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剑缺是在收拾银鍠朱武偏殿的时候发现了端倪,那满地“壮观”的残迹想装作看不见也做不到啊!
赶紧抱起朱武,没发现哪里有伤着,只有小脑袋旁边的虎头枕被扎了一个大洞,补剑缺刚松了一口气又赶紧将心提了起来。
整个异度魔界想杀银鍠朱武也敢于这么做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他可真是狠啊!
心中忿忿不平,更是抱紧了手中的孩子,对于这对“夫夫”补剑缺已经彻底不抱任何希望,没有哪对父母能对亲子这般的绝情。
流照君不是想让他扶养朱武吗?他答应还不成吗?早知道当初就干脆一点同意了,省得闹出这么大的事儿,现在就算交给弃天帝亲自扶养他还不放心呢。
“臭小子就知道睡。”看襁褓中的银鍠朱武还在呼呼地睡,补剑缺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么大的动静还没醒,这小子不是一般的心大。
不过这件事也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不然又是一堆麻烦。
正想着,突然,魔皇寝殿那里升起了一道庞大的魔力屏障,将整个正殿笼罩其中,层层叠叠布下繁复的阵法,隔绝一切与外界的联系。
“补剑缺。”黑色的威严身影迈进偏殿,看了一眼被补剑缺抱在怀中的银鍠朱武,不怒不喜的面容看不出一丝为人父的情绪,弃天帝意有所指地对补剑缺说道,“汝知道该怎么做。”
不,我想不知道!
尽管心中不断叫嚣,可补剑缺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是的,陛下。”
等弃天帝离开,补剑缺这才敢抬起头,担忧地望了一眼正殿的方向。
流照君,你自求多福吧。
————
迷蒙的意识在昏沉中沉浮,浑身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抗议,可他动不了,也没力气动弹,灵魂被牢牢禁锢在这层累赘的皮囊中,挣不脱逃不了。
丝丝魔元自眉心的火焰魔纹中溢出,与寝殿内的魔气相互共鸣,不断修补着身体的伤痛,可这个过程也是难熬的,流照君只觉得冰与火在体内不断交替,苍白虚弱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永远只陪在弃天帝的身边?这怎么可能呢?
想到弃天帝离开前说的话,即使意识昏沉,流照君也忍不住暗自嗤笑。
这位魔神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上了幼稚与天真,竟抱有如此可笑的想法。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只属于他,因为自己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
“师尊……师兄……”
化不开,解不了,求不得,放不下,随后便是思之如狂,执迷疯魔。
“玄,来这里……来这里……”在意识即将彻底失控迷失之前,一道温柔的呼唤自意识最深处遥遥传来,带着无限的包容,牵引着茫茫不知归途的游子回到最初始的港湾。
沉入最深层的意识之海,睁开眼睛的瞬间,流照君终于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与惬意,仿佛自己回到了最全盛的状态。看了看有些虚幻的手掌,一层朦胧的光芒笼罩着自己,在黑暗中静静散发着光辉。
抬眼看向周围的黑暗幽深,神秘的意识之海一片璀璨,如星汉一般绚烂,夜幕中的星子熠熠生辉,神秘而温柔,让人忍不住放松了心情。流照君从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深处竟藏着这样一片浩瀚的星空。
目光不由落在遥遥立于远处虚空中的身影上,高挑的女子一直静静注视着自己,目光似师兄一般包容,但看向自己时又带着一分愧疚与痛惜。
流照君微微靠近,仔细打量这名头戴星辰冠,身披日月袍的坤道,那双仿佛容纳了整片星河的星眸中隐含泪意,一头青丝在虚空中微微漂浮,身形如和光同尘般虚幻而美好。
柔和清秀的容颜全然陌生,却又与自己有那么一两分的神似,一个熟悉的名字就这么含在了口中,只是一瞬间,流照君就肯定了她的身份。
那是最深的羁绊,是自己来到这方世界的引路人。
“染青烟……”
流照君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的这名女子,她是师尊最深爱的妻子,是师兄最敬重的长辈,也是玄宗上一任的传奇宗主。
是她,选择了自己、选择了叶沧澜、选择了姬家姐妹,将他们召唤到这个世界,赋予了新的人生。
也是她,不给他们任何拒绝的余地,将沉重的命运交付,带来了最悲切的痛苦,是开启这一切可笑命运的始作俑者。
她更是——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
想到这里,流照君忍不住握紧了手。
“玄……”即使努力压抑所有的冲动,但这一声呼唤仍止不住带上了颤抖。
女子克制地看向流照君,目光隐带渴望与贪恋,她终究也是人,会有自己的私心。
看着流照君的面容,染青烟怎么能无动于衷?这是自己与易蹉跎的孩儿,是那连抱一抱都不曾来得及的可怜孩子。
而这一身的气质,更是与易蹉跎相似,都是同样的倔犟坚韧。
流照君垂下目光,只觉得那眼神分外灼烫。
他知道,染青烟在自己身上寻找着师尊的痕迹,自己也不是他们真正的孩子,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小偷,对此,染青烟再清楚不过。
是啊,再清楚不过。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激荡的心情,流照君俯首作揖,对染青烟行了一礼:“弟子愿逐月华流照君见过宗主。”
宗主,他只能这么称呼她,因为他本就是承染青烟的恩情才遇见了那么好的师尊、那么好的亲友、那么好的宗门,怎么还可以继续厚颜无耻地再称一声“母亲”?
