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滑微凉的被面让流照君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抱着那层薄被,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殿,心中升起了一股无措。
该怎么办?
想到弃天帝临走之前那势在必得的目光,流照君呼吸逐渐乱序。
这次他能够及时清醒过来,可下次呢?弃天帝不会就这么放弃圣魔元胎,更何况,更何况……
咬紧了牙,心中最隐秘的感情被触及,那是最不该有的私情,甚至被最不该知道的人洞悉,羞涩之余更多的却是耻辱与愤怒,宛如被触及了逆鳞。
裹紧了被子倒在床上,仿佛这就是自己最后的遮羞布,可以藏住那最不堪的心思,流照君气得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见鬼,为什么这么疼?什么“水乳交融”“阴阳相谐”?书上说的根本就是假的,紫荆衣又买假书!
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危机感猛然升起,还没等完全适应体内骤变的魔气,流照君就急忙去寻补剑缺。
拜这次魔气所赐,之前被断的经脉已经愈合大半,虽然其余地方依旧受创严重,但离开这座魔皇寝宫却不成问题了。
不毛山道山风瑟瑟,杂草在乱石间顽强生存,汲取着零星的养分维持生机。
循着风中叮叮当当的锻铁声,流照君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砖石堆砌的火炉内赤炎缭绕,不时有金色的火舌窜出。补剑缺裸着上身挥动铁锤,一下一下砸着手中煅烧得赤红的铁块,迸溅出点点火星。汗水滑过他健壮的肌肉,力量与野性在他身上交织成一种粗犷的魅力。
“咦?你怎么来了?”抬眼看到从小路尽头缓缓走来的流照君,补剑缺停下动作,将锻造到一半的匕首丢进一旁的寒池,扯过搭在桌子上的汗巾胡乱地擦了擦汗水。
“是你做的?”冷眼看着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的补剑缺,流照君不动神色地质问。
“什么?”一脸莫名,补剑缺摸了摸头顶的短发,根本不知道流照君说的是什么,于是拿起了桌上的水壶。
“迷药。”
“噗”一口水直接喷出,补剑缺震惊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流照君,连手上举起的水壶都忘记放下,任由衣裳被水打湿。
“什么!”仿佛才反应过来,猛地扔下水壶,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这么大胆,居然敢直接对魔皇寝宫出手。
在原地低头转了几圈,补剑缺一脸的纠结复杂,最后蹭到流照君身边,表情皱成了一团:“你们,你们那个,那个……”食指对了对,那纠结的样子比流照君这个当事人还要不好意思。
原本已经收拾好的心情顿时又被打翻,流照君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仿佛被烧着了一般,连耳廓都染上了羞:“做、做了一半。我把他,踢了下去……”说到最后只剩下嚅嚅。
补剑缺倒退了一大步,瞪着眼睛看着面前低着头的流照君,仿佛在看一名勇士:“你,你们……”
“唉,反正不是我做的。”过了好一会儿补剑缺才缓过神,一想到那复杂的关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由地重重叹了一口气,为流照君捏了把汗。
孤身一人在异度魔界,流照君毫无依靠,这次阻挠出兵已经让几个魔殿都出现了异声。虽然明面上并没有说什么,一切都听从弃天帝的决定,但这几天开会议事,补剑缺也能感受到众魔的不满。
“嗯,我知道了。”流照君也没真以为是他干的,毕竟补剑缺也做不出这么没品的事来,不过他肯定已经猜到是什么魔做的了。
正好敲打一下。
流照君心中着实气恼,压下了眼中的不满。
这么一趟兴师问罪,补剑缺肯定会去教训教训那个魔族混蛋。
“这样吧,你先回去休息,我会加强对王宫的守备。”再次叹了一口气,补剑缺只觉得难做,戒神老者真会给他找麻烦。
流照君在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后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这已经很能说明一些事情了。无论弃天帝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但目前绝对不会让这个鬼后出事。
看着恍若根本不在意自己处境的流照君,补剑缺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那个,最近你最好小心一些,不少魔族都对你……”
“我知道。”流照君点了点头,异度魔界上层对自己的敌意他已经从伏婴师那里感受到了,就不知弃天帝所说的“护着”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对了,你去过天魔池了吗?”抬眼看向忧心忡忡的补剑缺,流照君侧首问道。
沉默了一下,补剑缺盯着地面,没有回答。
一旦去探天魔池,那就是对从前一直遵从的信仰发出质疑,他不敢轻易踏过这条线。
“罢了,我先回去了。”流照君也不急,他还有许多时间。如今异度魔界中能成为他的眼睛的只有一个补剑缺,不能操之过急。
离开了补剑缺的居所,流照君慢慢往回走,想着接下来需要做什么,他又该怎么破局。
如今弥补功法的克制已经成了当务之急,自己必须拿到异度魔界的功法才好对症下药。毕竟玄宗传承了这么多年,经过一代代的完善,修炼的术法剑术早已有了一个完整的体系,轻易寻不到漏洞。
就靠自己根本做不到将这无数的功法全部修改一遍,即使有系统协助也不行,只能进行有针对性的完善,甚至反过来压制异度魔界。
六百年,自己必须拖六百年。
一道流光从头顶飞速划过,流照君看了一眼便知晓是补剑缺化光出去了。
脚踝处隐隐开始有些酸疼,即使已经好了大半,但依旧不能维持那么长时间的行走。
流照君并不为难自己,直接在一旁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天上的星子仿佛钻石一般璀璨光芒,镶嵌在漆黑的夜幕上闪闪烁烁。
抬头仰望着星空,也不知现在身在玄宗的师尊与师兄怎么样了,他们还不知道仅有着一片星空之隔的异度魔界正虎视眈眈,应该还沉浸在染青烟等人骤然陨落的悲伤之中吧?
