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二
对于假扮孕夫这件事情,出乎占云巾的预料,琴狐居然玩得挺开,没有半分扭捏羞涩,甚至是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演得特别卖力。
比如,局里组织大扫除,琴狐就会趁机躲在花园里纳凉,说是头晕,要出来透口气。
再比如,上班时间偷跑去茶水间吃红豆饼,说自己饿了,一个人要吃两人份的饭太不容易。
说这话的时候,琴狐还特意指了指自己比上个月明显圆润了更多的腮帮子,抱怨这是过劳肥,要按工伤算,回头得向江南春信打报告申请劳动赔偿,或者至少给报销一下红豆饼的费用。
占云巾懒得理琴狐的狐说八道,却对抓琴狐包这件事乐此不疲,经常趁着琴狐不注意,从背后揪住琴狐的后衣领,像是提了狐狸后脖颈松皮似的把人拎起来,沉着声训他。
“琴狐小兵,你又偷懒。”
“诶——?!”琴狐还叼着红豆饼,就拍着占云巾的手背,哼哼唧唧地向他抗议,“放手放手!鄙人这可是难能可贵的演员的自我修养好嘛!再说了,鹿巾!你不能这么粗鲁地对待孕夫,欺负霸凌!以后谁还敢嫁给你这个占占自喜啊!一点都不温柔!哼哼。”
“呵,你想多了,我从来没有那种东西。”
占云巾说着就放开了琴狐,却是莫名嘴角微浮,显然心情不错,也就任琴狐自由发挥去了。
而只有琴狐自己知道,这孕夫再这么演下去,捕没捕到任云行另算,自己就要先得上癔症了。
这念头再次冒出来的时候,琴狐正坐在风涛十二楼一层客厅的沙发上,皱眉瞪着手中的玻璃茶杯出神。
他脸上煞白微汗,为了防止有东西从胃袋里漾出来,还拼了命地往喉咙里咽着口水。
“琴狐?怎么了?是茶不对胃口吗?”
听见明河影叫自己,琴狐猛然回过神,转头望着明里暗里早已算是此地女主人的旧友,牵唇一笑。
“唔、没事,早饭吃多得有点多,刚来的路上又堵,有些反胃,不打紧,过会儿就好……”
“哦?这——”明河影放下手中茶杯,略显踟躇,“唉,难得你们这次有空,让风举兑现承诺作一回东,若是招待不周,风举也会过意不去的。琴狐,你是胃里不舒服吗?怎么个不舒服法儿?这症状多久了?要不我先给你找些药?”
“啊不!没事没事!”
琴狐反应过度的猛然站起,一不小心带翻了自己刚放到茶几上的茶杯,琥珀色的液体瞬间洒了一片。
琴狐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接过身旁占云巾递来的抽纸擦了,又有些窘迫地看向两人。
“我出去透透气就好!不用麻烦!鄙人待会儿一定敞开胃口吃啦!放心吧!”
语罢,琴狐一溜小跑,直奔敞亮的客厅玻璃门,众目睽睽之下夺门而出,头也不敢回,只隐约听见身后明河影略有些担忧地与占云巾讨论的声音。
“诶?鹿巾啊,琴狐他还是这么怕吃药的吗……”
“……”
甫出客厅,琴狐便寻到了一小片月季花丛蹲了下来,装作是在赏花,实则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发飘,小腿肚儿在打颤,想蹲下来歇一歇再做打算。
夏初,正当花时,养得极好的正红色月季有巴掌那么大,闻来虽是淡淡的脂粉香气,但胜在清甜雅致,并不显得媚俗。
“呜呕——!”
却是被这气味顶到了,琴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捂着嘴干呕了一声,可什么也没吐出来,于是又急匆匆起身,跑到了更加开阔的睡莲池边,狼狈地扶着一棵柳树蹲了下去。
就算是要吐,也要吐得体面些,有流水的话,秽物应该能顺着管道循环出去,不至于给这里的园丁添麻烦。
这么想着,琴狐蹲在池边,往前探出身,看着池中自己的倒影,大喘了两口气,静静等待下一波呕吐感的袭来。
然而说来也怪,那股恶心感来去匆匆,只维持了这么一会儿,过去了,就仿佛从未发生过,恍惚间似是幻觉,只剩下干呕后整个人轻微痉挛的乏力虚脱。
眨了眨眼睛,琴狐心中陡生一股茫然,一个古怪的念头浮现出来,这让他体会到一丝惊喜之余,又参杂了更多的惶恐不安。
于是他扶着身后树干,缓缓滑坐在池边光滑圆润的大卵石上,双手抱住膝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愣神。
约摸两三分钟过后,琴狐又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向自己视线末端靠了过去……
“琴狐?”
“啊!?”
乍一闻声,手尚在半空的琴狐吓了一跳,比之前任何一次偷懒被占云巾抓包还让他倍感心虚,人下意识惊跳而起,却紧接着脚底一滑,险些就这么直接坐着滑进莲花池里。
占云巾二话不说,直接冲他飞扑而来。
这一个月内在琴狐身上练就的各种抓包技巧实打实地派上了用场,占云巾又快又准地揪住了琴狐后衣领一提,便熟练地将人给拽了回来。
“站在池边愣神,你是想下去喂锦鲤?”