一声称呼,让染青烟的内心酸涩得窒息,泪水也差点夺眶而出。
她的儿子不认她,可这也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自己不过是一缕执念,仅靠着想要再看一眼爱人、再看一眼亲子的意志苟延残喘到如今,躲在这不见天日的意识之海,看着这个孩子茫然天真地初降到这个世界。
开心的、伤心的、悲痛的、忧伤的、遗憾的、绝望的,从前的烂漫少年一路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地走到如今,那双爱笑的眼睛中不见了轻松喜悦,只剩下满满的疲惫与沧桑。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染青烟隐有哽咽,衣袖中的指尖轻轻颤抖,她想触一触这个孩子,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呢?有什么资格让他唤自己一声“母亲”?是自己给他带来了这许多的悲恸。
“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看着面前低头行礼的流照君,染青烟嘴角勉强撑起笑意,“不用如此强迫自己……”
“弟子罪孽深重,引狼入室,害得玄宗陷入危险,万死难辞其咎。”没有抬头,流照君只是静静诉说着自己的罪,本来染青烟给他的任务就是拯救玄宗、拯救师尊,可自己一个都没做到,反而是将处境变得更加危险。
“这件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轨迹,谁也没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低垂着眼睑,染青烟也觉得疲惫不堪。
她当初只想着将玄丢到易蹉跎必经之路上让他捡到,哪里能想到还牵扯出了和神明剪不断的纠葛?
本来只要被易蹉跎捡到,流照君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在玄宗长大,安安稳稳地与伙伴相遇,安安稳稳地陪伴在易蹉跎的身边,然后在注定的道魔大战中为玄宗保留一丝变数,焕发新的生机。
挽救玄宗覆灭的劫难、救下易蹉跎必死的结局,这是她为玄安排好的道路,可谁能想到命运的玩笑总是开得那么的猝不及防?
弃天帝对玄的执着纠缠超出了她的掌控,易蹉跎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叶沧澜也最终崩溃在易变的人心前。
是自己强求非要逆天改命,然后孤注一掷地想要救下在意的爱人与亲子,改变玄宗只留一人的悲凉结局,可这所有的后果却全部压在了流照君一人的肩膀上。
自己才是那罪孽深重的人。
染青烟默默看着流照君,异世而来的灵魂本就超脱了这个世界的命数,是自己强行将他们融入玄宗的命运,这才给他们带来了那么多的坎坷磨难。
就是那么的阴差阳错,所有安排好的事情都变得面目全非。
“错不在你,你真的已经很努力,也做得很好了。”染青烟可以预见,将来的流照君必定要被这份可怕的“命运”压得艰难万分,可自己又能帮他什么呢?活着的自己尚且满盘皆输,更不用说已经死了的自己。
自己终究谁也保护不了,还给最爱的两个人带来了灾难。
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信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她现在只想要玄脱出这一身泥沼。
“那些事情你可以放弃。”染青烟心疼地看着流照君,只要他放下玄宗的重担,和弃天帝去往六天之界,他就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了,“若是修为到了,那便飞升吧。玄宗的命运且让他们自己掌握,微明,他能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宗主!”流照君猛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染青烟,带着绝不退缩的坚持,“我一定能为师尊挣得轮回之机,也一定会让玄宗香火永继,请不要再说这种轻言放弃的话。”
后悔在这一瞬充斥了内心,折磨得她痛苦难抑。
染青烟颤抖着手扶住流照君的肩膀,泪水再也止不住滚落而下,哀怜地看着染上了沧桑的孩子:“早日飞升,不要再停留人间了。玄宗、玄宗的命运你就放下吧……”神明的纠缠至死方休,她怎么还能要求玄因为她的私心而继续将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她也会心疼,这是她的孩子啊。
“活下去,或留在异度魔界、或远离道魔之战,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是她的要强害了他们,将这几个好孩子卷入了这场无关的纷争,否则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轮回转世,好好活着。
枉费她曾经自诩看透命运,到最后还是看不开,彻底栽了进去。
沉默代替了回答,流照君后退一步。
他放不下,也无法放下。那些遗憾,那些离别,自己怎么能放下!
