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的?
流照君平躺着,抬头望着月夜下的繁花满枝,心中不断叩问着自己。
右手轻搭在盖着毛毯的肚子上,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但那里确确实实正孕育着一团圣魔之气,如明亮的星辰一般悬于丹田之内,不断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经过一个月的仔细调理,这点微弱的生气已经彻底稳定,并且开始自发地汲取流照君与弃天帝的力量壮大己身,或许,再过两三个月就会诞生意识了吧?
他会是朱武吗?
微微阖眼,再睁开时,流照君从一直揽着自己休憩的弃天帝怀里坐起,神情莫测地俯视着慵懒随意的神祇。
闲适的神明半眯双眼,侧躺在铺着柔软白裘的软榻上,在流照君起身时才悠悠抬眸,随性与惬意使得这原本应该违和的一切都变得自然融洽。
自从确认了圣魔元胎有望在即,弃天帝的心情就一直很不错,这种愉悦根本不屑掩饰分毫,就连流照君都能轻易察觉,可见他是真的对这名圣魔元胎分外重视。
“你很喜欢这个圣魔元胎?”看了一会儿,流照君这才慢悠悠地询问。
“为什么不喜欢?”拉过流照君,让他伏倒在自己怀里,弃天帝找了一个最舒服的抱姿,一点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这是你我血脉的延续,是我们的孩子,可能也是唯一的孩子,这是奇迹。”
花枝上飘落的飞红零零碎碎的在暖风中撒满了他们周身,书页上、软榻上、衣衫上,随处都潜藏着若隐若现的情丝,那是不可克制的感情,也是危险的悸动。
侧头躺在弃天帝的胸膛上,砰砰的心跳如雷鸣般隔着胸膛在耳边回响,沉稳健壮得让人只觉得无比安心。
流照君听着近在耳畔的心跳,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不能降临人间吗?这具身体原本的魂魄意识呢?”
“这具圣魔元胎从没产生过意识,原本便是吾神血所创,所以,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吾。”把玩着流照君的一只手,弃天帝好笑地看着他,“玄,汝怎会认为吾会让别人碰汝。”
“这样啊……”漫不经心地轻轻一笑,流照君也不在意这句话里的占有欲,“我其实是担心你把自己给绿了啊。”
对这种浅薄的挑衅,弃天帝心中不免好笑。他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这是属于神明的傲慢,也是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相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没有人,也没有事,会超脱自己的掌控。
空闲的手指随意拨弄着弃天帝胸前的金饰,流照君似是不经意间询问:“若是圣魔元胎诞生了意识,你会杀了这个孩子吗?”
这句话让原本温和的氛围多了一丝凝滞,弃天帝慢慢勾起流照君的下巴,细细打量这张无瑕的脸。
剑眉星目的容颜精致中不乏英气,弃天帝虽然并不在意外在表象,但也对这张脸存着十分的偏爱:“若想杀了他,从一开始吾便不会期待他的降生。更何况,这是汝的孩子,只要诞生了意识,吾不会强行占据这具身体降临人间。”这是独属于汝的爱屋及乌。
静静看着弃天帝,流照君从那双异瞳中得到了回答,他以为自己会开心会放心,可是……
“你一定要记得这句话。”重新卧到弃天帝怀里,流照君缓缓闭上眼睛。
岁月轮回,这一刻仿佛重新回到了那段最安宁的时光。
目光静静描摹着流照君每一分的神情,弃天帝瞳色微深,他确实可以透析人心中的所思所想,可那样一定会让玄不高兴。
罢了,反正他已经在自己身边了。
也只能在自己身侧。
就这样吧。
————
异度魔皇有了后嗣,这无疑是件大喜事,也得到了异度魔界各方势力的万分重视。三大王脉送来了许多贺礼,珍贵的补品更是源源不断送入魔皇宫中,确保鬼后能为魔界诞生出最健康的继承人。
看着将补药一口闷完的流照君,补剑缺浓密的眉毛忍不住拧在了一起。
这几天他一直坐立不安,焦躁充斥着他的内心,逼命的威胁近在咫尺,他怎能视如不见?
“你都不担心吗?”重重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补剑缺忍不住问向一旁安之若素的流照君,明明这位才应该最焦虑。
将药碗搁在一旁,流照君甚至连目光都未从书页上挪开:“担忧什么?”
