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晚霞红得似血,美丽得令人心醉,火烧云将天地都染得赤红,如此温暖的颜色却充斥着不祥与死亡的气息,仿佛是用万千生命染就的艳色。
远远就看到飞速接近的彼此,同时赶到山谷入口的流照君和叶沧澜对视一眼,来不及交谈一句便同时转身冲入阴暗的峡谷。
叶沧澜面色如冰,不似平日的风雅随和,周身凝聚的杀伐气势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黝黑的眼睛也不见神采波动,只有如墨的暗沉,如同酝酿着无边无际的风暴。
流照君对身边全然陌生的叶沧澜感到心惊,来不及细想,眼前一暗一亮,二人已然穿越了峡谷,隐在这里的村庄如同柳暗花明的桃源展现在他们面前。
山村大半是废墟砖瓦,断壁残垣本应该着手修复,但幸存的百姓却是载歌载舞,欢天喜地地围着篝火欢呼,全然置周围的破败家园于无物。
穿着粗麻衣物的村民虔诚地跪在地上,脸上带着质朴的笑容,浓烈的喜意发自肺腑,感谢上苍的垂怜,令他们劫后余生,又祈求上苍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叶沧澜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面前围成一圈欢庆的百姓,脸色越发苍白,恨意从眼底喷薄而出,脸上表情逐渐扭曲,原本俊秀的容貌变得狰狞恐怖,有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右手颤抖着握住腰后的泰阿剑柄,叶沧澜看向村民的目光全然不像在看着活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流照君并未发觉叶沧澜的异样,他现在更着急寻找姬云裳的下落。只要找到姬云裳,就算失去了系统,他也要尽力将她复活。
这里的百姓完全没发觉多了两个人,围着一口沸腾的铁锅欢呼,仿佛在举行什么盛大的祭祀仪式,时不时还从锅内盛出一碗汤共享。
锅内煮着的汤汁醇香浓郁,但流照君闻着就觉得恶心,也不知道煮着什么东西,香气令他感到不适想吐。
拉过一名兴奋的村民,流照君直接就问:“你们……”可有见过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
“你们在欢喜什么?”阴沉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叶沧澜低着头,刘海垂下的阴影将他的表情全数隐藏,微微颤抖的身体像是在强行压抑着疯狂,一步步走向村民,绝望又沉重,仿佛在走向毁灭与崩溃。
流照君担忧地回头看向叶沧澜,可他抓着的村民却并未察觉这个异样,见是两个陌生人,神情骄傲又喜悦:“你们是外乡人吧,也是来膜拜我们村子的?也是,毕竟我们村子可是深受上天眷顾,自然与你们不一样。”
“悄悄告诉你们,今日天上降下神女救助我们,那可真是神迹啊!你看你看,我们在吃了她的血肉后身上的伤全好了!”村民得意洋洋地挽了挽衣袖,向流照君展示他光洁无伤的胳膊。
仿佛被蛰了一下,流照君怔愣着松开了手,瞪大了眼睛看向村民,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你们……”胸口仿佛被狠狠揪住,完全喘不过气来。
流照君茫然地看向村内其余依旧在欢笑的村民,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脸上的笑容纯粹而简单,不过是苦境中最寻常不过的芸芸众生。
再次看向面前笑容憨厚的村民,流照君脸色煞白,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他们的笑容为何如此恐怖?为什么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但连在一起就根本理解不了?
