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贫道只想当个安静的道士 第175章 同游

阳光明媚，树林葱郁，浅翠深绿交错掩映，在淙淙而过的清亮河水中倒映出生命的色泽。

水下的石子清晰可见，一两尾小鱼忽而一摆鱼尾，荡起层层涟漪后转瞬游进了不远处的水草丛中。

掬一捧沁人的河水在手心，细碎的阳光在指缝间漏出，似流散的金沙，充满着珍贵的璀璨，又似留不住的时光，充满着遗憾的挽留。

流照君蹲在溪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只觉得一切都恍若隔世。

有多久了？自己有多久再不曾踏上苦境这片土地，感受灿烂温暖的阳光？

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自己有着太多的回忆，可却不敢去轻易触碰。曾经有多么的美好，现在就有多么的害怕。

甩了一下手上的水珠，流照君收拾了心情站起身，他不知道弃天帝为何会心血来潮带自己来到苦境，但总是“伤春悲秋”一定是无用的，他必须做好应对一切意外的准备。

“汝不该这般贪凉。”见流照君终于站起身，弃天帝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将冰冷的手纳入自己温暖的掌心，一瞬之间，竟让流照君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弃天帝真的如寄云舟一般在乎自己。

可是，弃天帝不是寄云舟。

心中冷笑，流照君不做任何反抗，只是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有些眼熟：“这是哪里？”

“洛神郡。”弃天帝给流照君带上了一顶帷幔，牵着他似慢实快地走向不远处的繁华城镇。

洛神郡。

流照君回想着这个名字，最后忍不住轻笑一声，这可真是一处记忆深刻的地方啊。

弃天帝这是打算做什么？出感情牌软化自己吗？可他不是寄云舟，自己也不是从前的流照君。

即使是数百年前的洛神郡，这里依旧繁花似锦，人流如潮。

街道两旁的花树长盛不衰，飘摇下片片落英，如一场烂漫的花雨，妆点着这座繁花簇拥之城。

周围的路人仿佛看不到他们两个的格格不入，又仿佛早已习惯了江湖中形形色色的侠客，一点也不多加侧目。

伸手接住一朵落到自己面前的凤凰花，艳红的花朵似火般绚烂，让流照君想起了当年调戏寄云舟之举，忍不住侧头看向一旁的弃天帝，却没想到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心中慌乱一瞬，可隔着纱巾，流照君很快就收敛起了这一丝悸动，泰然自若地抛下手中的花朵：“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玄，汝依旧是喜欢吾的，何必欺骗自己的内心呢？”弃天帝将一直捏在手中的凤凰花别在流照君鬓边，正如当年流照君对寄云舟做的那样。

火色的裙，艳色的花，一如当年画舫的惊鸿一眼，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起流照君的呢？

弃天帝看着眼中闪过一丝羞恼的流照君，忍不住勾起了愉悦的笑容。

“你不是寄云舟。”摘下鬓边的凤凰花揉碎在掌心，流照君也笑了，可掌心中的灼烫让他明白自己的心还是乱了，“还是说，你承认自己是寄云舟？”

“自欺欺人是没用的。”弃天帝移开目光望向前方，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吾记得汝爱吃糖雪球？”

流照君抿着唇并不答话，有些僵硬的被弃天帝牵扯着继续向前走，然后怀里就被塞了一包裹着厚厚糖霜的山楂。

紧紧捏着纸包，流照君手心中沁满了汗，一再告诫自己“这不是寄云舟，这不是寄云舟”，可是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嘲笑自己“承认吧，寄云舟就是弃天帝，你喜欢寄云舟，也喜欢弃天帝，你爱的从来都是一个人。”

“汝怎么不吃？还是说，汝想吃那家馄饨？”仿佛不曾看出流照君内心的挣扎，弃天帝继续牵着他往前，金蓝异色的双瞳望着远处，在阳光下就像一对漂亮的琉璃珠，美丽、但也透着冷意。

流照君抬头看着弃天帝，心中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太了解自己了，可自己却掌握不了他的心思。

极有目的性，弃天帝径直带着流照君来到一处小摊位，和三百年后一样的位置，同样有个年轻的店小二手脚利索地招呼着客人。

“两位请坐，想吃点什么？小的强烈推荐本店的招牌……”

“两碗馄饨。”不等店小二介绍完，弃天帝眉心微微蹙起，他并不喜欢凡人靠得他太近。

“好嘞。”应下一声，店小二很快就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并一碟花生回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客官慢用，祝客官带女儿玩得开心。”

“噗嗤。”话音甫落，流照君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将手上的糖雪球放到桌上，然后不怀好意地看向弃天帝。

弃天帝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只是盯着流照君：“他是吾夫人。”

