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九
时间若是倒回去一个月,打死琴狐他也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会有拒绝红豆饼的一天。
“不了,谢谢哈,呵呵呵……”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十分痛苦的事情,琴狐笑得有些像牙疼,边表情纠结地婉拒了小水仙的好意,边寻求安慰似的将身体往占云巾身上倾,手还背在身后,颇显乖巧。
正要出去帮众人买午餐,小水仙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车门把手上,又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琴狐。
“诶?可我记得你不是挺喜欢吃红豆饼的吗?商店街打头那家店铺刚好有卖呢,不麻烦的。”
“不不不,真的不用了,这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这是,事关红豆饼尊严的问题……”
哭丧着一张脸,琴狐余光却看到身旁占云巾正抿着嘴在努力憋笑,登时更觉郁悴,语气也带上了哭腔,“那家的红豆饼啊,它简直就是对红豆饼这三个字的侮辱好嘛!苍天怜见,快让敝人忘了它嘤嘤嘤……”
“啊?”
小水仙不解地望着琴狐,心道吃个红豆饼而已,怎么搞的像是要被自己剥夺了人生的希望之光一样悲恸欲绝?
“哈,”占云巾终于笑出了声,劝解道,“你不用理他,去买东西吧,那家的红豆饼就不用给琴狐捎了。”
“哦哦,好的,但琴狐他……没事吧?”
“他没事。”占云巾挑眉,转头看了一眼正趴在椅背上,故意夸张地发出嘤嘤呜呜声音的某狐,又笑道,“不过是之前吃了难吃的红豆饼,心灵受创了而已。”
“吃红豆饼吃到心灵受创?”
占云巾点了下头,“嗯,他一会儿自己就好了。你快去买午餐吧,大伙儿也都饿了。”
“啊!好,那我先走啦,若是有要补充的,随时给我打电话就行。”
小水仙说罢拉开车门,从指挥车上一跃而下,边走边暗暗琢磨——
大伙儿也都饿了这种话,从她敬重的占先生嘴里说出来,总觉少了那么几分真实感。
算来,似乎是从最近这一个月开始,往常平易却不近人的占先生,如今有琴狐在旁的时候,至少不似以前那般总是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了,方才更是说出了关心起大家的话,着实难得一见。
然而没走两步,小水仙的手机就叮呤一声响了起来。
锁屏界面上,冒出一个白梅花枝的头像,提示发来讯息的人,正是她刚念着的占先生。
讯息内容也不过寥寥数字,与这人平日说话一般,简明扼要。
“给大家买杯咖啡,我请。谢谢。”
喃喃念完短讯,意识到这向来清傲、爱静且不合群的占先生是在说什么,小水仙手一抖,险些把手机给丢出去。
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行了,这里没人要给你投喂难吃的红豆饼。起来,别把鼻涕眼泪抹在指挥车里,别人会误以为我在这里欺负你。”
嗯,脸皮薄如占云巾,就算以后在家里再如何不“正经”,也绝不会公然在指挥车里“欺负”自己。
单就这一点,琴狐还是非常自信的。
莫名得意于占云巾绝对想不到他此刻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琴狐偷着乐了起来,最后竟是止不住笑出了眼泪,肩膀跟着一耸一耸,看着倒真像是在抽泣。
“琴狐?你怎么了?”
感觉到占云巾靠近了过来,琴狐早有准备,乍然松开了还抱着的椅背,一转身,直接扑向占云巾,脑袋撞在了对方心口。
“呜呜呜敝人心灵受创过重,要鹿巾亲亲才起得来!”
“你!”
然而趁着占云巾惊慌失措,注意力全在车外是否有来人之上时,琴狐不动声色地将一直藏在手中的手机悄悄塞回了占云巾的衣兜里。
计画得逞,物归原主。
琴狐狡黠地嘿嘿一笑,然后继续没脸没皮地伏在占云巾胸口,嘟起嘴巴来耍赖,恶意卖萌。
“不然敝人若是起不来,就只好一整天都这么靠着你了!所以啊,给敝人个亲亲不?”
