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外的一袭蓝衫,风起荡涟漪,如白云青山间最清澈的一泓明珠湖泊。
靖沧浪背负剑袋,一本正经,却是时刻注意着四周一切动静。冠发的流苏晃动,拂过脸庞时为他严肃的脸庞添了丝柔软。
倾耳细听,还能听到林间隐约响起的重击之声。想了想流照君的那张琴,靖沧浪不由失笑。听此声音,不难想到孤鸿影此时肯定抡琴如抡砖,整个学海似这般用琴者也就只此一人吧。
唇角刚扬起一丝笑容,靖沧浪就看到从正对面小路匆匆而来的忧患深,眼中的笑意一敛,重新端肃了眉眼。
在东方羿的课堂上劫走六名学子,即使现在还未下课,时间也很短,但足以让一些消息灵通的人知晓了。
忧患深看到靖沧浪时不由松了口气,他已经找了有一会儿了,此时寻到还来得及。
手中折扇都来不及展开,忧患深一脸无奈,甚至带了些责备看向靖沧浪,这般冲动寻衅,这只鱼怎么也不知阻拦一二?
忧患深的目光靖沧浪自然看到了,其实他现在也颇为后悔暗忧,只是当时脑子一抽就跟着孤鸿影一起胡闹了,此时不由尴尬地偏了一下头,耳朵有些微红:“汝怎么来了?”
“再不来,吾看,你们就要被太史侯堵在这里了。”忧患深越过靖沧浪翻了个白眼,“汝可真是乱来,竟由着孤鸿影胡闹。”确实,靖沧浪从来不曾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真是太让人大跌眼镜了。
来不及交谈,这时候打架不被抓个正着才是正事,靖沧浪也没拦着忧患深,二人一前一后进入竹林,正好看到流照君自空中一个旋身收琴入怀,潇洒落地,六名学子叠罗汉般在一边堆叠,全都倒地不起,只剩哀吟。
“走吧,我知道了。”目光看向忧患深,流照君也不觉惊讶,只是收好青玉流,轻抚一下衣角的褶皱,重又恢复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风流士子气,朗月照松林。如玉公子似从画中走出来,精致美好得让人不忍破坏这一风光。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流照君可还不想被人抓到把柄,就算是他劫走了这六个人,但谁又能证明是他打的?反正那六人也不会说出来,毕竟若问缘由,那可是他们“欺凌”在先,也讨不了好处。
不过太史侯还是能躲则躲吧。
三人很快离开这里,前脚刚走,不到一刻钟,太史侯已经携着弦知音到来,很明显,这是有人通风报信去告状了。
看着倒在那里颇为搞笑凄惨的六名学子,太史侯什么也没有说,目光不过稍稍瞥过,也就不再注意那昏迷的六人了。
弦知音却是突然笑了一声:“看来吾等皆小看孤鸿影了啊。”在东方羿的课堂上让他没脸,孤鸿影绝对不会是什么乖乖儿。
“还算聪明,知道不留下痕迹。”太史侯也不是傻子,水榭斗殴事后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却并不想太过追究。而今天的事情也算不上孤鸿影的错,要说错处,可能也就在东方羿的课上践踏他的威严。
“好友打算如何处理?”弦知音看了看那些学子的伤势,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啧啧,对自己的琴可真是毫不怜惜啊,也不怕损了琴身,乱了琴音?”
“慎言。”太史侯一点也不想让弦知音被保守派那些老古董们盯上,整天被人找麻烦也是很烦的。
这次太史侯寻来并非如忧患深所想是来教训孤鸿影的,反而是来收拾善后的,想将惹了事儿的两个人尽快带走,省得被人抓住实证。
保守派在学海无涯的一些所作所为让太史侯不满已久,只是这些皆是小事,也不好小题大作,所以不太好处理,今日孤鸿影的举动还算合意,就是不知道对东方羿哪儿来的敌意。
两个人也没管那六个已经昏迷的学子,正如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的走,没惊动任何人。
另一边,阵阵松涛如潮浪拍岸,疏楼龙宿斜倚林中竹亭,手中转着一支镶金嵌玉的精致烟斗,时不时地吸上两口。平时随手把玩的紫金团扇放在竹桌上,再边上,一套紫砂壶茶具中正烹煮着茶水。
忧患深带着流照君和靖沧浪缓步走来时,茶水正好煮沸,紫砂茶壶的茶盖在蒸腾的水汽中微跳,茶水咕嘟沸腾。
几人皆是人中龙凤,各有风采,此时聚集在这一处幽静的林中小亭,顿时有如蓬荜生辉。
“来了?”慵懒的儒音本就带了丝温柔缱绻,被疏楼龙宿这么一说,更添了数分多情。
琥珀的双眸微抬,看到流照君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疏楼龙宿闲适地转了个身,侧手撑着头,衣饰上珠玉碰撞轻响,如奏一曲乐章般悦耳。
摇了摇头,疏楼龙宿难得对流照君有些头疼:“汝可真是脾性未改,都二十多年了,还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他还以为这些年流照君能稍微成熟些呢。
“呵,龙宿啊龙宿,我也还以为你早就明了呢。”流照君“哈”了一声,对于疏楼龙宿的抱怨丝毫不在意,毫不客气地坐下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招呼靖沧浪和忧患深也一起。
“射执令怎么招惹汝了?”疏楼龙宿没想到,不过稍稍没看住流照君几天,这位就去主动招惹了一部执令,真是生怕自己在学海过得太过平淡?
