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啾啾鸟鸣清脆悦耳,枝上的小鸟歪着脑袋,睁着一双绿豆大小的乌黑眼睛注视着树下的一切动静。
寒冬早已远去,春风中的料峭寒意也已经被温暖的太阳晒化,春末夏初正是草长莺飞、结伴踏青的好季节,融融暖意姹紫嫣红,好一派春和景明。
枝繁叶茂的树木投下凉爽的绿荫,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洒下一个个斑驳的金色圆点,随着一阵微风轻轻摇晃,好一片静谧美好。
“你到底要吾看什么?”没等一会儿,流照君就已经有了些不耐烦,微皱着眉头出声询问。
树枝上可以站立的地方太过狭小,这使得他不得不和弃天帝靠得极近,微动间就可以感受到彼此胸膛的呼吸,这种暧昧而亲密的距离让他只觉得心烦意乱。
而且……
被笼罩在弃天帝高大身影下的流照君瞥了一眼腰间箍得极紧的手臂,脸色一阵铁青。
他们有那么熟悉吗?还是说弃天帝是有多担心自己半途跑了啊?
“来了。”一丝轻笑在头顶响起,透着不加掩饰的漠然与轻蔑,这种语调态度令流照君隐约觉得从前好像非常熟悉。可还来不及细思心底再次升起的异样,目光就被林间小路尽头出现的身影吸引了。
一名衣衫褴褛的瘦削妇人发丝凌乱,只用一支简单粗陋的木簪挽住一头干枯发黄的长发。背上的布包袱单薄干瘪,显然没有什么钱财,日子也过得潦倒窘迫。
赶路的脚步慌张而匆忙,牢牢牵住身边年幼孩子的手,护着他走过一个个土坑。
“娘亲,累。”小孩子只有六七岁,干净的小脸上皱起了明显的疲倦与不快。他真的好累啊,从天还没亮走到现在,一直没停过。
“嘘,别出声,小心引来大黄虫将你一口吃了。等到了临安郡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吃好吃的了。”妇人紧了紧手,拉过孩子想要尽快离开这里。若不是她也很累了,早抱着孩子快点走了。
目光胆怯又小心地环顾着四周,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惶恐不安。要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何至于要孤儿寡母独自前往异地投奔亲戚?
在这个纷乱的世道,没有武力护身的他们就连性命都得不到保障,在生活的最底层苦苦挣扎艰难求生,卑微而无奈。
流照君望着树下路过的妇人,心中升起了一股感同身受的难过,目光微沉间带着淡淡的怜悯。
没想到六百年前的苦境,底层百姓的生活环境竟然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恶劣。
在他那个时代,三教已经到了极为辉煌的时期。就拿儒门举例,差不多每三个村庄就会有一间学堂,百姓的识字比例极高,更不用说稍微大一些的城镇都会有三教势力驻扎。
三教繁荣,导致彼此的倾轧也很严重,信仰流派多种多样,外部的、内部的,各个势力都想进一步扩张自己的影响力,可近乎饱和的状态导致再进一步难上加难,百姓的生活却得到了极大的优化改善,毕竟各个宗派都想得到百姓的支持与信任。
像这种孤儿寡母独自前往别郡的情况在六百年后基本不会出现,一般都会由三教人士组织安排,数人结伴共同前往其他较大的城镇,一路上还有武者相随,不过由城镇往下前往乡村就不会再接手了。
若不是魔域盘踞西武林想要东山再起,三教觉得有机可趁,西武林也不至于乱象迭起,最后心魔造劫,久经安逸的情势一发不可收拾。
目光中的神采暗了暗,流照君握紧了拳头。
这般一想,恰是姬云霓率先打破了平静的局势,就算是儒门新旧二派的针锋相对也不过是内部的消耗斗争,那是时代繁荣发展后的必然结果,但不会牵扯到无关百姓。
叶沧澜一直说的因果循环指的就是这个,正是因为他们这些穿越者内部斗争才引发了苦境血劫,源头在他们,自然也要由他们来收场弥平灾殃,不然业力就会遗祸无穷。冥冥之中的天数从来都是这些能力超凡者的枷锁,不容他们肆意造乱。
就在流照君走神的时候,那对母子也遇上了意外。
“站住,将身上的钱财全部交出来!”