琴狐这是在“威胁”他。
毕竟挂在他身上不下来这种事儿,琴狐也不是没干过,否则哪会有上次被江南春信在局里撞见的尴尬?
但奈何车内空间狭小,这狐狸最近又实在被喂得太好,整身压过来之后还有体重的加持,使得占云巾一时竟是连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都抽不出来,不得不从长计议。
“呵,你以前不都是要五两的么?什么时候改成亲亲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提,琴狐猛然仰首,皱着雪白的眉毛瞪着他,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怨念。
“升级了!升级不行嘛?以前是挚友,现在是男朋友!而且家长都见过了,能一样嘛!再说了,五两你都也没给过……”
“嗯?家长?”
只见琴狐伸手一指,不偏不倚,指的正是车窗外不远处的一座山头。
是茱萸山。
看来这狐狸是知道上次扫墓的用意的。
占云巾很是满意地会心一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嗯哼!对风云儿在山顶的时间了若指掌,你以往每年,都是和风云儿一起去的吧?要是没有其他的盘算,也没必要换成敝人陪你。”
琴狐说完,仍是念念不忘,百折不挠地紧盯着占云巾那双异瞳,委屈巴巴地念叨着,“那有亲亲么?”
“呵呵,现在没有。”
回家之后可以有。
但眼看着小狐狸眸子里的神彩渐渐暗了下去,占云巾约摸一时心软,退而求其次道,“不过——五两你还要么?”
“这嘛……”
琴狐稍作沉吟,约摸是在心里扒拉着小九九算账,一顿后才爽朗道,“那要两个!”
“就依你,”占云巾嘴角微微挑了起来,又道,“不过先给你一个,另一个暂且记下,回家再给。”
“也行吧!”
琴狐说着松开了限制占云巾自由的手,自己也抬起手来作势要与占云巾击个掌。
可谁知,占云巾伸出的手直接与琴狐的爪儿来了个擦爪而过,一巴掌落在了琴狐身后,偏得是既快又准。
啪的一声。
打在布料上的闷声轻响和着某狐吃疼的哀号,顿时响彻整个封闭又狭窄的车箱,震得占云巾耳朵里都快出了耳鸣。
“嗷呜——!哎呦!”
接连两声哀号。
第一声时琴狐捂着屁股爬起来,第二声则是琴狐下意识直起腰,结果咚的一声,脑袋又狠狠地与车顶来了个亲密接触。
琴狐一骨碌滚坐到旁边的座椅里,脑袋和屁股,一时竟是不知该先揉哪一个。
转头就见罪魁祸首正忍笑到嘴角抽筋,琴狐愤愤不平地嚷道,“鹿巾!你完了!你以后在敝人这里没有信任了!一毛都没了!没了!”
上次是弹脑门!
这次是打屁股!
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狐权啦!
但其实那一巴掌说轻不轻,说重倒也是真的不重,只不过刚刚好能让某狐吃疼到爬起来的程度而已。
至于爬起来之后又撞到了头……
天地良心,那可真不在他占云巾的预料之中。
不过好在车顶是软包的,想来再疼也不会撞坏脑子,心知这狐狸是在耍宝,占云巾故作扼腕惋惜,装模做样地摇头叹气。
“哎,这五两我可是给你了,琴狐小兵,你自己没接到,怎能怨我呢?嗯?另一个五两,还要么?”
“不要了!哼!”
琴狐赌气地一扭头,窝到另一侧的车门边蜷缩成一团,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把身子一卷,气呼呼的,一副谁敢伸手过来就咬谁的架势。
占云巾见状笑了笑,偏不信邪地伸手去摸琴狐的头顶,想给这狐狸揉揉被撞疼的地方,不成想琴狐居然一仰首,故作认真地张了嘴要来咬他的手。
“啊唔!”
