢，一拍桌案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得上我姐姐？就算你想聘之为妻，我们还不嫁呢！”

“美人即使生气了也还是那么美。”颜望舒对姬云裳的愤怒丝毫不曾放在心上，微微看了看泫泪欲滴的姬云霓，又看了看怒颜冷对的姬云裳，“有些女子生来就是花瓶，精致有余，但内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姬云裳，汝以为汝能顺顺利利和叶沧澜，啊，是御执令在一起是为什么吗？还不是姬家想和叶沧澜联姻？婚姻本就是结秦晋之好、两姓之盟，若是御执令没有这份令人侧目的实力，汝以为姬家能这么轻易就同意吗？”嗤笑一声，颜望舒真不知道姬云裳有什么好凭恃的，就凭这一张脸吗？

“姬家好不容易出了两个貌若天仙的姑娘，怎么能不好好筹谋一番？”

姬云裳气得咬了咬唇，却也无法反驳，因为这就是事实。姬家确实是有些势利的，毕竟一个大家族怎么能只考虑一名族人的感受？大家族总要顾虑方方面面，适当的牺牲在所难免。

她感谢老天让她遇上了叶沧澜，两个人情投意合、心意相通，一切都顺顺利利，堪称天作之合。

正当姬家姐妹陷入困境无法反驳时，秦九思突然笑了一下，瞥了眼颜望舒:“呦，吾差点忘了，汝就是联姻的产物，颜家和……姬家，说起来姬云霓和汝还是表兄妹的关系呢，汝就聘之为妾？是看不起汝自己，还是看不起姬家？”

林云如也在一旁极为配合:“啊，不提吾还忘了，令堂就是心有所爱却还是被联姻到颜家成为牺牲品。听说汝从小不被母亲待见，有这样偏激的思想和歪曲的观念也正常。”言笑温文，却字字句句戳人心扉。

猛然转头看向林云如，姬云霓怔愣住了，没想到从前一直看顾自己，甚至帮她划重点知识的林家大小姐此时居然并不帮自己说话，和善的眉眼如今尽是疏离，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只是借她打击颜望舒。

颜望舒脸色未变，依旧笑得温文尔雅:“就算如此，吾也是颜家继承人，汝等呢？一个差点为弟弟成为联姻物，一个……呵，就算没有兄弟，家族的继承人也不是汝吧。所以说，女子再有才又有什么用？好好当一个美丽的花瓶不好吗？就像姬云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