靖沧浪捧着茶盅,吹散升腾的水汽,轻轻抿了一口,清甜的茶香在口中回味无穷,一味三变。
庐山云雾茶,疏楼龙宿可真是豪啊。
听到他们说有二十载未见,靖沧浪也不惊讶,只是垂着眼睑,并不多话。
其实只看流照君的外貌,确实挺能骗人的,再加上这般欢脱的性子,绝对没人相信他的真实年龄。可前些日子的水榭之事让靖沧浪真切明白了“人不可貌相”,再加上今日的事情,还相信眼前这个看着稚嫩的小学弟才十五六岁,他靖沧浪就真的是傻子了。
这般深厚根基,想来在学海无涯卧虎藏龙的学员中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让人不能探查到具体的修为。
“可能就是看他不爽吧。”流照君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东方羿并无好感,毕竟以后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而东方羿的为人现在还掩饰地很好,没多少人会相信他是个坏人的。
疏楼龙宿一点也不奇怪会得到这么一个任性的回答,流照君有资本这么任性,也有足够的靠山让他这么任性。
靖沧浪顿了一下,不同于疏楼龙宿和忧患深,他并不知晓流照君的真实身份,此时就有些担心:“汝这次的行为无疑是得罪了射执令,即使射执令好说话事后不找汝麻烦,但那些旧派之人也会来寻汝麻烦。吾身为倾波族一员,和儒门也颇有些渊源,不妨与吾同住,让他们也稍有忌惮。”
竹亭之内,靖沧浪自责的话语让几人都微顿了数息,疏楼龙宿和忧患深都不说话,这般欺骗老实人真的会良心不安啊,所以只是低头喝着茶,并不插言,但眼神都瞄向了流照君。
“吾本应该拦着汝的,是吾之过失。”靖沧浪眉头一皱,更加自责,觉得自己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连鬓角的鳞片都在阳光下有些黯淡。
流照君看着还在低头自责的靖沧浪,内心不由有些触动。
除了自家长辈和有渊源的几个故交,甚少有人这么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自己实力强还后台硬,四境真没几个能给自己气受的。
而和靖沧浪不过几面之缘,竟然让他如此用心,难道这时候的大只鱼这么单纯正直?这也太过正人君子了吧?
难怪后面被欺负得那么惨,这个朋友自己交定了!
流照君打定了主意,觉得自己有必要护着点这只比自己还单纯的鱼,笑着拍了拍靖沧浪的肩膀:“放心,我也不是好惹的,大不了找龙宿解决啊。”
“咳咳,这事儿可都是汝惹的,与吾无关。”疏楼龙宿不接话,赶紧撇清关系,即使被流照君目光一横,也丝毫不怕,反而怂恿道:“要不,汝就和靖沧浪住一起吧。”
“不行,剑子过几天就来了,你不会想让剑子与你抱怨吧。”流照君有些不乐意,自己的情况不适合与人同住,还是一个人住比较方便。
看热闹归看热闹,疏楼龙宿可不想被牵连,所以只能罢休。
靖沧浪见流照君拒绝,有些可惜,但也知道不能强求,还是自己以后多去他那里照看一下吧,学海不是凭武力高就能安安稳稳生活的。
四个人喝完茶已经金乌西移,收拾了东西就打算结伴往回走,这时候还没有人找来,想来射部的事情已经放下了,太史侯也不会再来处理。
晚风习习拂面,湖边的风带来丝丝凉意和水汽,也带走了夏天最后一丝暑热,秋天真是来得悄无声息。
流照君伸手拂过身边经过的桂树,浓郁的桂花香味钻入鼻尖,甜丝丝又暖融融。
“今年的中秋不能在家和他们一起过了,也不知他们今年会怎么过?”轻声一叹,流照君不由想着玄宗的那一大家子人。往年在玄宗,他们都在一起赏月吃月饼,今年自己不在,也不知他们还记不记得准备月饼与桂花酒。
还有那个人。
含着温柔情谊的淡色眸子在眼前一闪而过,流照君心中一痛,随即狠狠摇了摇头。
真是不该,这般绝情狠意,自己不该再想起他了,可自己就是想不通为何寄云舟要这般做。
眸中黯淡一瞬,心中难得多了一丝阴霾。身上的伤口早就已经完全消失,但那道伤痕却依旧深深留在自己的心头,隐隐作痛,随时会跳出来提醒他这段莫名失败的感情。
要说留恋,流照君并非儿女情长之人,君既无情我便休,何必拖泥带水?自己也不是没有其他值得爱的亲人们,就是心中还残留着往年的温情,也不明白缘何至此,这就是一道无法再解开的疑团。
那天的寄云舟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往昔的深情和那日的无情将他完全剖开,流照君看不明白,也无法明白。
