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如梦终难醒,将醒不过别离;抽剑断情无归路,空余冷帐天明。
一语成谶。
手指轻触冰凉的镜面,透过指尖传来的冷意让流照君心中越发平静。虽然他也没想过这么早就要做这件事,但他也实在是没有其它办法了。
看着铜镜中的身影,模糊的面孔早已面目全非,除了那百年未变的容颜,当年的少年意气过早地磨灭在了岁月中。
三百年实在太久,久到“回家”已经成了刻在灵魂中的执念,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早就应该结束了。
玉梳的梳齿滑过火红的长发,一缕缕将不服帖的发丝理顺梳拢,也将内心的犹豫抚平,可万劫不改的倔犟却半丝也没有被磨灭。
高高的马尾束在头顶,莹白的珍珠串牢牢绑住发根,最后由一支白玉簪斜插固定,手中长发向后一甩,仿佛当年的俊秀少年再次归来。
从妆镜台前站起步行至衣柜,将很久很久以前补剑缺送给他的男装从最底层取出。这套劲装并没有多么精致的花纹,可却是自己现在唯一的一套男装。
补剑缺,既然你举棋不定,那我就帮你一把。
一展衣衫披在身上,流照君一点点将并不复杂的衣服穿好,然后久违地在试衣镜前看到自己本该有的模样。
没有那些遮掩用的胭脂水粉,也没有那些精美绝伦的衣裙首饰,只有清清爽爽干净利落的少年郎。
空空荡荡的回廊上,檐角风铃传来清脆的碰撞声,柔软的花瓣随着这清脆的声响飘进走廊,落在暗红的地板上。这里是魔皇宫视为禁地的寝殿,不会有任何魔人来此打扰。
也没有任何人会想到……
流照君目光微沉,缓步走向偏殿,最后在安置银鍠朱武的房间前停下。
“吱呀”一声轻响,推开封闭的木门,夜风随着一身红衣进入,为这温暖的殿内带来一丝凉意。
精致温馨的房间内随处可见一些逗弄孩子的小玩意儿,带了角的地方都贴心地包了一层柔软的棉布,地上也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正中央层层隔风纱幔间是一个微微摇晃的摇篮床,幼嫩的孩子正甜美地睡在温暖的襁褓中,一点也不知道有人来了。
拂开纱幔,流照君来到小摇篮边,俯身看着熟睡中的银鍠朱武。
白嫩嫩的肌肤,红彤彤的头发,即使昨天才刚刚出生,今天却已长得和三个月大的孩子差不了多少了。
长得真快啊。
微凉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朱武的脸颊,滑嫩的肌肤让他连动作都忍不住放轻,轻笑着将含在嘴里啃的小拳头挪开。
流照君眼中含笑,这么可爱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自从他有了意识,自己就一直陪伴着他成长,感受着他在自己体内不断壮大,稚嫩的意识偶尔还会对自己有所回应,最后降生到这个世间。
血脉相连的感觉透过指尖直达心底深处,这是自己的孩子,是异度魔界未来的王者,更是——完美的圣魔元胎。
一柄锋利的匕首自衣袖间滑入掌中,在月色下反射着淬寒的光。流照君眼中的柔情还未散去,手中利器就已果断地刺下,半点迟疑也不曾有。
机会只有一次,只要银鍠朱武死亡,弃天帝就再没有媒介降临人间,后续许多事情的轨迹也将发生改变,他没有迟疑的时间。
“尔敢!”一声暴喝,恐怖的气息陡然降临,一阵强烈的气流撞上刀锋,险之又险地将它撞离路线,扎在了填充满棉花的虎头枕上,白色的棉絮从破洞中瞬间涌出。
一招失利,流照君并不放弃,眼中寒芒一闪,飞快地拔起匕首再次向还没有醒来的银鍠朱武狠狠扎去。
“流照君!”千钧一发之际,白皙的手掌稳稳握住刀锋,接住了这与银鍠朱武只差毫厘的匕首,锋利的尖芒就悬停在娇嫩的肌肤之上!
弃天帝脸色铁青,愤怒地看向一脸平静的流照君,就差一点,只差一点朱武的小命就要没了:“他是你的儿子!”为什么能为玄宗做到如此地步?人类不是最重亲情吗?
微微一笑,流照君眼中闪过一丝解脱,在弃天帝还未从愤怒中回过神时,另一只手飞快拔下头上的发簪,磨尖的簪头瞬间划断自己脖颈的大动脉,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相隔极近的两人一身。
弃天帝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震动的瞳孔中倒映着缓缓倒下的身影,喷洒而出的血液刺痛了他的眼睛。
在他永恒的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慌张”与“震撼”的情绪,随后便是“恐惧”与“害怕”失去。
“玄君……”松开早已没了力道的匕首,弃天帝接住流照君软倒下的身躯,跪坐在地用手紧紧捂住狰狞的伤口,可那鲜血依旧源源不断地自指缝间涌出,温烫的血液似岩浆般灼热,可弃天帝不敢放手。
断了的发带落在地上,珍珠散了一地,莹白染上了致命的艳,跳动的声音仿佛也跳在了弃天帝的心间。
“汝怎么敢……”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弃天帝看着那与红裳交融的血色,第一次感觉到了眩晕,明明当年在中元节的祭坛上也不曾如此,“汝怎么敢……”
鲜血洒在摇篮暗红的围栏上,可里面的银鍠朱武依旧睡得香甜,半点也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
怀里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呼吸也即将散去,手中握着的玉簪失了力气,无力地坠落在了铺着地毯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汝休想……离开吾的身边!”聚起本就所剩不多的神力,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弃天帝明知道这样做会使这具身体停留人间的时间缩短,可他依旧选择使用神力愈合流照君的伤口,拉回已经迈入死门关的灵魂。
睫毛微微颤抖,已经濒临死亡的人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是弃天帝的脸,流照君的怒意再难压抑,一把想要将他推开:“怎么还是你!”
