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辙迹命不好,但运又很好,也足够勤奋。
他是在花楼中出生的。
身在那样的环境中,自小看过太多人性丑陋扭曲的一面,纸醉金迷间的虚情假意让他厌恶极了华贵之后的污秽。
因为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无辙迹曾经被老鸨视为潜在股,更加需要小心谨慎地活着,保护好自己,不给已经深陷泥潭的母亲惹麻烦。在更深夜静的时候,又担心哪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像母亲那样身不由己、强颜欢笑的卖笑之人,真是日日都活得胆战心惊。
运好是因为他有一个爱他的母亲,用自己的所有换来了无辙迹的自由,还送他去学堂上学。
这世上不称职的父母多了去,而他却遇上了一个能为他付出一切的好母亲。
有这样的身世,在学堂中被针对也成了常态,不过他也没让母亲失望,即使入学晚,但勤能补拙之下,他的成绩一直在学堂里名列前茅,更因为努力,被路过考察旁听的太史侯看上,随即带入了学海亲自教导启蒙。
流照君一直是相当钦佩这类出身不好,却活得比谁都努力认真的人,因为他自己无论哪一世都活的得过且过,散漫无心,更别提努力改变命运了,就是纯粹的咸鱼一条。
出身天注定,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但人却可以靠自己来改变不好的开局,当然,这还需要一些运气。流照君就比较随遇而安,不太爱“争取上进”,活的随缘随性就好。
这辈子,流照君不曾有过这种身份上的烦恼,甚至一直活得顺风顺水,没有人会比他活得更幸福了。
有挚友,有疼爱他如珠似宝的师长,还有一群可爱伶俐又贴心的师侄们,生活更是可以说金尊玉贵,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大概了解了一下无辙迹的身世背景,流照君就觉得自己没必要站出来帮忙了。
有时候,尊严是需要自己获取与维护的。很显然,无辙迹自有傲骨,根本不在意这些犬吠,他的尊严也不需要别人来帮他维护,就这些闲言碎语,从不被他看上,也入不了他的心,连和这些人争论都觉得掉价。
“贱人的儿子也是贱人,生来就下贱,血脉低劣。”一名学子看他们冷嘲热讽了这么半天,无辙迹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淡淡地站在林中小道边,安静地垂首看着金灿灿的桂花,仿佛周围不曾有人一般,静静地赏着花。
这种无视让他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自己这几个人就如跳梁小丑,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脑子一热,尖锐失礼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无辙迹原本还算淡漠平和的目光瞬间冰冷,抬起眼眸看向尖酸刻薄的学子,还不等有所话语反击,那名学子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黑影,飞速撞到了一旁的桂树上。
广袖青衣就这么突兀地闯入了眼中,背对着自己的身形还没有自己高,甚至还带着稚嫩青葱,却在此刻显得如此伟岸高大,如山岳般不可跨过。束发的精致发绳串着剔透的琉璃,在夕阳的余辉下璀璨夺目。而那名出言不逊的学子,已经被抽到了一边,倒在地上痛声哀呼。
惊变就在一瞬,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四周顿时静得只余下地上的哀嚎。
“谁又比谁更高贵呢。”带着些讽刺和说不出的自嘲,流照君满目寒霜,盯着地上痛得打滚的学子,语气冰冷至极。手指轻轻缕了一下发丝,微微高昂着下巴,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好。
虽说前世家庭最后演变成了那般不堪的样子,但自己的亲人就算再怎么伤害自己,也绝不容外人侮辱。“低贱”二字更是将他已经快要遗忘的伤疤再次撕裂,鲜血淋漓,让他想起了那些噩梦。
疏楼龙宿三人都没想到流照君会如此生气,连反应的时间都无,流照君就已经蹿了出去将人打倒在地。
“大胆!汝可知吾是谁!”地上的学子勃然大怒,肚子上的疼痛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更别提在地上蹭了满身的尘土草屑,颜面尽失,目露凶光地盯着流照君放狠话。
其余三个人这才回过神,赶忙围了过来,扶他起来的扶他,为他疗伤的疗伤,看得出,这名学子应该后台极大,地位也很高,一众四人怒气冲冲地看向流照君。
“咬人的狗不叫,再说了,汝是谁吾需要知道吗?”不屑地白了一眼,流照君直接怼了他们一句,这可是他最文雅的骂人方式了,毕竟在学海,自己还是要保持一些文雅的。
听到他们搬后台,流照君的目光更加充满鄙夷,半点也不掩饰,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自己打不过就搬后台了,再说了,要论后台,自己从没怕过:“想死你们就继续骂。”
学海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狠人?
