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香怡人的寝殿内灯火通明,精美的镀金烛台上灯光如星熠熠生辉,照亮了殿内每一处角落。轻软的细纱从梁上垂落,笼住了寝殿内所有的神秘,阻挡一切窥探的目光。
一如平时没有任何侍从侍奉,今日的熏香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浓郁,更时有隐忍的痛苦呻吟从层层叠叠的红纱后传出。
今日,注定不同。
软香红帐之中,流照君蜷曲在床上,惨白的脸上沾满了汗水,单薄的里衣也汗湿粘在身上,陷在柔软的被褥之间,虚弱得仿佛触之欲碎的琉璃。
攥紧指下的床单,指节处泛出狰狞的青白,流照君紧紧盯着被面上花团锦簇的绣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他从未想过生产竟会如此疼痛,这种仿佛能将人撕成两半的疼痛想要忽视都做不到。
“就快了。”弃天帝眉心微蹙,坐在床边静静俯瞰着流照君挣扎,源源不绝的魔元自虚抬的右手中不断送出,助圣魔元胎尽快塑体完成。
又不是你生。
简直想翻个白眼,因为身份的特殊,此时寝殿里只有流照君和弃天帝两个,可即使强如弃天帝也不能帮他分担哪怕一丝的疼痛。
意识仿佛已经剥离了一直禁锢着自己的身躯,悬于虚空冷冷俯视着床上狼狈的自己,痉挛的腿脚不断抽搐,来回交替的坠痛刺痛让他疲惫不堪,连稍微喘息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流照君内心不断祈祷着,祈祷圣魔元胎赶紧诞生,不然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维持这样的理智到什么时候。
“呼,呼——”深深地喘着气,如脱水的鱼般艰难地呼吸着,流照君恶狠狠地挥开弃天帝想要为他捋开鬓角碎发的手,不想接受他的触碰。
这般模样,弱小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分外可怜,又倔犟得仿佛一只领地受到侵犯的戒备小兽,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可笑尊严。
“呵,汝可真是……”见流照君依旧如此抗拒,弃天帝似是无奈一笑,只能加快了魔元的输送。
真是期待啊,这个期盼已久的孩子终于要出生了,他会像自己所期待的样子吗?
体内的圣魔元胎终于不再鲸吞磅礴的真元与魔元,脉动在这一刻怦然跳动,生命的心跳声由弱转强,由虚转实,然后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束缚降临人间。
开始了。
血腥味在室内骤然浓郁,甚至到了连熏香也遮盖不住的程度。忍着撕裂的疼痛,流照君紧紧皱着眉头,感受到体内的圣魔元胎正在快速凝实身体,然后本能地向下移动,想要尽快诞生。
紧咬下唇,流照君双眼一眯,弓起身体骤然发力,全然不顾这般鲁莽的动作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伤害。
长久钳制自己的魔元在圣魔元胎成型的时候被吸收殆尽,失去束缚的真元再没了阻碍,在此刻极速运转起来,如深埋的金子吹开了掩盖的沙砾,散发出璀璨的光彩。
“玄,汝又不乖了。”
就在流照君聚力向弃天帝发动攻击的瞬间,一只白玉般的手早有预料地稳稳按在他的胸口,磅礴的魔力贯体而入,与浩瀚的真元猛烈冲击在一起。
锋利的剑芒透体而出,万千剑影在周身旋转凝聚,护持着被魔力包围的主人,悍然无畏地向面前的敌人发动攻击,似要将所有的阻碍粉碎破灭,可这锋锐无匹的剑芒却在此时被一层魔力笼罩,难以逾越分毫。
“你!”睁圆了眼睛,流照君瞪视着好整以暇的弃天帝,恶劣的神明在此刻露出戏谑的笑容,静静看着反抗的道子——那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这也是唯一的机会。
所有的感觉在此刻降至最低,精气神仿佛都已经超脱凡胎,流照君完全忽视了身下剧烈的疼痛,右手并指为剑,一点寒芒在指尖凝聚,浩然剑光于殿内绽放出不可直视的风华,带着坚不可摧的锐气点向前方。
“八荒归元!”