“锅、锅里……”颤抖了语调,流照君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一股强烈无比的恶心从心口涌了上来,荒唐的现实狠狠践踏着他的底线与三观,让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那是神女的最后一块肉啊。”村民笑嘻嘻地咧着一口白牙,得意又沾沾自喜,甚至舔了舔嘴唇,“那可是神女,真是美得不像话,血肉还可以治病,就连这么一小块肉煮了也很香甜。可惜不如生吃的味道好,真的和我们这些凡人不同啊。”
流照君从未感受到如此浓烈的恐怖,那口白森森的牙齿之间又不知还有没有血迹残渣。云裳死前又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活生生被这群人贪婪地分食……
猛然冲到还在沸腾蒸煮的铁锅前,流照君一把掀翻,一锅的汤汁洒了满地,除了一些葱姜,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啊!”理智的弦崩断,叶沧澜仰天怒吼,金色的剑气卷携无数银杏形成风暴龙卷,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痕。凄美的树叶带着凌厉与绝望,摧毁着周围的一切。
面前的村民连声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就直接爆散成一团血雾。
歌舞在铁锅被掀翻的时候停止了,本来还打算找掀翻汤锅的流照君算账,结果这一变故直接让村民止住脚步,惊恐万分地看向宛如地狱魔神的叶沧澜。
“人呢……”黑色的眸子再没有一丝光彩溢出,仿佛通向无间深处,隐藏着无数的恐怖与死亡。
叶沧澜发冠崩碎,黑色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眼白中布满血丝,有如密密的蛛网。脖颈上的血管清晰可见,甚至连跳动的脉搏都能看到。
抓住一名瑟瑟发抖正欲逃跑的百姓,叶沧澜双手合拢,紧握着他的脖颈,很是克制的没有将他掐死当场,只是将他整个人拎起来逼问:“人呢?”平静的语气,藏着最绝望的疯狂。
“什,什么人……”被拎在半空的村民呼吸艰难,不断翻着白眼,挣扎着蹬了蹬腿,却一点用也没有,只能恐惧地看向叶沧澜,祈求他放了自己。
“你,们,吃,了,的,人!”一字一顿,是濒临绝境的野兽低吼。
不敢再说话,那人抬手颤巍巍地指了一个方向,下一瞬,叶沧澜宛如捏爆了一个西瓜,那个村民在他的掌中炸散成血雾,在地上溅出一片惨烈的血迹。
粘稠的血从指缝中滴落,凶狠和野性完全代替了曾经的温和与儒雅,仿佛彻底撕下所有的伪装。
叶沧澜浑身溅满鲜血,连发丝末端都在滴着,只是静静低着头,不言、不语。
“沧澜……”流照君担忧地看着面前染血的金色身影,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叶沧澜。
在他的印象中,叶沧澜从来都是一名藏剑弟子该有的样貌风范。亲近随和,偶有跳脱欢乐,是波光粼粼的西湖边最灿烂的身影,总会给人带来满满的阳光与活力,也是他们这些人中最妥帖稳重的那一个,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魔性十足,充满着危险与凶残。
张了张嘴,叶沧澜缓缓恢复了些神智,却依旧低着头微微侧着,不想让流照君看到他现在的这副神情样貌:“吓着你了吧。对不起……”
默默摇了摇头,流照君说道:“我们先去找云裳。”
“对,云裳……”失魂落魄的身影一下就闪离了原处,流照君紧紧追随过去。
破败的库房默默的在这处村落最偏僻的角落中伫立,空寂无声,和旁处的欢腾完全不一样。
空气中还残留着浓浓的血腥气味,地上是零散破碎的衣衫,小巧的金色饰品散落在各处反射着夕阳的余晖,斑斑血迹控诉着这个世间的荒唐与可笑。
止步在一小片随风飘摇的粉色碎布前,叶沧澜默默蹲下,双手小心地捡起,轻轻抚着上面的金线绣花,从前那么的精致美丽,如今却残缺破损,掺杂在碎石之中。
“云裳……”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门扉微动的库房,叶沧澜恐惧又彷徨,轻声的呼唤带着泣音委屈,仿佛希望这不过是姬云裳同自己开的一个小小玩笑,就和平时一样,只要自己弱弱地服软,姬云裳就会从里面走出来,古灵精怪地嘲笑自己不经吓。
“云裳,云裳……”
一声声的呼唤得不到任何回应,叶沧澜最终拖着脚步一步步来到库房门前,颤抖着手推开了微阖的木门。
“啊——”
凄厉的哭声崩溃绝望,只能发出一声声不明所以的哀嚎,沙哑的喉咙中呜咽声声泣血,完全不像一个人能发出的声音。
流照君扶着门框看向屋内,夕阳的余辉为他在室内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而影子尽头就是叶沧澜蜷缩的身影。
凌乱的白骨散乱在地上,白莹莹的散发着森森光芒,上面不见一丝血肉,只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牙印,坑坑洼洼得将玉白的骨头衬得凄凉残缺。
满目白骨衫零落,不见昔年舞佳人。
金色的身影颤抖着跪伏在地上,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
叶沧澜怀中抱着一个头骨,沾满了尘土的脸上一片狼藉,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然后滴在地上晕出一团团的暗色。
额头抵在地上闷闷地叩击着,悲凉的哭声宛如穷途末路的野兽嘶嚎,最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剩下嘶哑的哀鸣,咳出一团团的鲜血将头骨染红。
昨天迎接叶昭出生的欢喜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只剩下满目的疮痍。
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流照君握紧了拳头,泪水滑落脸颊。
姬云霓,你为何要如此狠绝!
