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不出人意料,甚至很是理所当然,流照君经过一夜的道魔之力冲击,在第二天就撑不住病倒了。
雌雄莫辨的少年陷在柔软的床榻中,大红缠枝的锦被富丽堂皇,处处尽显精致华贵。
病中虚弱的少年容貌依旧姝丽,紧闭的双目睫毛微颤,额上冷汗密布,浑身颤抖,呼吸也略带急促,似在忍受什么痛楚,显得十分虚弱可怜。
坐在床畔的黑色身影不言,自带一股不容冒犯的凛然威势,垂眸间似神祇怜爱世人,圣洁悲悯中也透着一种冷漠。
静候在一旁的补剑缺与戒神老者都不敢在此时发出一丁点声响,竭尽全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停地互相挤眉弄眼。
也是他俩倒霉,原本正在第三殿和自己这位顶头直隶上司谈着鬼族事务,谁想到突然就接到侍女来报,说是鬼后发烧,急需请医座前去诊脉。
坐在王座上的鬼王深沉如渊,补剑缺无法从那双静若寒潭的眸子中探得半分情绪,似是无情,却又在静默了数息之后亲自前来,仿佛对这位“鬼后”十分爱重。
可是,“爱重”?这种词出现在“祂”的身上本就是一种亵渎与可笑。
扫了一眼魔皇寝殿内精心布置的摆设,补剑缺同样也没有忽略那浓厚到令魔都感到窒息的魔气,内心不由暗暗嗤笑,抱着臂膀依靠着一根柱子看向隔着一道帘幕的内室。
神,又怎么会对渺小若尘埃的人类“爱重”?
充斥在殿内的魔气本就是一种无形的摧残,布置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座精致的牢笼?
戒神老者见室内还没有任何动静声响,顿时有些按耐不住性子,暗搓搓地挪到补剑缺身边,用手指戳了戳这只“狼主”。
这是怎么了?前天才刚举行的封后礼啊,而且看着也不是不重视,怎么今天就躺了?
补剑缺耸了耸肩,虽然他猜到可能和昨天鬼后出逃一事有关,但他也不是嘴巴大到四处宣扬的魔,只当自己一无所知。
弃天帝的手指轻搭在流照君的手腕上,强健有力的手掌完美无暇,但也有种冰冷的质感,似白玉雕琢而成,没有半分温度。
道元与魔元针锋相对,将流照君的身体当成战场,彼此之间互不相让。在经历一夜的磨合与妥协后,逐渐有了共存的趋势,但这个速度还是太慢了,远达不到弃天帝希望的进度。
过了好一会儿弃天帝才收回手,一边思索着,一边用指尖在床沿处轻轻敲了两下,目光落在昏睡的流照君脸上,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失望。
果然还是太过勉强了吗?
突然间,弃天帝拧眉不满地侧过头,看向一脸窘迫尴尬的补剑缺,额间金饰泠泠作响,这冰冷的一眼差点吓得他直接背过气去。
补剑缺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心中暗骂推他出来的戒神老者,但看到弃天帝正注视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建议:“陛下,鬼后毕竟不是魔族,这等强度的魔气实在太过浓郁,不如散去一些吧?”