红色的轻纱被正魔二气冲撞得荡出如海的波澜,一阵强烈的气浪自魔皇宫为中心迅速向外扩散,瞬间扬起满树繁花,乱红随着气流飘出高高的宫墙,引得周围不明所以的魔族翘首而观。
“弃天帝!”怒视浅笑的神明,流照君奋力反抗,可所有的真元又重新被强势地一点一点压回体内,刚刚的攻击因为后继无力不过是昙花一现。
“玄,汝依旧不肯放弃回去。”敛了笑意,弃天帝微微俯身,眼中清晰的冷漠让流照君深觉不好,“依旧是那么的在意玄宗。”
淡然拂开重新垂落的轻纱,弃天帝站直身体,威严的气势足以压得寻常人根本不敢反抗:“时空回溯,逆天而为。汝想要改变于汝来说是过去的将来,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已是定数。”
“妄想抹去吾与汝的缘起,吾不允。”
无尽的魔气再次充斥大殿,弃天帝冷冷注视着愤怒的流照君,将那沸腾不休的真元引向懵懂无知的圣魔元胎:“只要没有横加干预,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行。汝的出现是必然,与吾相遇是必然,而人间重启也将是必然。”
“勿要做无谓的挣扎。”
温热的血液流淌出身体,所有的真元不受控制地和圣魔元胎交融在一起,流照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功体逐渐散离,成了圣魔元胎最后的养分。
“你在做什么!”厉声尖叫如穷途末路的野兽,流照君奋力挽回自己的功体,可那只能促使真元溃散得更快,“别逼我恨你,弃天帝!”
“有吾在,汝不需要这份功体。”完全无视流照君的反抗,弃天帝用这份真元与魔元为圣魔元胎铸就不凡的根基,这是他一直留着玄君玄宗功体最后的用处,“完美的圣魔元胎诞生了。”
“呜哇……”
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清圣之气如融化在三月春水中的冰雪,彻底消散在了寝殿之内,再寻不到一丝踪迹。
“银鍠朱武。”不去看流照君愤恨的双眼,弃天帝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小被子将只嚎了一声就睡着的孩子裹起,十分满意如今的成果,“他会为异度魔界带来无上的战火与辉煌。”
不顾身下湿冷的寝被,温热的血早已冷却,狼狈地在床单上画出无力的痕迹。流照君挣扎着坐起,死咬着牙将手边的瓷枕砸了过去:“滚!你给我滚出去!”
“何必呢。”看着满地的碎瓷,弃天帝眉目不动,抱着银鍠朱武踏过一切狼藉,“汝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乖乖做吾的鬼后,在这里,汝不是玄宗的流照君,更不是道境的凌剑主。”
“滚。”喘着粗气,失去最后的气力趴伏在床塌上,流照君阵阵眩晕,紧闭着眼睛,苍白的唇完全褪去了血色,他不想看到这个罪魁祸首。
“也罢,吾让补剑缺来收拾。”不想再刺激流照君,弃天帝抱着一身血污的银鍠朱武缓步离去,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回头望了一眼,似想说什么,但层层纱幔之后再无动静,于是直接步出了寝宫。
感受着体内再次充盈起来的魔气,流照君心中忍不住升起恨意。
恨,这是世间最容易让人堕落的情绪,是一旦触碰就容易使人丧失理智的引线,也是最甘甜的鸩毒,可此时流照君无法劝服自己不要去恨。
没有了功体他还怎么回玄宗?那是自己最后的凭恃,为什么连这最后的希望也要夺走?
没有了功体,还被弃天帝的魔力彻底压制,他连重修内力都困难万分,更不要说反制突围。
三百年了,他真的还有三百年可以蹉跎吗?
“是你逼我的……”终于缓过了气,流照君缓缓坐起,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凌乱的发丝自指间流泻,掩盖住所有的神情,“是你逼吾的……”
弃天帝想要阻止自己改变既定的命轨,可自己怎么能不想去改变遗憾的过去?那是这次回溯时光的目的,自己又怎能止步于此,成为弃天帝的玩物?
他要救师尊,他要救沧澜,他更要救玄宗千千万万的门人。
他是玄,他是流照君,他更是凌剑主。
他绝不能就此放弃认输!
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沉沉地落在红色透明的轻纱上,鲛绡在眼前飘荡,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仿佛将他淹没,在这条路上,他从来没有退路。
“都是你逼吾的,弃天帝……”
————
火焰魔城前所未有的喧闹,鬼后顺利诞下魔皇后嗣,还是完美的圣魔元胎,未来潜力不可限量。这是他们鬼族未来的王者,更是异度魔界未来的主君。
魔族邪族纷纷来贺,他们这一辈主从关系已定,但下一代才刚刚开始,他们争不过现任魔皇,可他们的下一代难道就一定争不过银鍠朱武吗?