这种明知故问让补剑缺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头发,他不信流照君不明白圣魔元胎意味着什么:“你明知道陛下想要完美的圣魔元胎降临人间,你还,还……”虽然此前早有准备,但这种违背常理的事情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还是挺震撼的。
“慌什么。”淡定地翻了一页手中书卷,流照君缓声安慰,“他只能通过没有神识的圣魔元胎降临。”
“你怎么知道?甚至肯定?”几乎不带思索,补剑缺脱口而出,但转瞬就意识了过来。
翻页的手指一顿,流照君淡淡瞥了一眼补剑缺,并不多做解释,而且他也不是特别肯定。
“万一,我是说万一……”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补剑缺不是笨蛋,流照君不愿说明他还能逼迫不成?
“万一圣魔元胎没有产生意识呢?”
“不可能,他一定会产生意识!”
院中的风一瞬变得冷厉,如寒冬腊月的飞霜,也似千年不化的寒冰,随后仿佛冰雪消融,小院又重新恢复了姹紫嫣红的暖意,但那有如错觉的危险也令补剑缺呼吸一滞。
“可万一呢……”看着恍若无害的流照君,补剑缺小心地询问,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还有勇气问出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又在期待着听到什么不同于心中答案的回答。
他怕啊,怕现在所有的亲友会在不久后的将来全部死去,只因达不到神明的要求与期待,他们的生命就会失去所有的意义与价值。
他也需要勇气。
“没有万一。”拂去桌面上的落英,流照君并不抬头,“我也不会让这种万一出现。”
庭院一时安静了下来,补剑缺低垂着头,心中复杂的情绪如一坛混了无数料的酒,最后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有些冒犯的话:“你会……喜欢这个孩子吗?”
风静了,没等流照君回答,补剑缺已经翻过院墙落荒而逃。
“圣魔元胎吗……”慢慢翻完最后一页,流照君合上了书,没有去看已经翻墙而跑的补剑缺,而是抬头望向了空中明月。
他会喜欢这个孩子吗?会喜欢这个疑似朱武的孩子吗?
会喜欢,这个延续着自己和寄云舟缘分的孩子吗?
————
已经跑远的补剑缺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刚刚问的都是些什么魔鬼问题啊?
圣魔元胎,这四个字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那是会毁灭流照君家园的武器,是会伤害他亲人的凶手,甚至之前流照君也并不期望这个孩子,盼望着他永永远远不要出现,即使这可能是他唯一的血脉。
现在圣魔元胎于紧迫的情势中奇迹般诞生,交汇着流照君和弃天帝的血,但这丝毫也不能掩饰道与魔、人与神的冲突。
立场,真是现实得残酷万分。
深深地舒着气,补剑缺扶着道边的树木只觉得身心俱疲,那个看似温和的道长其实和弃天帝同样残忍。
为什么流照君依旧能这么坚定地做出选择?他都不会有那么一丝的迟疑吗?
补剑缺不明白,这种压力他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沉重得难以呼吸,可流照君却在这些年中一直都在考虑、在衡量,甚至也是他亲自选择诞育圣魔元胎。
明明,明明流照君是可以选择放弃的,他有这个机会,也有这个余地。
锤了一下粗壮的树干,补剑缺抬起头。
流照君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犹豫的时间了,在王储定下之刻,在魔皇决定亲自教养之前。
————
时间过得既缓慢,也快速。
正常来说,胎儿一般会在五个月之后出现活动的迹象,甚至因为圣魔元胎的特殊性,会更早的出现反应,可流照君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个孩子有任何意识出现的征兆。
知道内情的寥寥数人都密切关注着这个圣魔元胎的一切动静,他太过重要,关系着所有人未来的走向。
时间渐渐逼近了七个月。
补剑缺在又一次的失望中离开,他的焦虑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再这样下去,是不是意味着圣魔元胎不会产生意识,他注定是弃天帝降临人间的载体?
人界,以及异度魔界,毁灭在即了吗?
流照君抚摸着依旧平坦的腹部,即使已经过去了七个月,圣魔元胎也已经孕育出了形态,但只有到分娩的时候才会真正成型脱体而出,现在一点也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近段时间医座一直告诫他少思少虑,这样对身体不好,可他怎么能不焦急?
即使在所有人的面前他都是一副淡然如水、处变不惊的模样,可他最明白自己的心情,他欺骗不了医座,也同样欺骗不了自己。
命轨终究发生了改变了吗?他输了吗?这个圣魔元胎不是朱武?