戒神啊戒神,你实在太不地道了。
低着头等待回应,见弃天帝没有说什么,补剑缺悻悻地后退一步,不再说话。
目光重新落回流照君的脸上,陷在噩梦中的少年早已烧得神志不清,弃天帝看了半晌,眼中隐隐露出了几分不同于往常的异样情绪,伸手想将他汗湿的发丝捋开。
“师尊……”低喃的呓语令弃天帝的手突然顿住,指尖下轻触的肌肤滚烫如火,竟有种隐隐的灼痛。
看了看自己的手,眼底异色一瞬消散,重回坚冰的眸子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流照君,弃天帝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哼。”
一息,又如百年,弃天帝收回手的同时随手为流照君拉了一下被子,然后站起来对随侍的人吩咐:“没有吾的允许,以后不得再有任何人进来。”
补剑缺与戒神老者忍不住眼角一跳,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彼此的惊诧。
虽然有一道帘幕遮挡,但弃天帝的动作他们都注意到了。
情况有些不对啊。
补剑缺和戒神老者低着头恭敬应诺,可心中好奇八卦的兴趣一分也没少,重新衡量了一番这位“鬼后”的地位,不敢再等闲视之,但也不会乱说什么。
光阴似水,等流照君的真气适应了这些魔气,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了一个月。经历这番折磨,再怎么健康的人都不免有些虚脱无力。
坐在床上,流照君脸色仍显苍白,思前想后许久,觉得异度魔界决计是呆不下去了。
弃天帝根本就是将他当成了小白鼠,正在为创造完美的圣魔元胎做实验,而小白鼠的死活于神祇来说无足轻重,甚至还不会让自己就这么轻易死了。
可流照君却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这时候正是玄宗最困难的时候,自己必须赶回去。
心中的焦虑催促着他赶紧行动,流照君忍着还在作痛的丹田气海从床上站起来走至窗边,打开雕花的格栅窗扉,却是和斜躺在女儿墙上的补剑缺两两相对,空气中一时充满了尴尬的气氛。
“啪”猛地阖上窗户,流照君黑了一张脸,没想到弃天帝居然让补剑缺来看门,这下他还怎么跑?
悠闲地横躺在院墙上的补剑缺看了看紧闭的窗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头侧躺着,补剑缺没想到这位小鬼后还“贼心不死”依旧想跑,看来前些时候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啊。
总是躺着也很无趣,补剑缺没一会儿就按耐不住性子里的跳脱,从院墙上翻身下来,站在窗户前意思意思地轻轻敲了两下,然后侧耳听了听动静,轻声招呼:“小鬼后,在吗?”
没人应声,补剑缺更是直接上手推开了窗户,探头往里面望了望,见流照君已经重新在床上躺下,顿时笑嘻嘻地趴在窗沿上撩拨:“小鬼后,要吃点东西吗?”反正他也没进寝殿不是吗?不算违反弃天帝的命令。
“不要唤我鬼后。”流照君平躺在床上皱眉,只觉得这两个字分外刺耳,声声句句都像是在嘲讽着自己的无力反抗。
补剑缺这些魔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但弃天帝知道,这分明就是有意安排的故意羞辱。
“唉,认清现实吧,一个多月前殿下就已经与魔皇陛下在第三殿接受了众魔的恭贺朝拜,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您就放弃逃离吧。与其回到人世,不如就在异度魔界安安心心做那一魔之下万魔之上的鬼后,这不好吗?”补剑缺看流照君依旧兴致不高,不由劝说了一句。
在他看来,弃天帝虽然现在明面上的身份是鬼王,是异度魔界的魔中之皇,但实质上却是那个创世神明,做他钦点的鬼后身份崇高,有什么不好的?何必还要自讨苦吃?
一再被提起自己已经“成婚”的事实,流照君心情更糟,坐起来冷笑着看向补剑缺:“这种福气我让给你,你要不要啊?”
“呃,这就不了,属下无福消受。”补剑缺讪讪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只觉得毛骨悚然,“再说了,属下是男的啊,这不行的。”
难道我就不是男的了吗?!
这句话简直戳到了流照君的肺管子,看着依旧无知无觉的补剑缺,心中的忿恨无处宣泄。
紧绷着唇,带着一种近乎无礼的敌意,流照君冲补剑缺发泄着心中的无名怒火:“人世婚嫁讲究三媒六聘,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请问你们又做到了哪个?更别提连婚书都没有,这算哪门子的成亲?”
“况且你们这是趁人之危,我那时候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意识!”说到这里,流照君心中的憋闷简直喷薄而出。若是他那时候醒着,怎么可能会让这么离谱的事情发生?
补剑缺也听说过人世成婚的流程顺序,可异度魔界不讲究这些啊,虽然知道弃天帝这次真的做得很过分,但那有什么用?这位神明一向任性,规矩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文:“认命吧,殿下。”真心实意,且充满着无奈。
“我凭什么要认这种荒唐的命?”怒火充斥双眸,流照君就差将面前的桌子掀翻。
认什么命?是认命自己成为了玄宗最大敌人的“妻子”?还是认命困在了异度魔界走脱不得?又或者认命他什么也改变不了,救不了师尊,救不了叶沧澜,甚至救不了玄宗?
他一个也不愿意认!