胸口火烧火燎得仿佛快要窒息,愤怒的恨火充斥着内心,流照君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促使姬云霓使出如此狠绝的手段?她们不是亲姐妹吗?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何要这样残忍狠毒!
原本还惊惧的百姓这时候又一个个远远地围了过来,探头探脑地看着两人,脸上充满着疑惑。
哈,疑惑?吃人难道是什么正常的事情吗?他们有什么脸疑惑!
流照君双目充血,也不忍再听屋内叶沧澜已经精疲力尽的哭声,拽住一名妇人的衣领怒吼:“说!为什么要——吃人!”咬牙切齿地吐出最后两个字,艰难又荒谬,姬云霓到底使了什么花言巧语居然让这群愚民胆敢吃人?
“就是,就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跟,跟我们说,今早会来一名仙女,以自身的血肉弥平我们的伤痛……”妇人哆哆嗦嗦地跌坐在地上,即使被流照君拽着,也极力缩进墙角,颤抖着双唇解释,“真的!吃了那个女人,我们的伤真的全好了!”目光中爆发出一股刺目的惊喜,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流照君紧紧咬着唇,双目喷火欲燃,看着面前半点反思也没有的村民,满心只剩下悲凉与可笑。
姬云裳从小修炼云裳心经,再加上系统的神奇,浓郁的生机之力洗刷身躯这么多年,治疗一些小小伤患自然不成问题。
可是,仅仅为了治疗这点根本不致命的小伤小患,他们居然丧失了一个人最基本的人性!
屋内,叶沧澜也听到了这荒唐的话语睁开了眼睛,本来贴在冰冷头骨上的脸颊缓缓移开,看到上面染上了自己的血迹,手指小心地抚摸擦拭:“云裳,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
亲了亲已经干净的头骨,即使上面依旧坑坑洼洼布满牙印,但叶沧澜珍爱非常地捧着,温柔痴恋地说着:“我们回家,昭儿还在等你,你还没有听到昭儿喊娘……”
踉跄着站起身,叶沧澜用披风将遍地的骸骨一块块收集起来裹住,小心地抱在怀中,脸上是恍惚的空茫,仿佛不愿相信现实:“云裳,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但今天我一定要为你报仇,然后我们一起回家!”眼中重新放出光彩,却是无边无际的恨火燎原。
千叶长生铮然出鞘,锋利的剑芒毫不留情地划过跑过来好奇观望的村民咽喉,溅起的滚烫鲜血捂不暖叶沧澜冰冷的心,惨叫求饶也换不来叶沧澜的半点犹豫不忍。
小小的山谷之中,鲜血与夕阳将大地染得一片赤色,镶金嵌玉的宝剑收割着弱小村民的生命,冷酷绝情一如死神的镰刀。
流照君并未阻止,也找不到阻止的理由,叶沧澜做的事情正是他想做的事情。
这些村民无辜吗?可怜吗?
的确,他们是无辜的,不过是被姬云霓的花言巧语欺骗,误杀了姬云裳。
但当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信了姬云霓那般可笑的鬼话,甚至杀害前来救助他们的姬云裳,狼心狗肺之余也彻底泯灭了人性,这已经不能再算作是人了。
就连畜牲也知道不食同类,而他们居然还不以为然,死不足惜!
直到最后一声惨叫伴随着夕阳散尽,叶沧澜终于停下了杀戮的剑,余下身后数十具尸首。
剑穗在风中轻晃,小巧的同心结由粉色和金色的丝线编织而成,扣着一枚小小的云朵玉佩,在火光中熠熠生辉,与此地的杀戮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们回去。”
回首望了一眼燃烧在火光之中再无人息的山村,流照君挥手击碎了一旁的山壁,滚滚落石大块大块地砸落,将剩下的另一半村庄也就此掩埋。
积雪乱石埋葬了此处的惨烈荒唐,也埋葬了他们四人曾经最亲密的友谊。
一切,都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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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