咔吧一声,牙齿用力咬合的声音尤为清晰,还带着凶巴巴的威吓声。
呵,小狐狸生气了。
占云巾只觉可爱,笑着抬高手躲开了攻击,转而从后面抚摸琴狐的后脑勺,让琴狐既咬不到,又无法拒绝他的安抚,“别闹了,小水仙就快回来了。”
琴狐这才想起了什么,一抬头,就见车窗外自己安排下去的几位当值已是像人立而起的一群猫鼬,各个望穿秋水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目光落处,是一位穿得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手里正拎着大包小包的快餐店纸袋与饮料,穿梭在檐廊下的阴凉里,飞快往这边走过来。
见小水仙手上比平日多了一倍的一次性饮料杯,琴狐抿着嘴笑了笑,随即故意避开占云巾,窝在门边,掏出手机给小水仙包了个足额的红包发过去。
但还没等他把编好的理由也一并发出,就听车门已是被人拉开了。
“占先生,琴狐,我回来了。”
“嗯嗯!辛苦啦!”琴狐不慌不忙地将手机又塞了回去,转头冲小水仙微笑,轻松愉快地接着问道,“外面有新的发现吗?”
小水仙皱了皱眉头,“没有,这一带说偏不偏,是后来规划发展起来的,本身房价就高,所以居民素质普遍不差,连个打架斗殴的都很少见……唔,不过我刚才又看到明河影法医了,她倒是没看到我。”
“哦?”占云巾随口问道,“是又在买那家的糕点吗?”
“嗯,是的。而且与之前同样,买了就走,目标明确。”
闻言,琴狐与占云巾对视了一眼,又一伸手捞了丢在前排座椅里的监视记录,兀自翻看,掐指算起了频率。
就听小水仙沉吟了一声,又续道,“说起来,她几乎隔天就会来买一次的样子,有时甚至是那个叫圆缺的店家亲自送上门。话说,那家的奇菱花糕,很好吃吗?”
“不好吃。”
“不好吃!”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罢,琴狐还嫌不够深刻,放下手中活计,抬手拍了拍小水仙的肩,语重心长。
“那家的东西最好一样也别碰,我和鹿巾尝过好几次了,他家的食物只会告诉你,这世界上没有最难吃,只有更难吃……总之就是,会留下心理阴影的那种——你说是吧,鹿巾?”
“嗯,永生难忘。”
冷不丁被琴狐点了名,占云巾竟是难得神情凝重地点头附和了这种闲聊。
看着自家两位上司颇有些胃疼的神情,小水仙这才打消了买一块来尝尝看的念头,若有所思道,“哦……那难怪了,那家店一直冷清,也不知是怎么维持黄金地角的租金的,这样不会亏损很惨的吗?”
“会呀!怎么不会?”
琴狐忽地又来了精神,眉尾几乎是要扬到天上去,他抬手往窗外指着示意道,“这条街的店主,有的确实是门面房的主人,有的却是租来的。很不凑巧,奇菱花糕这家就是租的店面。而这种面积的店铺,租金少说也得五位数起步。可你看他,即使是休息日,一天也卖不了十份糕点,这点儿毛利润只怕还不够买我们一份午饭呢,老板早就该赔个底儿掉啦!”
“那这家店,是肯定有问题咯?”
“嗯哼!有,只是我和鹿巾还没找到。所以,到时可能需要小水仙你帮个忙。”
一听说要自己帮忙,小水仙连连点头应道,“没问题,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好。”
“好嘞,毕竟论乔装,我们小水仙要是称第二,也没人敢称第一啦!回头我就发资料给你,行动也就——隔天吧!”
琴狐说罢,眼睛放光地盯着小水仙拎进来的食品袋,又搓着手道,“不说工作啦!敝人都快饿成狐狸干儿了,有我和鹿巾的份儿吗?”
“有的!这个,还有这个,都是你们的。”
小水仙说着,便将手中的购物袋挨个递给了琴狐,然后又转头看向占云巾,“另外,大伙儿让我代他们说声——”
“不用客气!应该哒!大家都辛苦啦!你说是吧?鹿巾?”