“迟早有一天,我要将他三刀六洞,碎尸万段……”
补剑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只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咒骂,但也不得不赞叹这位小鬼后志向不小,谁能把弃天帝弄死啊,就算是附身的鬼王也不行。
“哦,是吗?”淡淡的语气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正在被咒骂,就像根本没将犬吠放在过心上。
弃天帝不知何时站在了补剑缺身后不远处,也不知听了有多久,黑色的身影融在夜色星空中,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两个“隔窗相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不安分的补剑缺。
得到眼神的补剑缺相当有眼力劲儿,也心虚得很,直接行了一礼就脚底抹油跑了。
这对“夫妻”的事儿是有多么活得不耐烦了才会插手啊,他还没活够呢。
碍事的魔走了,弃天帝身形化羽直接进入屋内,几步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端起矮脚桌上的茶具把玩。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能猜出他的丝毫情绪,心底莫名多了一些压力与忐忑。
隔得远远的,流照君攥紧了拳头,完全压抑不住自身的愤怒与敌意,一袭红衣更是多了分冷艳,白净的面庞也如玉雕般冰冷。
“汝一直都对吾抱有很深的敌意。”放下茶盏,弃天帝这才抬眼看向流照君,对他的无礼有着近乎无限的宽容。
微微眯了眯眼,流照君不得不说,就弃天帝的容貌而言,那真的是充满神性的魅力与完美,可一旦涉入立场,那就很不好意思了,人心就是偏的。
“弃天帝,汝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再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游戏,流照君只想把话彻底挑明,少些彼此间的揣摩与交锋,他真的不想呆在异度魔界白耗时间。
唇角的笑意更深,弃天帝打量着流照君,似是没想到他这个小小的人类居然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看来人间的小道士还是知道一点秘密的。”
深深呼吸了几口,流照君真的在很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怒火。
就这性格、这脾气、这语气,弃天帝没被打死真的靠的是他绝对强大的实力,就连他那张脸也拯救不了他的破性格。
“汝一定要毁灭人间吗?”压低着声音,流照君的目光带着一层薄冰看向窗边的身影,他真的很不愿意与这种实力bug的人为敌,况且还是这般根本不会和人类有共情可能的神明。
“看来汝真的知道不少。”弃天帝右手随意搭在身侧的茶几上,指尖轻轻敲着木质的桌面,一声声的轻叩似也敲在了流照君的心上,等待着接下来的谈判。
心中熟悉的感觉一闪而逝,流照君眉心微微一蹙,看着弃天帝闲适的身影说不出有哪里觉得不对劲,随即心中的异样就被急于离开异度魔界的焦虑盖住了:“汝怎样才会放吾离开?”
没有再说话,弃天帝侧头看向窗外,外面星光璀璨,月光皎洁,令他脸上的神情朦胧而充满圣洁。
“有兴趣看一出戏吗?”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流照君以为弃天帝不会再理会他的时候,这位神明终于结束了长久的沉默,对流照君发出了邀请。
揭穿了弃天帝的身份与目的,流照君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况且自己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只能点了点头。
站起的高大身影在流照君戒备抵制的神情中不断靠近,然后如夜幕般笼罩住了他。
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僵硬紧张,弃天帝轻而易举地将流照君抱得更紧,带他直接离开了根本没出去过几次的魔皇寝宫。
出了火焰魔城,穿越不毛山道,最后通过了心心念念的空间通道。当暖洋洋的阳光落在身上时,流照君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若不是身边的身影实在不容忽视,流照君真就以为什么荒唐事儿也没发生了。
看了看依旧将自己搂得紧紧的弃天帝,腰间的手臂简直像铁箍一样勒住自己的腰,流照君推了几次推不动,这般亲密的距离简直令他尴尬。
“还没到地方。”按住流照君的小动作,弃天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流照君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
“这里是哪里?”极力忽视紧贴的身体还有腰间的力量,流照君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景色,只觉得有些眼熟。
“苦境。”
带着流照君翩然落在一处树干上,茂密的枝叶将他们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的,却无法遮住他们的视线。
弃天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流照君,眼中依旧是神明俯瞰人间的高高在上,但如今更多了一分轻蔑与厌恶:“这绝对是一出好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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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绝不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