“三次,你只有三次复活的机会,任何人的灵魂都是有极限的。”掌下一空,看着远离的身影,染青烟心中失落。这份倔犟真是要命的如出一辙,难道这也是既定的命运吗?
入了倾天剑脉的人皆是深情重义之辈,倔犟也倔犟得一脉相承。
“如今你两次死于弃天帝之手,已经不能再死了,否则就会灵魂崩散,即使有禁锢灵魂的阵法也救不了你。”见劝不住,染青烟只能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郑重警告流照君,同时周身也开始逸散出星星点点的光屑。
支撑千年,这份执念也终归到了要消散的时刻了。
站在光影里,染青烟端庄自矜地望着流照君,脸上带着悲伤又温柔的笑意。其实能在最后的时刻与流照君相见,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玄,你能……唤我一声娘亲吗?”带着小心翼翼,染青烟不敢奢望,可眼神中又忍不住带着祈求,她真的想听孩子唤她一声时隔了千年、跨越了生死的“娘亲”,这声她盼了好久的“娘亲”。
望着正在飞速消散的残念,流照君颤抖着唇,他对染青烟有爱有怨,这份感情太过复杂与沉重,复杂到连那一声简单的呼唤也叫不出来。
“罢了。”垂下目光,染青烟失望不已,忍不住自嘲一笑。自己做下这许多的事情,还祸害了玄这些孩子,又怎么能奢求更多呢?
释然一笑,已经模糊的身影飘到流照君面前,在他的眉心轻轻落下一个吻,这是身为母亲最后的私心,也是最后的护佑:“愿我最后的力量能带给你一次转世的机会。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流照君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即使强行保护他进入轮回也只有唯一的一次机会,无异于饮鸩止渴。
一世轮回,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浅薄补偿。
周身都是飞散的星光,温暖而明亮,一滴泪无声地滑过流照君的脸颊。他低着头,一声轻轻的呼唤只有两个人能听到,颤抖着随时都会散开:“母亲……”
目光中闪过惊喜,染青烟眼中泛出泪光,已经虚幻的身影上前轻轻又小心地环住他,泪水肆意而欢喜地滚落,但还未落下就已经散成了星光。
“恩……”一声再无遗憾的轻轻回应在耳畔散开,染青烟的身影一瞬溃散,一团星芒破碎在无尽的星海之中,只留下浅尝辄止的温暖怀抱。
流照君伸手接住最后一点不舍消散的星屑,望着面前留下的一颗缓慢旋转、明亮又剔透的星辰微微出神。
那是染青烟独一无二的命星,这数百年来一直隐藏在系统的最深处,默默保护着他刻着早夭批命的真正命星,也是最珍贵的来自母亲的遗物。
不包含任何心思与布局,只有完完全全属于母亲的爱意,护佑着自己的孩子磕磕绊绊地长大。
“染青烟,你让我,怎么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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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寝殿内,弃天帝坐在床畔,望着在睡梦中默默流泪的流照君,也不知他在梦中看到了什么,竟然如此的悲伤,想必又和玄宗有关吧。
握住冰凉的手,弃天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头一次觉得棘手:“吾该拿汝怎么办?”
“若不然,吾直接覆灭道境,断了汝所有的留恋。”弃天帝想不明白,人类追求的不就是永恒吗?为何玄君会对那等短暂的事物如此的执着?
而自己,又为何对玄君如此执着?甚至变得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陌生,一度放下了神明的骄傲与自持。
何必呢?人类都是短暂的,不是吗?
“玄君,汝教会了吾怎样握住汝的这双手,可魔总是执着的,握起了就再没想过放开。”轻轻地将粘在鬓角的发丝拈开,弃天帝低声说着,“所以,在吾学会放手之前,汝也不许松手。”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当年的中元节,流照君满心欢喜地将他的本命道剑周流星位递给自己,可能从自己接过那把剑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放手。
“汝只能停留在吾的身侧。”感受着掌下又烧起来的额头,弃天帝淡淡落下定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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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染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