风从火焰魔城的方向吹来,带着丝丝缕缕灼热的味道,那是蓄势待发的战意。
绣着金线的火红裙摆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精致的花纹是尊贵的象征,在黑夜中熠熠生辉,仿佛不用沾染一点战火动乱,只需要在高高的殿堂中养尊处优,胜利就会被恭敬地奉至面前。
“为什么不回去?”
黑色的身影立在前方不远处,即使是浩瀚无垠的星河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金色的发饰将垂顺的长发束在身后,曳地的黑色长袍如夜幕一般深沉,就如神明那隐在金蓝异色的眼眸后不可揣测的心思。
风中传来细碎的金饰碰撞声,清脆悦耳,泠泠如一曲神秘华丽的乐章。
仰之弥高,圣洁庄肃,不容亵渎。
流照君看向弃天帝,在神祇对人间高高在上的垂眸之中,他总能从那不近人情的神明身上时不时地看到寄云舟的影子。青色的单薄身影如梦如幻,似真似假,仿佛触之即散的海中浮沫。
他不敢去探究,不敢去追寻,怕再一次落入神明的陷阱,让早已处在悬崖峭壁上的玄宗雪上加霜。
勾起了笑,流照君垂眸豁然地笑了,仿佛将三天前的尴尬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因为走不动了啊。”
“汝在看谁?”弃天帝走到流照君身前,抬起了他的头,注视着那双清亮如泉水的紫色眼眸。
在这双清澈的眼睛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却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你啊。”流照君不在乎了,寄云舟也罢,弃天帝也好,那曾经美好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是凌剑主,是玄宗倾天一脉这一代的剑主。
弃天帝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很满意,但也不想与流照君过多的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将他抱起带回魔皇寝宫,就像人间的寻常夫妻一般恩爱亲密,弃天帝仿佛对这个扮演游戏极为热衷,到现在都乐此不疲。
坐到铺着雪白狐裘的罗汉塌上,敞开的窗棂下,月光如水般照了进来,流照君披着夜色,就像一只误入人间的火焰精灵。
“我很无聊。”在弃天帝放下他后,流照君拽住了那即将离开的黑色袖袍,低头看着上面绣着的暗色云纹,平静地说道。
“吾记得汝擅琴。”回眸看了一眼流照君,那天夜里的温柔亲密仿佛都是一场梦,弃天帝再次恢复了神明的威严疏离,“殿内准备了古琴。”
“我想要看异度魔界的功法。”
沉默在殿内弥漫,仿佛只剩下风吹纱幔的簌簌和烛花爆裂的声响。
“呵。”转身看向低着头的流照君,弃天帝抚过那在月色下更加莹润的眼角,仿佛在摩挲着精致的玉器,“汝依旧不甚乖巧。”
“吾已经答应了汝暂缓出兵的约定,让玄宗可以继续苟延残喘地存活,玄君,汝却甚是会得寸进尺。”
流照君终于抬起了目光,脸颊边微凉的触碰再也不能令他心生涟漪,即使那是寄云舟曾经最爱的亲密:“我也遵守了约定,陪在了你的身边,不是吗?”
“那这次,汝又能拿什么来作为交换呢?”轻轻地笑着,弃天帝盯着流照君眉心艳艳的道痕,他早已明白了答案。
看着依旧在捉弄着自己的神明,流照君抿住了唇,衣袖下的手指慢慢攥起,仿佛在揉碎什么。
“吾,会尽力配合你,诞下圣魔元胎。”
过了好一会儿,殿内才再次有了话语声。
流照君艰难地说着,避无可避地亲手剥去自己的鳞片,拔去自己的尖刺,一步步成为弃天帝的掌中玩物。
“只是,若圣魔元胎诞生了自己的意识,那就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你不能强行占据他的身体。”抓住弃天帝的手,流照君紧紧盯着他。
“成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交易,弃天帝并不在意让流照君再占一点小便宜。只要有了圣魔元胎,他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也有了更多的选择。
流照君稍稍松了口气,他在赌,赌命运的不可抗力,只希望这个圣魔元胎产生了意识,成为银鍠朱武。
洁白如玉的手指顺着耳廓滑过脖颈,最后落在了衣领上。弃天帝盯着流照君脖子上隐隐约约的青色脉络,笑得玩味又期待。
人类的生命如此脆弱,有时候又顽强得不可思议。流照君是他现在找到的最有意思的玩具,他期待看到更多的一面。
“不急,我们还有不少时间慢慢地玩。”见流照君的呼吸逐渐紊乱,手指甚至已经搭上了衣领,弃天帝止住他的动作,轻轻在他耳边说着。
魔,本就极具魅惑,引诱着人心底最深的冲动与**。
弃天帝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流照君,乐意为这份趣味的游戏再添一分美妙,他要自己一点点拆开这份不怎么容易得来的礼物。
“吾会让补剑缺先送来功法。”拉好流照君有些松散的衣襟,弃天帝捏住一缕尚带着风雪气息的发丝,他要将之全部染上自己的味道,彻底属于自己,“展现吾之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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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骨冥道,幽暗的地界中弥漫着森冷的鬼气妖氛,山谷中鬼影幢幢,没有一丝人迹。
补剑缺嘿嘿一笑,直接奔去了最中央的水池,将浸在幽绿水池中的一本古书捞出,毫不怜惜地甩了甩上面的水珠,然后直接在池边狠狠拍了起来,丝毫不怕甩散了架:“戒神,我可真没想到,你小子胆子居然这么大,竟然敢动鬼后?”
