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萧萧,寒鸦寂声,风吹云散后,漫天星子在夜幕上闪烁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花叶繁茂,柔情满枝,被风轻轻一吹,抖落下万千嫣红。
这里是异度魔界最安逸的所在,所有的流言蜚语与暗潮汹涌都被挡在了宫墙之外,就如世外桃源般不染纷争。
流照君坐在树下的红绡软塌上,一本书平摊在膝上,正侧首斜撑着身子翻阅书籍。
捻起一片落在书页上的花瓣,流照君仔细看了看,没分辨出是什么品种。洁白如雪的花瓣似是梨花,但又在花蕊处延伸出丝丝缕缕的红色脉络,平添了一丝属于魔的妖异。
丢开花瓣,流照君再次翻过一页书籍,并不去看坐在一旁一反常态安安静静的补剑缺,只是淡淡询问:“你在我这儿已经坐了有一个时辰了,一句话也不说,怎么了?”
补剑缺垂首坐在石桌旁,四平八稳的坐姿与他往日里狂放不羁的性格完全相反,竟罕见地透着一股严肃认真。
并没有着急说话,瞥了一眼流照君膝上的书,补剑缺忍不住皱了一下浓眉。
这是他前几日按照弃天帝的指示送来的,不知道流照君又和弃天帝达成了什么约定,竟然完全开放异度魔界所有功法给流照君阅览,弃天帝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或者是自信流照君绝对无法逃离异度魔界,将这些功法带回玄宗?
“我去天魔池看过了。”
翻书的手平平稳稳,似乎并不为这句话所动。流照君在心中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提起了小心。
他并不知道天魔池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只是诓补剑缺罢了,反正只要动摇了他的信念,策反也就不再困难。不过,既然伏婴师都能知道弃天帝的目的,那应该就是有迹可循的,大概率还是在天魔池。
“哦,找到答案了?”
“弃天帝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补剑缺目露凶光,握紧双手狠狠砸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弓着背低吼了一声。
看着这样的补剑缺,流照君静默了一瞬,然后拎起手上的书晃了晃,哗啦啦的声响引得补剑缺侧目看了过来。
“这是你们异度魔界的功法。”将书随意丢在了一旁,流照君坐直身体,眼神中带着轻蔑和嘲讽,“弃天帝在意过你们的生死吗?他将你们的弱点交于我手,不过是因为他想为游戏添加点趣味,你们只是取悦他的玩物。”
“就算你手握异度魔界功法的弱点又如何?你又送不回去。”补剑缺冷眼看着流照君,只觉得这个人有些看不透了。
初时接触,只以为这是个性格温和的道士,还带着一点少年的天真与倔强。可随着认识的加深,补剑缺更觉得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明明是一个外来的道士,却对异度魔界了解很深,比他这个元老知道的还要多。
“连你也这般认为吗?”并不在意地笑了笑,手指抚摸过自己衣袖上针脚精细的刺绣,流照君淡淡地反问,“可你怎知我就一定没有办法呢?”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帮你送?”抱起了臂膀,补剑缺抬了抬头,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轻佻。他知道流照君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在拉拢自己,他还没笨到看不出来。
“交给你我也不放心啊。”流照君并不掩饰自己对异度魔界的不信任,“你有你的立场,有你的亲朋好友,我怎么会让你两难?”