“那汝想要见到谁?易蹉跎?奉有余?还是汝的师侄们?”弃天帝紧抿着唇,强压着失去小半神力的不适,冷冷盯着流照君,抱着他的手如铁箍般勒得令人生疼。
“放开我!”流照君气得发抖,不断在弃天帝怀里挣扎。
明明都已经成功了,怎么又是这样!自己难道真的逃不开回不去吗?这种伤势怎么可能还可以救回来!
压制住流照君的反抗,弃天帝冷着脸将他带回正殿。
“你救得回我一次,却不可能救回无数次。”已经稍微冷静一点的流照君想通了弃天帝可能用了一些代价才救回自己,被扔在床上后马上就坐了起来,冷眼看着他。
“流照君,看来吾是对汝太过纵容了,宠得汝失了分寸。”眯着眼睛俯视着流照君,弃天帝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尤其是看到衣服上依旧残留着的触目惊心的血迹,默默提醒着他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头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就要断裂,“汝放肆!”
“明明是你逼我的!是你不放我回玄宗!是你夺走了我回家的希望!”刚冷静下来的头脑再次涨热,流照君猛然站起,抬手狠狠向弃天帝掌掴而去,“是你这个混蛋玩弄我的感情!你不是寄云舟!”
最后一句话瞬间令弃天帝的理智溃散。
猛然抓住流照君挥来的手,将他狠狠甩在床上然后欺身压了上去:“对,吾不是寄云舟,这不是早就说过的事情?”
眼中燃烧的怒火似要将面前这个从不真心乖顺的道子焚烧殆尽,弃天帝冷冷嘲讽:“就凭汝这留恋人间的倔犟脾气还想修道飞升?简直痴心妄想。”
“那就永不飞升!”流照君也是一肚子怒火,踢着压在身上的神明,“我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飞升!”
咬着牙,弃天帝双目隐隐闪过血红,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程度的迁就,可眼前的这个小道士从不领情。
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愤怒充斥胸膛,只有流照君总能引动他最剧烈的情绪:“好,很好。可是,汝的这条命早就不属于汝了,而是属于吾的。”
终于将那件碍眼的染血衣袍撕开,弃天帝用它将流照君的双手紧紧捆在床头,然后捏住他的下巴,擦拭了一下上面还残留的血迹:“汝永远也别想远离。”
“你踏马要干什么!”看到弃天帝将手落在自己的腰带上,流照君惊怒交加,抬脚就踹了过去,“你就不能放过我?”
“放过?”弃天帝停顿一瞬,玩味地看着流照君,“汝放不下玄宗,放不下寄云舟,放不下汝在乎的所有人,竟然还敢要求吾放下汝?难道汝不知道魔是最执着的生物吗?”既然放不下,那就永远牢牢握在掌心。
“弃天帝,你不是神吗!”流照君仍在做最后的挣扎。
“所以吾毫不犹豫地堕天了啊,吾是魔神。”扯裂最后的衣衫,弃天帝掐住流照君的脖颈,带着神明的高傲强迫他只能看着自己,“需要吾提醒汝,汝是属于谁的祭品吗?”
毫无前戏和温柔,进入的一瞬,流照君痛得撕心裂肺,眼角瞬间渗出生理的泪水,然后报复似的狠狠咬在弃天帝的肩膀上,血液的腥甜弥漫口中,也让他更加的恨。
“恨吧,汝的一切早就不由汝自己掌握了,吾允许汝恨。”相较于死亡,这点恨意根本无伤大雅。
一场**,直到流照君的身体濒临崩溃才停止,可他依旧没有承认自己独属于弃天帝。
将流照君的双手分别捆在床柱上,确保他无法再伤害到自己,弃天帝看了一眼他身上青紫斑驳的凶残痕迹,拉过一旁的锦被随意盖上:“汝不承认也没用。”
“做梦。”身体动不了,也无力动弹,流照君撇开头,发丝散乱在脸上。
想要他永远如此,绝不可能!
弃天帝用神力修复流照君身上所有的伤口,他要这个小道士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除非自己失去了兴趣,否则哪里也不允许去。
一指点落,不容丝毫反抗,弃天帝霸道的魔气就在流照君体内结成了阵法,魔源共生。一缕复杂诡异的火焰魔纹在流照君眉心出现,这是结契完成的标志。
有了这个阵法,已经完全失去功体的流照君就能拥有与自己这具身体等同的寿命,维持住这具已经千疮百孔的残破身体内的生机,只是这庞大的魔气流照君调用不了分毫。
落下一个缥缈的吻在流照君的眉心,弃天帝轻轻一笑:“汝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小道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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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