情非假意,二十年的朝夕相对始终还是在心中留了深刻的一笔,或许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不过若是有机会再见,流照君也绝不会手下留情,必要将那人也捅个对穿,或许还会来个三刀六洞,一报师尊之仇。
疏楼龙宿侧目看向忽然安静下来的流照君,不难猜测到他的心思。当年褢天女的追求失败还历历在目,流照君的意动他也看在眼内,不过谁能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呢?
默默跟在流照君身边的靖沧浪也发觉了他的失落,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了些自己也未察觉的担心和疼惜,偏生又不知该怎样安慰,只能紧紧抿着唇,颇有些无措。
对于那些喜爱美好单纯的人而言,流照君或许就如同光明,让飞蛾不自觉地扑过去。
疏楼龙宿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有良心,忘记伤痛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快乐来冲淡。看,他都把儒门杰出的弟子都贡献出来了。
“担心什么,写封信就是了。”疏楼龙宿一脸不在乎,他可没有如此亲近的家人,帮不了忙。
“咦?”在路过一处岔路时,流照君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响动,不由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探头看向树后。至于刚才的多愁善感?哎呀,你们看错了,才没有~
桂花林郁郁葱葱,金黄的桂花一簇簇掩在浓绿之间。已经黯淡的天光洒着今日最后的余温,暮色逐渐染上了天空,让傍晚更加宁静。
林中的对峙并不和谐,冷嘲热讽的话语一句句一声声都带着刀子一般,足以让任何人愤怒。
四个衣着华贵的儒生一看就是从小金尊玉贵,骄纵之气遍布双眼,不怀好意地围着一名衣饰普通的学子,脸上的高傲与轻视让人看着就极不舒服:“没想到汝居然还在学海,没被清理出去,可真是顽强啊。”
“身份如此低微,有什么资格与我等同在此处聆听学习圣人之道?不过靠听话才入了礼执令的眼。”
流照君本不想管这事儿,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见到不平就要上去“行侠仗义”,就算要出手援助,也要了解了情况,看心情再做决定。
不过听到他们谈起了太史侯,流照君好奇心一起,停下了本打算离开的脚步:“龙宿,他是谁?”
打量了几眼那名被围着的灰衣学子,流照君只觉得眼熟。
简朴的灰衣浆洗得发白,但整洁清爽,显然即使自身贫困也很注意生活细节。那学子虽有一副有些秀气的好相貌,但不显女气,清瘦的身影挺得很直,即使此时被人折辱,也绝不自贱,神情不变丝毫,无视了四个围绕着他的学长。
尤其是那双粼粼秋眸,粗略一看似多情含羞,但仔细打量就会发现内里淡漠似冰,这让流照君更加觉得熟悉了。
“伊?伊是今年正统考进学海的新生,说起来与汝同届,名唤无辙迹。”
“无辙迹?”流照君眼中闪过惊讶,觉得奇怪极了,一名儒门正宗学子,居然取了这个名字,“《道德经》第二十七章‘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谪。善数者不以筹策。’,一个儒门学子,怎么取了个道门的名字?”
疏楼龙宿似是感叹一声,看着被为难的青年缓缓说道:“伊也算有天赋,还刻苦,就是出身不太好。其母是下九流的身份,其父不明,年少时被礼执令看中潜力带回学海启蒙,今年通过正式入学考试,算学海正规生。”
猜猜他是谁?很好猜的。
靖沧浪已经被吸引了,但绝对到不了你们想的程度,现在就是对学弟过分爱护,是个潜力股。
你们居然会以为鱼君股能成?我有那么善良吗?怎么可能?
在六天之界的弃总在默默看着你们哦~还不快站弃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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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无辙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