听了这话,补剑缺暗暗松了口气,看向流照君的目光也柔和了三分。这个“鬼后”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毕竟他仿佛一直都在为他人考虑,从不让别人为难。
“可是,弃天帝就没那么好心了。”喝了一口手边的茶,流照君继续说道,“他应该对你们承诺过,只要攻下了人间,你们就会有充足的生活资源了吧,再也不用为生存烦忧。”
轻轻笑了一下,流照君捧着茶杯,清亮的眼波中是无限的温柔:“可惜,这却是世间最大的谎言。”
补剑缺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流照君,他在等一个解释。
“弃天帝的目的就是毁灭人间再造四境,怎么可能会给你们留有一片生存的立足之地?你们不过是他攻城掠地的兵器,在人间毁灭以后,他就会毁灭了你们。”流照君看着补剑缺,用最温和的语调说着最残酷的现实,“你们这般积极忠心地想要攻伐四境,不过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你们被骗了啊。”
补剑缺不言,仿佛是在辨别流照君所说的是真是假,好一会儿才又笑了:“你骗我。”淡淡的三个字,仿佛流照君说的都是谎言,这样就可以坚定自己内心的信仰与希望。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谎言总是一戳就破的。”流照君不慌不忙地反问,“不然你以为弃天帝为何要执着于创造圣魔元胎?甚至为此纵容我。”
“他与太阳神约定不可亲身下界,所以就需要称手的武器来完成他的目的,异度魔界因此被创造了出来。可光凭异度魔界想要赢得赌约又要多长时间呢?甚至一路的未知都有可能使得你们半途而废,所以他就需要一具圣魔元胎,一具足以容纳他实力的圣魔元胎,即可以监督引导你们,也可以在你们不能为他赢得赌约胜利的时候亲自动手,甚至毁灭你们。”
看着仿佛呆愣在那里的补剑缺,流照君眼中是怜悯,也是惋惜:“你们对他忠心耿耿,却不知道这位神明从不在意你们的生死。你们不过是一枚较为顺手听话的棋子,等再也没有了用处,就会和你们打败的敌人一样,化为世界的灰烬。他从来就不曾想过履行对你们的承诺。”
“你骗我。”一字一顿,依旧是那三个字。
补剑缺深深地盯着流照君,仿佛想从他的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可他明白,自己内心其实已经相信了,曾经坚定的信仰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甚至在逐渐扩大,再也愈合不上。
毫不躲闪地看着补剑缺,流照君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真挚:“谁不畏死呢?可我们也有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存在与理由。我们都想让自己的亲友能生活得更好、更幸福,从此不用为战火贫穷所苦。”
“补剑缺,其实我们才是同一个立场啊。”
看着补剑缺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流照君缓缓落下了唇角,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可心中空落落的感觉却无法忽视,甚至无法弥补。
自己正一步步学会撒谎、学会欺骗,引诱着别人成为自己手中的棋子,将自己变成从前最讨厌的模样。
今日的自己看似成了握棋的下棋者,可谁知自己又是不是其他人手中的棋子呢?至少自己早已成了染青烟博弈的手段。
只是,弃天帝不在意失去,自己却无法再承受失去亲人的痛,他想抓住已经为数不多的亲人。
“汝不开心吗?如今的补剑缺已经不会再忠诚于吾了。”不知何时回来的弃天帝走到流照君身边静静地看着,花瓣落在他的肩头,连目光都温和了。
他并不在意补剑缺的背离,甚至放任流照君诱导补剑缺,毕竟一成不变的发展真的很无聊,他也乐意纵容流照君。
勾起一丝红发,弃天帝有些开心,揽住流照君的腰让他站在软塌上和自己平视:“玄君,汝也学会了撒谎啊。”风中的轻语吹在耳畔,带着无尽的蛊惑与暧昧,将流照君的耳朵都醺得微红。
“我说的难道是假话?”罗袜踩在白狐裘上仿佛踩在绵软的云间,腰间的手臂强健有力不容拒绝,流照君撇开头,拽住弃天帝的衣襟努力站稳。
“可汝也没将真话说完全。”捻去落在流照君发丝上的花瓣,弃天帝笑着,“不过汝确实知道不少,连太阳神与吾的约定也知道。”
“更让吾开心的是,汝果然了解吾。”
抱起流照君,弃天帝带着他步入内殿,层层叠叠的红纱在风中轻轻鼓荡分开,将暧昧的暖意逐渐点燃。
“汝要的功法吾给了,现在就要看汝的表现了。”
手指紧紧勾住掌下的衣襟,流照君的身体微微颤抖,即使早知道这一天会来,但真正面临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害怕与无措。
魔气对经脉的伤害让他的身体彻底记住了这份灼痛,而弃天帝的强势更是让他产生了一种无法逃避的恐惧。
身后层层的红纱已经落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室内所有的景致。
弃天帝将流照君放下,看到他仍低垂着头不说话,手指轻抬起他的面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塌上有些瑟缩的身影:“汝不是喜欢吾吗?不是爱吾吗?为何还要迟疑犹豫?”