“别甩啦,别甩啦,晕死我了。”
仿佛活了一般,这本古书突然哗啦啦翻起了书页,随着一阵绿芒微闪,一道佝偻的身影从书中浮现,落在了补剑缺的面前。
一瘸一拐地坐到池边,戒神老者一脸不爽地将自己本体丢回水池内吸纳魔气疗伤,然后看着幸灾乐祸的补剑缺没好气地问:“干什么!我没心思和你喝酒。”
“嘿嘿,被陛下揍的?算你命大,不是说了不会掺和的吗,你怎么敢动鬼后?”补剑缺看了看戒神老者的那条断腿,没三五个月是恢复不了了,只觉得活该。
“哼,谁让她阻止我们出兵了?”舔了舔嘴唇,戒神老者眼神中就差冒绿光,他渴望精血好久了,“陛下想要人间,她又能阻止多久?不过这一试倒让我试出了点不寻常来。”
“怎么说?”补剑缺眯着眼睛撑着头看向戒神,语气轻快佻达。
“陛下他果然对鬼后不一般!就是可惜了我的努力,功亏一篑啊。”戒神老者啧啧着摇了摇头。
就差一点,这份功劳他就可以拿到手了。不过用一条腿看一场好戏也蛮值得的,他的笔已经蠢蠢欲动了!
“这不是屁话嘛。”一巴掌抽在戒神老者的后脑勺上,补剑缺失望不已,他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其他的发现呢。
“不是,我是说咱们陛下可能真的动情了。”戒神老者也不生气,凑过来对补剑缺鬼鬼祟祟地说道,“这是在乎啊,不容许任何人触碰他在意的东西。”
补剑缺鄙夷地看了戒神老者一眼:“拜托,你动了他钦定的鬼后嗳,那可是冒犯神威,并不能说明什么。”
泄气地看了一眼补剑缺,戒神老者只觉得实在无趣,这狼怎么就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话呢?顿时失去了想要分享八卦的兴致。
“对了,你知道陛下为什么就盯着鬼后不放啊?整个异度魔界那么多乐意为他生育子嗣的魔女,偏偏带回来一个人类。”见戒神老者生气了,补剑缺马上勾搭上他的肩膀,问了一个心中疑惑了好久的问题。
“不是说了,她不一般,陛下肯定动心了!”
瞟了瞟戒神老者另一条完好的腿,补剑缺想着要不要一起打断了。
“算了,你去天魔池看看吧。”看到补剑缺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戒神老者摆了摆手,像是投降了一样,只是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带着点引诱道,“你们鬼族的秘密全在那里。”
蓦然戒备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损友,补剑缺没露出一丝异样,只是笑嘻嘻地站了起来,随后突然一把按倒毫无戒备的戒神,果断地打断了他剩下的一条腿。
“啊,你个该死的补剑缺!”
“臭老头,明明你自己也好奇得很,偏要拿我当枪棒使。”忿忿地踢了一脚戒神老者,补剑缺转而一脸的得意,“别乱探听咱们那位陛下的秘密,我这是在救你啊,别太感激我了。”
“哼。”不再理会补剑缺,戒神老者直接化成了一道绿光缩回了池子里修养。
虽然他是从天魔池里诞生的书灵,异度魔界许多秘密他都知晓,但他也有好奇的地方,譬如那个藏了最多秘密的诞生地。
他不信补剑缺不会好奇,必然会去天魔池探查究竟,他只需要坐等这只蠢狼将秘密带回来就行了。断一条腿算什么?又不是送命。
对于第一次欢好,流照君只有差评,弃天帝同样,戒神老者到手的功劳飞了,还挨了一顿打,补剑缺差点背锅。
弃天帝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心思,有时候神明比人类更直接,只是对怎么表达喜爱出了问题,毕竟他们所思所想的方式方向从来不一样。而且他现在还不认为流照君能影响他有多深,毕竟人类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他认为只是一瞬的悸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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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