完全不知异度魔界新一代的争锋已经悄然展开的银鍠朱武在襁褓中睡得没心没肺,火红的发丝像燃烧的火焰一般活力四射,除了那一双尖耳,白白嫩嫩的脸上一点也没有魔的特征。
比阎魔旱魃那小子好看多了。
抱着小小一团的朱武,补剑缺只觉得这小子除了那一头红发,就没有一点像流照君的地方。不过毕竟父母底子好,还是能从那张小脸上看出一分秀美。
想到流照君的惨况,补剑缺又忍不住抬头望向高坐王位神情莫测的神明。
他会满意这个儿子吗?又真的在意那个道长吗?
神明真的会为了某一样人事物而驻足吗?
补剑缺心中的疑惑愈发深重,他原以为弃天帝是在乎流照君的,可目前看来又不太像,这般行为真的和“在乎”搭不上边。而朱武,于神明而言也不过是枚降临人间的棋子罢了。
可是,弃天帝目前好像也不能降临在朱武的身上了。
不同于心有隐忧的补剑缺,一旁的伏婴师是真心实意的欢喜,他盼望这名王储已久,久到他都快另谋办法了。
平日阴恻恻的笑容尽数散去,脸上更是带了和煦的笑意,伏婴师满心满眼都是补剑缺怀里的少主,此时见他心不在焉,顿时开口劝诫:“血狼王,注意你的身份。”
从补剑缺怀里小心翼翼地接过银鍠朱武,伏婴师笑着瞥了一眼阴沉着脸的补剑缺:“何必在这大喜的日子想些不重要的人败坏心情呢。”
“他并非不重要的人,他是鬼后。”压低着声音,补剑缺咬着后槽牙,他可怜流照君,也可怜这名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何必在意,若是没有陛下的护持,你以为诞育王储有这么简单?”伏婴师不屑地笑了两声,“圣魔元胎掠夺母体一切能量只为强大自身,即使如今她还活着也是功体尽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也省了我一番手脚。”
“伏婴师,你……”对面前这个凉薄的谋士怒目而视,补剑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生气,毕竟他和流照君并不算一个阵营的。
“血狼王,且爱惜自身啊,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心照不宣的人族而背离同族呢?你对鬼后实在太过同情了。”幽暗的眼眸静静注视着面前强抑怒火的补剑缺,将他的身影完全投注在自己眼底,伏婴师笑得依旧那么从容,“一个人族,若无用处,谁又在乎呢。”
身体隐隐发抖,强烈的愤怒让补剑缺有点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
狠狠看了一眼伏婴师,转身离席时又瞄了一眼依旧端居高位的魔皇,补剑缺再次肯定了神明一点心也没有,白瞎了,白瞎了……
没有理会补剑缺的离席,在伏婴师心里,现在手中抱着的少主,自己名义上的外甥可比那头固执的狼重要多了。
将喧闹的宫殿甩在身后,那些欢声笑语也都远离了自己,补剑缺终于舒了一口气,与同僚格格不入的他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望着通向寝宫的花园小径,烂漫繁花在道旁盛放,可除了自己与弃天帝,又有谁会去那寂静清冷的华美宫殿呢?
迈入宛如囚笼的宫室,细心体贴地将门关严,补剑缺将已经燃尽的熏笼重新点燃,可寝宫中淡淡的血腥味依旧在鼻尖徘徊不散。
靠躺在软榻上阖目休憩的流照君安静得仿佛一座供人欣赏的精美玉器,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泛出脆弱的光泽,仿佛触之即碎的光影。
或许,对流照君来说,死才是解脱吧?
目光微动,补剑缺动了动唇,他不知道此时还能说什么安慰的话。
“我送你离开异度魔界吧。”
闭合的眼皮动了动,流照君最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你离开吧。”
他承认,有那么一瞬他是心动了,可如今的自己就算离开了异度魔界又有什么用呢?再说了,弃天帝绝不会放任他离开异度魔界改变命轨。
要想真正离开只有一个办法。
“补剑缺,以后千万不要上战场,我不希望在道魔大战中看到你。”坐起身,流照君注视着蹲在角落里心情低迷的补剑缺,神色严肃地告诫他。
“呵,得了吧。您啊,能先从这里回到玄宗再说其他吧。”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补剑缺想不出事到如今流照君还有什么底牌可以翻盘。
“一切还远没有到真正放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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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