似乎被这句话激怒,流照君一把挥开弃天帝的手,看着他的目光燃烧起两团小小的火苗。
自己不堪的心思被一遍又一遍地揭开,**裸地呈现在面前,逼着他不得不认清自己的内心,这就像是对玄宗的一种背叛。
是,自己是喜欢弃天帝,这份喜爱从前世延续到今朝,经过寄云舟的发酵,日复一日变得更加醇厚,成了再也无法抹消的印迹。
在知道寄云舟就是弃天帝的那一刻,流照君心中愤怒之余难道就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窃喜吗?有的啊,所以他唾弃自己、厌恶自己,觉得自己简直丑陋透了,根本不可原谅!
在床榻上缓缓站起,即使是一身的女装也无法遮盖住那锋锐如虹的气势。
流照君一把揪住弃天帝的衣襟,贴近的面孔咫尺相对,连呼吸都可以感受得到,仿佛如胶似漆地说着什么海誓山盟:“是啊,我喜欢你。”
“是你一步步打破我的心房,教会我怎么去爱。当年褢天女的事情你插手了吧?”眯着眼睛,流照君冷笑着,“当初我刚对褢天女产生懵懂的情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你插手打断了。”
弃天帝任由他放肆,也并不说话,但眼中的笑意却肯定了流照君的怀疑。
没错,当年即使他还没有喜欢上流照君,但也绝不容许其他任何人在流照君身上留下标记的痕迹,只有他完全失去了兴趣才行。
“你真可恶。”流照君笑了,伸手抚上弃天帝的脸,“三十年,你用三十年让我爱上你,爱到深入骨髓无法自拔,恨不得将一颗真心捧给你。”
勾起安静地看着自己发疯的弃天帝的一缕黑色长发,流照君笑着自己当年的幼稚与天真:“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即使我察觉到了你身上诸多的不寻常,可我当年依旧不愿意去深想,不愿意去探究。我以为那都是过去,我们会有无尽的未来,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道魔之战危险异常,我看不见任何光明,所以一直在犹豫。可当我终于下定决心握住你递来的手,打算即使身死道消也要护你周全,所以将周流星位递给你的时候,你回报给我的是什么?”
攥着衣襟的手指逐渐用力,指节间泛出青白,那是深受背叛的愤怒,是让师长承担后果的悔恨:“那一剑,将我的美梦从此打碎。是你,亲手毁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感情。”
弃天帝看着流照君,看着他被怒火晕红的双颊:“若是汝留恋这段感情,如今身在异度魔界,我们还可以继续……”
“继续?怎么继续?”流照君打断弃天帝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你是打算不再毁灭人间了吗?”
“人间污秽,没有存在的价值。汝与吾回六天之界,不再理会这世间的纷纷扰扰。”皱了一下眉,搂住流照君靠近的身躯,弃天帝手中逐渐收紧,眼中的光在朦胧中令人看不真切,“人世百年转瞬即过,唯有神明永恒不朽。留恋于短暂的感情,汝过于痴愚了。”
流照君靠进弃天帝的胸膛,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埋首在他漆黑如墨的发丝间,跪在床上只觉得无力。
他们的胸膛在这一刻靠得是这么的近,彼此心脏的跳动也是这么的真切,可他们的距离却又那么的遥远,遥远到触不可及。
他早已将所有的感情孤注一掷地投入了进去,就如师尊曾经所担心的那样,自己终究被“情”所困,被“义”束缚,不得自由。
可弃天帝呢?寄云舟是他,也不是他,不过是这位神明闲暇无趣时的小小消遣,过去了就可以被遗忘。
他可以感受到寄云舟的感情,但摸不准弃天帝的心思。神明现在对他的感情就像是一段虚假的“借情”,不过是寄云舟曾经留下的淡薄痕迹,随时都有可能被无尽的岁月冲刷干净。
“够了,真的够了……”流照君轻声低喃着,仿佛是在哭泣。
自己早该知晓,古老的神明怎么会被人类的七情六欲所迷惑?他们高居于云端之上,圣洁、威严、不容亵渎,俯瞰人间时带着淡淡的倨傲与疏离。他们不在意这些在他们看来朝生暮死的生灵,更遑论意外产生的短暂情感。
自己早就输了,可如今,他不能再输。
弃天帝逼流照君认清楚他还是喜欢自己的,流照君开始自我厌弃,毕竟是弃天帝教他爱上一个人,虽然后来又亲自打碎了,但留下的痕迹抹不掉了。
还是没能把车写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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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天渊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