被这凶狠的语气震慑住,四人都看出了流照君眼中隐藏的杀意,不由止住了话语。
疏楼龙宿目露惊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流照君发这么大的火,甚至目露杀机。
他可是听剑子仙迹抱怨过,说自家这位小师叔性情可是真的好,甚至软,连杀人都不怎么有,确切的说,是从不曾杀过人,甚至连想法都不曾有过,最多不过打一顿,除了在灭境不得不消灭邪灵的时候,手上是真的干净。
当年不小心捅了剑子仙迹一剑,自己就被吓得失神,这一点真是让其他人既无奈又欣慰。
这次居然会对人露出杀机,真是不可思议,是触到什么逆鳞了吧。
靖沧浪什么也不说,直接站在流照君身前,摆明了态度。
刚刚他是没反应过来,如今看清打了谁,自然就知道现在没可能像早上那般善了了。要是知道流照君会动手,他肯定会第一个出手,到时候就算被罚,自己也一同背。
“呵,嘴倒是硬,汝敢等一会儿吗?”被流照君这么个少年震住,那学子回神之后也颇感丢人,可能也是头一次被打,脸都有些扭曲,目露狰狞地看向流照君,靖沧浪直接脚步微移,挡住了他的视线。
“有何不敢。”打架,这边可从来没怕过!
忧患深此时是真的“忧患深”了,鎏金的黑色折扇无奈地抵在额前,头痛非常。
才刚刚结束了前两天的“斗殴”惩罚,好不容易将太史侯那边囫囵过去,这边就又开始打架了,而且这次规模肯定要比上次更厉害,被打的这位小祖宗可不是什么善茬,绝不可能将亏吞下。
流照君这是从前太乖了,所以要把从前缺漏的架都在学海打了吗?
“汝不调解一下?”摇了摇头,忧患深心累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疏楼龙宿,却只看到了他的漫不经心和不怕事大。
“有什么可调解的,辱人父母就要做好被揍的准备。”疏楼龙宿才不去调解呢,他还巴不得打狠点。这几年,学海无涯收学子真是太不讲究了,居然还有这种人在,真是不可思议。
这四个人疏楼龙宿自然也认出来了,都是保守派的“金疙瘩”们,尤其是为首者,他们经常以血统古老高贵为傲,而疏楼龙宿这种出身高贵,却离经叛道不与他们一伙儿的人自然被他们针对。
平时的摩擦就不少,但大部分都被疏楼龙宿轻描淡写地解决了,根本不是对手,只能搞一些堪称“幼稚”的报复。而疏楼龙宿对保守派的战场从不在这些“幼稚”的“金疙瘩”身上,而是其他优秀的,真正要继承保守派势力的学子身上,所以一开始没认出来也正常。
或许,这次会是个机会。
疏楼龙宿目光划过深思,紫色华扇掩在唇角,心思百转千回。他从来都不会错失机会,更不打无把握的仗。
学海无涯中他的势力和保守派的势力一直不分上下,势均力敌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加上太史侯的从旁敲打,这些年也相安无事。
但这种平衡在流照君来到学海无涯后就有了打破的机会。
身为道门正宗传人的流照君注定不会在儒门发展,再加上背后靠着易蹉跎和叶沧澜两座大山,儒道之中根本没人有能耐找他麻烦,所以也不怕招仇恨。
流照君就是疏楼龙宿看中的最满意的一把剑,强劲的实力和强大的后台让他在学海中怎么闹都不会出事,足以破开学海无涯中两方势力之间的坚冰与平衡,自己寻找的时机也就来了。
这次流照君意外对战保守派也是正中下怀,武力方面稳稳的,重要的是在事后的处理上。要是这次能狠狠地打击保守派,甚至驱逐一些人出去,也可以一清学海之风。对于此事,太史侯和太学主可是头疼许久了。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虽说有些夸张,但保守派在学海的人还是很多的,势力庞大冗杂,难怪连执令也对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持无视态度。
不一会儿,此处就已经集结了百来号人,甚至还有不少已经快要先天或是已经迈入先天的人,势力庞大的保守派自然不缺良才美玉,更何况是在学海中。