一直埋伏在树后的数十名歹徒提着刀剑与斧头拦住去路,体格健壮远胜赶路的母子。
为首者身材高大彪悍,提着一把九环钢刀,强健的体魄看着就令人感到压迫,站在那里就像一只遮天蔽日的凶猛野兽,虎视眈眈地盯着宛如鹌鹑的弱小猎物。
寒光烁烁的刀口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妇人瞪大着眼睛,手脚发软地搂住自己的孩子,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声音凄切地哀求:“大爷,求求大爷饶了我们母子吧,我们真的没有钱。”
“拿来吧你。”一名相貌猥琐的跟班眼明手快地抢过妇人身上的包袱,兴奋地拆开一看,只有零零碎碎的几件破衣服,连一丁点银两也没有。
“呸,这么穷。”不屑地吐了一口痰,将包袱扔在地上,这个小跟班只觉得晦气,蹲了一早上居然什么收获也没有。
“大爷,求求您了大爷,我们真的只是去投奔亲戚而已,哪里会有钱?”自己的行李衣物被随意丢在地上,妇人敢怒不敢言,甚至连丝毫的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生怕他们母子会为此命丧黄泉。
“哦?是吗?”大汉眯着眼睛将妇人从头到脚扫了又扫,直吓得她瑟瑟发抖,抱着自己的孩子不住地哭泣,“都说贼不走空,你却让我一无所获,这很令人扫兴……”寒光大刀在脖子边比划了两下,威胁的意味十足。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后心痛地从怀里摸出一点银两丢给大汉,瑟瑟地低着头:“就,就这么多了。”
“嘿,私藏?”一个特别有眼力劲儿的小弟兴奋了,捡起那几块碎银狗腿般献到自己老大面前,笑得谄媚极了,“还是老大厉害,料定了这狡猾的娘们肯定有钱。”
“就这么点,连我的一顿酒钱都抵不上。”垫了垫手上可怜兮兮的几块碎银,不屑地瞥了一眼,大汉嫌弃极了。
挑剔地打量了一下妇人,大汉对自己手下的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心领神会,走过去熟练地一把抢过妇人护在怀里的孩子,顺带还一脚踹在了她的心窝处:“过来。”
“孩子!我的孩子!”倒在地上的妇人快疯了,不顾自己心口的疼痛,神色癫狂就要去夺回自己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有如杜鹃啼血,声声凄厉。
“娘亲!娘亲救我!”孩子也吓傻了,伸着小手哭叫着要母亲,却被无情地拉开。
“求求你,求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又挨了几脚,妇人一身狼狈,泪水沾着尘土糊在脸上,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什么人格与尊严全都不要了,她只要她的孩子,这是她仅存的珍宝。
可是,直到额头都磕出了血迹,也没有得到半分怜悯。
树上的流照君目光骤冷,剑指凝聚起真气,这伙儿人渣简直死不足惜。
手腕突然被握住,汇聚的真气也溃散开来,流照君挣扎了几下依旧无果,忿恨地瞪向阻止他动作的弃天帝:“你!”
“好好看着。”将流照君按在树干上,弃天帝的目光一片冰冷,嘴角挑起的笑容也如锋利的刀刃般无情,“这出好戏还没到最精彩的时候。”
“啪”孩子的哭叫与妇人的纠缠令大汉只觉得脑子疼,不耐烦地又使了个眼色,小弟上前直接狠狠扇了妇人一巴掌,嫌恶地呵斥:“吵什么吵?烦死了。”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林间,妇人捂着脸颊歪倒在一边,嘴角溢出一丝朱红,脑袋里嗡嗡作响,半天也反应不过来,小孩也被吓得止住了哭泣。
目光牢牢地粘在孩子身上,妇人紧闭着嘴生怕再惹恼眼前的土匪,绝望而哀求地看向大汉,只求能放她们母子二人一条生路。
像拎小鸡仔一般将孩子拎起来,大汉一脸得意,恶意而玩味地问向妇人:“想要孩子?”