店小二表情空白一瞬，看了看一旁身量不足的流照君，然后很有眼力劲儿地马上改口：“祝客官与夫人玩得愉快，白首偕老。”说完，脚下生风地跑了。

“有意思吗？”看着面前香飘四溢的小馄饨，流照君慢慢收敛了笑容，只觉得无趣。

“这是实话。”弃天帝将自己的那一碗推给流照君，他记得流照君很喜欢这家店的味道。

看着面前的两碗馄饨，流照君目光悠远，时光仿佛又在这一刻重叠，当年的寄云舟也将自己的那一碗推给了他。

这算什么？弃天帝难道在提醒自己寄云舟一直都是他吗？

低下头，流照君看着汤碗里的细碎葱花，鲜肉的香味钻入他的鼻尖，手中的白瓷勺轻轻搅拌着清汤，就像搅动着自己荡起的心湖。

舀起了一个皮薄肉多的小馄饨送入口中，滚烫的汁水在舌尖绽开，这个味道依旧没变。

撑着头侧身看向一旁慢慢吃着馄饨的流照君，弃天帝注视着隔了一层纱幔之后的眼睛，收敛了一身的气势，就像一名寻常的过客，只是那双莫测的眼中依旧是让人琢磨不了的幽深。

“你听说了吗？中原长生湖畔多了一片银杏林，蔓延数十里，好一片金灿灿。”隔壁桌的一位客人喝了一口酒，兴奋地和自己的友人分享见闻，“可壮观了。”

“哦，你说的是藏剑山庄吧。”友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敛锋观花叶沧澜的地盘，你最好少去，省得惹上杀身之祸。”

听到熟悉的名字，流照君手中不由一顿，忍不住凝神听了起来。他渴望去见本已经生死永隔的好友，渴望了解他现在所有的一切。

“怎么说？”丢了一枚花生米入口，那人好奇地问向自己的友人，“他失踪前不是江湖闻名的豪侠吗？”

“豪侠？错了，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愤怒地一扔手中的筷子，眼中闪着名为仇恨的火焰，“他屠杀了儒门众多弟子门人，现下声名狼藉。要不是学海无涯执意保他，呵，就他？早就该被碎尸万段！哪儿还能悠哉悠哉地退隐？”

流照君气愤地瞥了一眼那桌，胸膛中充斥着愤怒。

叶沧澜从来不是滥杀之人，这些人！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想去见叶沧澜吗？”弃天帝好整以暇地看着流照君，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两个见了面会联起手来对付自己，“这可以算汝三百多年来甚乖的奖励。”

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流照君紧紧盯着弃天帝，按下了心中想要掀桌的冲动。

这是在警告自己吗？

自己的软肋弃天帝知道得一清二楚，可弃天帝有在意甚至可以约束他的事物吗？没有。

此时的玄宗与叶沧澜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正因为自己这些年甚乖，所以弃天帝才没有对他们出手是吗？

今日洛神郡一游，也不过是在敲打自己，让他继续乖下去，安安分分做一名“鬼后”，弃天帝可以继续不动他所珍惜之人。

心中一片冰冷，流照君自嘲一笑。

他果然还是飘了啊，被这三百年的朝夕与共所欺骗，居然天真地以为弃天帝会真的好心带他出来“放风”，甚至以为他会在意自己。

指望神明懂得人的感情，果然是异想天开、痴心妄想！

没有说话，默默垂下目光，流照君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敢去见叶沧澜，不敢将危险的弃天帝带到他的面前，出现任何可能伤害到他的机会。

而且，他不能肯定，此时自己的心音会不会被叶沧澜厌恶。

他是那么的待人以诚，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好，可如今的自己却早已面目全非，根本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过，至少叶沧澜现在还活着不是吗？

心中患得患失，流照君也没了继续吃东西的兴致，意兴阑珊地放下了汤匙。

因为珍视，所以小心。他想自己的亲友们都好好地活着，所以每一步都要斟酌再斟酌，生怕会伤害到他们。

不急，会有机会的，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目光凝着坚定，流照君这么安慰自己，只要他功力完全恢复，就可以挣破弃天帝魔气的禁锢，到时候再没有人能阻拦自己离开异度魔界，弃天帝也不行！

这些年其实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努力，一边修改着玄宗的功法，一边默默提升着自己的修为。他有感觉，即使现在自己因为魔气的问题得到压制，但只要突破了桎梏，自己的实力肯定会有一次巨大的飞跃，迈步师尊的境界不成问题。