被琴狐突然凑近搂着他肩膀拍肩的突兀动作吓了一跳,占云巾挑着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打断了人家说话的琴狐。
后者也正转头看他,借着角度遮挡,悄咪咪地冲他眨着单眼,疯狂向他暗示。
占云巾也只愣了一瞬,便默契配合地点了点头。
“嗯,不用客气。”
闻言,少女茶晶色的眸子里不知为何满是欣慰,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二人,“嗯嗯,那他们的话我就算代到啦,你们用餐愉快!我再去外面看看。”
然而就在小水仙拉开车门出去之后,占云巾分明看见她向众人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即就见收到信号的数位同僚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指挥车这边瞄。
他们有的微笑着悄悄点头示意,有的学着影视剧里抱拳感谢的动作拱手一揖,都没了往日尊敬却疏远的探究与冷漠,短波通讯里,也跟着传出了几声有些羞涩却真情实意的道谢。
虽说有那么一种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困惑,但来自众人的谢意,占云巾还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那种直接与人交互的感动平平凡凡,却带着些许质朴的暖意,不由得让他缓了向来抿紧的唇角。
随即,占云巾像是想到了什么,倏然转头看着自己身边正大快朵颐,若无其事的某只白毛狐狸。
“琴狐小兵?你又玩了什么把戏?”
“哎呀呀,想知道?”琴狐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神气十足地望着占云巾,身后那条看不见的雪白毛绒大尾巴又翘上了天去。
“呵,坦白从——”
“嘿呀,敝人选择抗拒,求从严呀!”琴狐眨着眼睛,得意洋洋,又道“不过你要是奖励敝人个亲亲,敝人就大方地告诉你!”
琴狐语罢,居然当真仰着脸又凑近了些,嘴角还沾着两滴沙拉酱蘸料,但脸上表情却明目张胆地写作了四个大字——
恃宠而骄。
占云巾眼底霎时渲上了一层薄薄的欲色,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忍不住想去舔了那两滴沙拉酱。
它们的味道,一定与众不同……
然而一息长长的吐纳之后,占云巾只是面色清冷地直接绕过琴狐,伸手拿了放在一旁的便利店购物袋,拎出了里面一颗三角形的海苔包饭。
享受着琴狐期待的视线,占云巾故意放缓了动作,老神在在地撕开包装,慢条斯理地剥着饭团的塑料纸皮,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不亲,你憋着吧。”
“瞠目狐狸?!”
本想着胜券在握的,琴狐此刻惊讶得险些把手中食物掉在地上,“你、你不想知道了吗?”
“不想。”
“诶不是?鹿巾,你好奇心这么弱了吗?你就不能——不能想一下?”
“嗯——”
就见占云巾停了手中动作,一本正经地微微蹙眉,沉吟了一声,像是当真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郑重看着琴狐又道,“我想了下,确实不想。”
“别啊!诶……?”
刚还神气活现的一只狐,现在急得像是快要哭出来。
琴狐皱着一张巨大号苦瓜脸,事已至此,让他直接说出来又有些不甘心,于是继续尝试提议,“要不,你再问敝人一下看看?”
“呵呵,不想,不问。好好吃饭。”
占云巾说着,将手中剥好的鸡肉蛋黄酱饭团直接塞进了琴狐还张着的嘴巴里,还难得多了句解释,“这个比你手上的油炸食品有营养得多,你应该谢谢我。”
语罢,占云巾便顺走了琴狐手中的盐酥鸡纸袋,向来不吃这类油炸垃圾食品的人,竟是当着琴狐的面,破天荒地吃起了蘸满沙拉酱的炸鸡块。
还吃得津津有味?
“唔唔唔……!”
被喂了一嘴的海苔包饭,还没咬到馅儿的琴狐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吃高热量高脂肪的垃圾食品,憋屈地就差把整条眉毛都拧在一起,却也只得心有不甘地哼哼上两声了事,抗议得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