无辙迹看到因为自己居然惹了这么大的阵仗,顿时有些不安。
自小被太史侯教导的他最是敬重仰慕太史侯,而太史侯为人刚正不阿,最讨厌学海之中有斗殴等触犯禁令的事情,所以他平时对这些挑衅的人都是置之不理的态度,能忍则忍,尽量给太史侯少惹些麻烦。
而如今,事态好像不能控制了啊。
“这位学……学弟……”
“唤学长。”流照君可不喜欢别人因为他脸嫩就占他便宜,直接打断无辙迹的话。
“……学长。”无辙迹有些无语,谁还不知道谁呢。
从这位孤鸿影进入学海到太史侯手下学习,无辙迹就一直在关注他了,明明比自己来得晚,却很得太史侯欢心,如今更是让自己喊学长。但他能怎么办呢?只能退一步了。
“学长,他们人多势众,而且学海斗殴有违条例。”最看重规矩的太史侯会生气的。
最后一句无辙迹没说,但自觉已经表达清楚了这个意思。
“放心,打架,这边没怕的。”流照君一点儿也没听出弦外之音,说的话让疏楼龙宿和忧患深都偷笑了一下,这流照君的秉性真是一点没改。
靖沧浪打量着周围的学子,考虑了一下自己等会儿能打多少个,尽量为孤鸿影多减轻一些压力。毕竟蚁多咬死象,五人对战百三四十个,还是有些太多了。
我担心的是这个吗!
无辙迹都快吼出来了,他可从没在学海中见到过这么“清流”的学子,哪个儒门的人不是肚里肠子弯弯绕?流照君在这么一伙儿人中真的是“珍稀生物”了,连言外之意都抓不准。
“他们都辱你母亲了,这还能忍?”流照君头也不回,青玉流反手就从背后解下,衣袖一挥盘膝而坐,流光溢彩的青玉流顺势枕在了膝上。
一身青衣风流,头上还梳着文士发冠,簪着一枝艳艳桃花,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气质和打群架完全不搭噶。
好吧,他其实也不想忍,就算被打又如何?没有人可以侮辱自己的娘亲。
无辙迹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把定心绪。
这时候退让只是给敌人看笑话,还不如堂堂正正地干一架,让别人忌惮害怕你才是一劳永逸。
化出了自己的配剑,无辙迹肃穆以对。这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精铁长剑,原谅他家底不丰,实在是买不起好剑,而且武力值也弱的可怜,只有在学海中学的一点基础剑法,儒门高深剑法他也还没学会。
“来吧,是你们一群单挑我一个,还是我一个群殴你们一群,随君选择。”
轻轻拨弄膝上琴弦,徵音清冽,流照君抬眸间神采飞扬,笑得狂妄而不屑,看向虎视眈眈的那群人不见一丝胆怯。
而另一边,和弦知音刚回到住处坐下来小饮一杯的太史侯看着慌慌张张跑进来的学子,眉头一皱,甚是不快:“又出了什么事儿?”能不能少点事端?就算现在有人来报保守派和疏楼龙宿打起来了自己也不会惊讶了。
“执令、执令不好了,桂树林那里,孤鸿影和百来号学子打起来了!”
空气中忽然一静,弦知音端坐着目光轻瞥,看向太史侯的时候心中真是觉得太有意思了。
太史侯木着一张脸,放下还没来得及饮一口的茶,只想捂住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架啊!早上的事情才刚结束啊!自己才刚放心啊!
没错,无辙迹就是抱琴女的儿子。抱琴女的下场会在下章交代。
靖沧浪话不多,但实在。
疏楼龙宿这时候其实和流照君的关系算不上知己好友,顶天了是靠剑子仙迹熟悉起来的两个人,所以存在利用流照君的心思还是很正常的。
别催,催的话刀子就会离你们更进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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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再起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