耐心一点吧，再耐心一点吧。

流照君不断劝告着自己，只要再过几年，玄宗就不会只能出现在梦中，那是自己必然要回归的家。

“不吃了吗？”弃天帝见流照君不再动馄饨，随即缓缓问道。

“吃不下了。”拿起装满糖雪球的纸包，流照君站起来，他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还是早点回异度魔界吧。

并没有说什么，弃天帝带着流照君往城外走，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喧闹的人间。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城门的时候，一名满身狼藉的少女与流照君擦身而过。

“救命啊！救命啊！”少女一身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污糟糟的脸上满是惊恐，“快跑啊！”

血气从面前飘过，粘腻得令人作呕。流照君止住脚步，回身看向已经摔倒在地上的少女，在她的身上，自己竟隐隐约约看到了几分未来的痕迹。

“发生了什么事？”不少人围了过来，有扶她起来的，也有漠不关心只顾看热闹的。

“强盗！那伙儿黑云山上的匪寇，来了！”剧烈地喘着气，少女咽着口水，瑟瑟发抖地被人扶起。她拼尽全力跑回来报信，就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提早避开血灾。

周围的百姓静默一瞬，随即，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宁静的生活被打破，路边的摊子被撞倒掀翻，地上的落花被践踏碾碎。虽然此时死亡的刀锋还未到来，可死亡的慌乱惊恐却已经弥漫。

流照君定定地看着那名少女，血色的未来景象在她身上一闪而逝，快得让他捕捉不到完整的画面，只看到一片支离破碎和死不瞑目。

“汝要救他们？”不在意流照君的驻足，弃天帝静静看着他。这些凡人的命数在他眼中一览无余，甚至根本不屑一顾。

“救？我有能力吗？”流照君自嘲一声，挑了挑眉毛，他想起了上次的那名黄衫少女，然后看向弃天帝的目光就带了几分不善，“我连自己都顾不好，何况是别人？”。

“若汝真这么想就好了。”轻轻一笑，橘色的夕阳在弃天帝的身上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霞光，仿佛带着颠倒众生的魅力。

将流照君隐在袖中攥紧的手一点点掰开握在自己的掌心，弃天帝劝慰道：“这些凡人其实并不值得汝稍加留意。”

“我也是凡人。”流照君看着这只被弃天帝握住的右手，它已经数百年不曾握剑了，当年的入门誓言仿佛都已经遥远，“我所在意的人也都在这茫茫红尘之中。”

“汝可真是倔犟。”弃天帝对流照君于人世的长情很无奈，也不理解，“百姓之于先天，先天之于神祇，这些生命太过短暂，不该浪费心神。”

“可我就是在意，所以我是凡人。”抬眼看着弃天帝，流照君又问道，“弃天帝，你又为何要纠缠于我呢？我不过是你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点罢了，甚至不过是因为一段意外的游戏而产生了交集，你神明的自持呢？”

微微垂了垂眸，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弃天帝的眸光：“汝是不同的，吾予汝资格站在吾的身边。再说了，漫长的生命总要有些消遣调剂，否则不就太过无趣了吗？”

叹了一口气，流照君只觉得疲惫不堪，软下语气带了些请求，左手轻轻扯了扯弃天帝的衣袖：“你会救他们吗？”

“玄君，汝依旧如此心软。”宽和而漠然的目光注视着流照君，就在流照君以为弃天帝会拒绝的时候，他忽而又笑了，“也罢，不过是稍稍延长一下这短暂的生命，谁让吾偏宠汝呢？”这么一点点小事，没必要影响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

惊诧地看向弃天帝，流照君本就没带多少希冀，毕竟请求想要灭世的神明救在他眼中污秽的人类，听着就觉得荒谬，可弃天帝居然答应了？

“去前面等吾。”弃天帝松开流照君的手，这点连尘埃都比不上的人类的血根本不需要玄君去沾染，省得到最后又不忍心。

看着弃天帝离开，流照君心中惊疑不定，他从不会高估人类在这位神明心中的地位，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的认知有些动摇。

弃天帝真的能学会人类的感情吗？他真的——有在意过自己吗？

不过在路边等了几息，弃天帝就已经回来了。

没有什么地动山摇，也没有什么血光冲天，就是这么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出去转了一圈，弃天帝依旧是那么的一尘不染、高高在上，披着残阳静静地走向自己。

“走吧。”看到流照君少见的目露迷茫，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年少的懵懂，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自己，弃天帝平静的心湖中也泛起了愉悦的波澜，伸出手拉过依旧看着他发愣的流照君，“我们回去。”

手被牵起，热流从掌心源源流入已经逐渐冰冷的心扉，焐热干涸荒凉的心口，暖洋洋的。

流照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吧，就这么彼此牵绊着，或许，弃天帝真的能学会在意呢？

甜吧？这章全是甜的，可难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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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同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