失望、恐惧、愤怒、后悔,所有的情绪都快到达控制不了的临界点,仿佛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做出疯狂的事情。
“不必心焦。”从后方揽住树下站立的单薄身影,弃天帝安抚着情绪已经逐渐快要失控的流照君,他能感受到玄君日益压抑的内心,他也有种冥冥之中的感应,这个圣魔元胎一定会产生意识,所以流照君真的不必紧张。
嘴角忍不住扯出冷笑,流照君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这位给自己带来了无限的压力吗?
他做不到能平静地接受宗门的消亡,更做不到冷眼看着熟悉的亲友丧命在自己眼前!
一人一神都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突然,一缕微弱的波动从圣魔元胎内部散出。
心神被蓦然惊醒,流照君凝神关注,生怕刚刚出现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这点微弱的波动在流照君与弃天帝的关注下逐渐稳定增强,最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传出丝微自己的意识。
成功了。
久压在心中的阴霾如散开的乌云,阳光破开层层遮挡重新照入心扉。
流照君眉间的沉郁散去,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颜——圣魔元胎诞生了意识,又为他挣得了一段缓冲的时间。
感受着掌下的小生命,流照君忍不住摸了又摸,在散去了心中最后的凝重后,他终于可以毫无挂碍地感受这份诞生于奇迹中的生命喜悦。
“你想好给他的名字了吗?”状似无意,流照君抬头望着弃天帝,那双眼眸清澈一如初见,可神明心知,如今早就不似当年了。
“朱武,银鍠朱武,汝觉得怎么样?”笑着看着流照君的笑容逐渐隐去,弃天帝明白这个小道士还在不断试探自己的想法,他不介意再一次表明态度。
“真是个好名字……”低下头,流照君明白弃天帝的意思,银鍠所到之处,必将燃起漫天烽烟战火,用冠绝三界的武勇为异度魔界带来胜利与荣耀。
“汝可真是口是心非。”浅笑着看着流照君,弃天帝越发喜爱自己打磨的这块美玉,纵使无心,但无垢无瑕的璞玉哪有精美雕琢之后的华美呢?
“你可真是恶劣。”旋身从弃天帝怀中转出,流照君远离了几步,他还是有些适应不了这种过分的亲密,尤其是……
接住一瓣飘落而下的花瓣,淡红色的脉络自花蕊处蜿蜒展开,在洁白的花瓣上妖艳而显眼,宛如夜莺泣血染红的花朵,这让流照君忍不住想起了观雪峰那漫山遍野的月凌花树。
握住妖异的花瓣,流照君背手在后。
快了,时机就快到了。
————
在临近最后的半个月,流照君见了一次补剑缺,灯火通明的殿堂如同恐怖的洞穴,令独自前来的血狼王万分的不情愿。
心情沉重地走入殿内,即使是明亮的烛火也驱不散心中的抑郁。刚转入内室,补剑缺就看到流照君正倚在罗汉榻旁小憩。
随着日益加重的真元供给,即使流照君拥有浑厚无双的功体,也难免有不支的疲累。
“你考虑好了吗?”察觉到补剑缺的到来,流照君缓缓睁开眼睛,一点也不意外看到他满脸的纠结与犹豫。
“哈,若是我不愿意呢?你会怎么做?”面对流照君的沉静,补剑缺顿时觉得自己的满心踌躇难免有些难看了,心中傲气一激,反问了流照君一句。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吗?”并未正面回答补剑缺的问题,流照君相信既定的命轨,但又不敢完全相信自己所知道的命运。
即使大致的发展方向和前世的剧情吻合,但其中的细节早已天差地别,全然相信只会令自己输得血本无归,这种不确定且充满着恶劣性质的命运还是掌控在自己手中为好。
补剑缺梗着脖子看着流照君一言不发,可盯着那双平静如深潭的眼眸,心中又不免生出几分忐忑不祥的感觉。
这个道士不会想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吧?要不自己还是答应他算了,反正也没有产生对自己很危险的后果?
“算了,你退下吧。”就在补剑缺打算服软的时候,流照君闭上眼睛摆了摆手。
等补剑缺一头雾水地离开,流照君感受着诞生在即的强壮气息,即使补剑缺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自己还是要放手一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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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银鍠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