妇人连连点头,生怕晚一点孩子就要没命。
“行啊,也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这样吧,你的钱不够,只要你能骗来一个有钱人,我就把孩子还给你,也让你们离开,谁让你一开始想骗我呢?”粗糙的手指捏了捏孩子软乎乎的脸颊,大汉睇着眼睛看向默默流泪的妇人,“记住,是有钱的。”
“这……”眼中有些犹豫,为了自己的平安而坑害他人,她还是有些做不到。
“快滚。别说我没提醒你,若是你妄想找人杀我们,那你就要看看,到时候是那个人的身手快,还是我杀你孩子的刀快了。”
做了几十年刀口舔血的活计,大汉早就看腻歪了这些讨饶与求情,转手就把孩子丢给身旁的跟班:“快点去,若是下午我还没看到你的成果……嘿,多可爱的孩子啊。”说着,再不看一眼妇人,带着小弟扬长而去。
绝望又悲伤的妇人坐在地上默默地抹着眼泪,最终还是踉跄着站了起来,行李也不要了,拖着脚步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这就是你要吾看的好戏?”
等小树林中重新恢复安静,流照君只觉得胸膛都要气炸了。
虽说他并不想做什么正道栋梁,也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当什么救世主,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够坐视惨案发生。
“难道没有意思吗?”弃天帝眺望着妇人远去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她孤单的单薄背影,“被害者一念之间就变成了施害者,地位的颠倒就是这么轻而易举。”
“人性啊,自私自利,真是丑陋到无法直视。”
默默看着那美丽而迷人的外相,流照君只想往那张越看越可恶的脸上打上一拳:“若不是你阻止吾,那对母子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局面。”
“阻止?”弃天帝笑了,垂下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童,“贫穷、抢劫、谎言、自相残杀,这些难道是吾造成的吗?不,这都是人类自己的行为,汝的阻止又有什么用?阻止得了一时,又阻止不了一世。”
“汝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茫茫世间中的一例而已。恃强凌弱、自私贪婪,这个人世早就乌烟瘴气,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或者,汝以为汝能拯救这早已堕落的人性?”目光早已看透人性的本质,弃天帝根本不在乎流照君的愤怒,带着一声嘲笑轻蔑道,“正视汝的能为,自取灭亡的人类谁也救不了。”
“吾并没有自诩为圣人。”流照君压抑着怒火发出质问,“近在眼前的灵魂即将堕落,吾本可以拉一把的,是你,放任了她落入深渊。都说神怜世人,可你爱世人吗?”
“小道士,汝知道人与神的区别吗?”重新搂住流照君的腰,弃天帝勾起他的一缕发丝把玩,带着神明的傲慢笑道,“神的目光不可能只关注一处,只偏爱一人。”
“所以你选择毁灭世间?”流照君眯起了眼睛,语气中充满着冷笑。
这种极端的爱,真是令人消受不起。
“瞧瞧这人间,尽是人性的黑暗与污浊。美丽的环境被破坏殆尽,凡人不甘平庸想要超越平凡,结果却倒在了无尽的私欲上,最后推诿于心魔,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这样的人类,与其等他们将世间破坏得满目疮痍走至灭亡,还不如由吾来尽快毁灭,再造新生。”
“吾也是人类。”
弃天帝轻笑着睨了他一眼:“汝不同,吾予汝特权。”
“呵,那吾可真是谢谢你的厚爱。”谁稀罕!
就在流照君与弃天帝对峙的时候,小路尽头再次有了动静,刚刚离去的妇人带着一道金色的身影匆匆而来,这熟悉的颜色令流照君止住了即将反驳弃天帝的话,眼神愣愣地看了过去。
宽大的衣袖,行动便捷的裙装,镶金嵌玉的衣饰尽显大家闺秀的气质,轻快的身影就像一束阳光照进了这片幽暗的森林。
“就在前面了,女侠,就在前面了。”妇人一脸焦急地在前方领路,行色匆匆间还隐隐藏着心虚与愧疚。
流照君看着这一身藏剑破军衣饰的少女,明媚的脸上还带着初出茅庐的天真与烂漫,顾盼飞扬的眉眼是单纯清澈的古道热肠。
千叶长生。
目光落在少女别在腰间的佩剑上,流照君对这把剑可太熟悉了。
在叶沧澜重新佩戴上自己真正的橙武弱水与西天聆雪之前,用的一直都是千叶长生与泰阿,少说也有数百年了,一度让流照君误以为他真正的武器就是这两把轻重双剑,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如今千叶长生出现在这名少女的身上,可当年叶沧澜从未提起过这名少女的任何过往存在。
看着那一身的藏剑标配,但半丝对应的功法内力也没有,只有最简单粗浅的内力流转,流照君心中顿时有了几分猜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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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