“呃咳……”
琴狐终于顺着占云巾的手臂力道爬了起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避开占云巾的目光吸了吸鼻子,紧接着动作一滞——
鼻腔中分明有比平日里重了两倍的梅花香气……
但这不对!
在持续用药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存在发情期?
许是见琴狐难得没有反驳自己,占云巾以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出声问道,“琴狐?你怎么了?”
“唔,没什么,”琴狐往后退了半步,视线躲闪,“你怎么和明河影说的?居然就这么出来找我?”
“我说出来看看你状况,让她先去帮楼主布置午餐去了。”占云巾眉毛一挑,又道,“另外,该说你演技确实不错么,连身为法医的明河影都被你骗过去了,她以为我还被你蒙在鼓里,特意隐晦地提醒我抽时间带你去医院做做检查——对了,来之前,你不是说还有关于胡离的问题要问问明河影?”
琴狐一顿,摇了摇头,和生理**强行争夺理智的结果,是烦躁感的层层升级,火烧火燎的。
以至于他并未来得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皱着眉,看似沉着冷静地摸着下巴思索,实则语速跟着心率一齐加快,像是被注射了肾上腺素,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不对,上次攀玉麟事件,是局里最高级的机密任务,知道详情的人并不多。信君也特意挑了口风紧的亲信,这种行动更不需要法医在场。且他和明河影不熟,不会特意前来告知细节……所以,明河影不应该知道你我、呃——关系。”
话到嘴边被吞了回去,临时换了个词,琴狐紧接着又飞速说道,“即使是怀孕的Omega,也不会再有除了与Alpha信息素相融以外的表证了,而我们一直在她面前呆在一起,应当没有能让她误会的机会,她是如何直接就联想到我会有孕这一点的……?”
除非,是刻意往这个方向和目标上期待过。
甚至,干预过。
但这分明是任云行才可能有的目的,那明河影难道……
糟了,占云巾最是重情,自己这是在占云巾面前都说了些什么?!
“琴——”
“啊!对了,还有啊!”打断了占云巾叫他的话,琴狐猛然抬头对占云巾微笑。
但这一笑实在太过刻意,变得有些僵硬牵强,琴狐硬生生转移了话题,似是想用这一笑,在占云巾脑海中抹掉自己之前涉及明河影的推论,还在接下来的话中特别恢复了对明河影的称呼。
无论如何,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只想尽最大可能的,避免让占云巾承受对昔日好友猜忌的痛苦——
“方才明河老友架着北冥楼主的名义嘘寒问暖,害鄙人差点没好推脱,实在太危险了,待会儿进餐时要更小心些才行。你说是吧,鹿巾?”
“琴狐,冷静。”
“鄙人——”
“深呼吸。”
占云巾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让人心安的沉静,琴狐稍顿了一下,紧接着却不由自主地照占云巾说的做了。
“唔、呼……”
“很好。你再这样继续下去,就要发展成思维奔逸了。琴狐,你在紧张什么?”
“我——”
可琴狐话没说完,就又晃了晃,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琴狐?!”
也不知是对琴狐的身体状况有多大的心理阴影,占云巾神色丕变,赶忙再次伸手去扶,“你到底怎么了?是真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说话!”
身体上的虚弱和心理上的烦躁,单拿出其中任何一项,都足以摧折人的理智。
更何况是两相加成。
方才与占云巾保持距离还好,此刻被占云巾扶着,琴狐眉心微蹙,一股没来由的委屈感让他憋屈非常。
像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努力周全着身边的人事物,独自苦撑许久,终于迎来这一丝温暖慰藉,霎时的松懈,便让所有负面情绪报复性的反弹了出来。
那是一段极为矛盾的纠结意识,短暂的失智让琴狐忽略了假装和做戏的前提,脑海中最直接的念头,居然是占云巾给他带来腹中这个麻烦,却还像是置身事外?
光是这么想着,琴狐已然觉得鼻尖发酸,眼眶发热,竟是委屈到要落下泪来。
不,不应该是这样,这样的自己不正常。
但事情已然变得脱序,似是为了找回某种补偿,本不该如此脆弱的人反手握住了占云巾手腕,那力道带着些许蛮横强势,可琴狐出口的话音偏又怯懦而温软,一时竟是分不出哪个才是真实的。
“鹿巾,我、我难受,你能不能……帮我……”
占云巾明显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但他控制住自己情绪,只是郑重看着琴狐湿漉漉的灰蓝色眸子,语气坚定可靠得像是琴狐此刻就算要他上天入地,他也一定照办无疑——
“需要我做什么。”
琴狐眼睫微颤,声音也跟着颤,“……你能,亲我一下吗?”
并不问缘由,琴狐话音一落,占云巾应声上前,下一秒,已是将琴狐揽入怀中搂紧,然后轻轻勾起琴狐下巴,毫不客气地直接吻了上去。
而方才好不容易压制稳定的情绪,在这一刹那,溃不成军。
第一次。
这是琴狐第一次开口向他直接坦诚自身状况和需要。
尽管这需要可能有它的理由或背景——工作上的,亦或是案情上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琴狐终于肯向他直接开口了。
毕竟换做是以前,琴狐虽然嘴上说着一定会大声嚷嚷让他听见,好获取他的关心,但实际上,琴狐根本从来没有付诸过行动。那句承诺被束之高阁,空洞而乏味,不过是一句看似亲近的漂亮话。
而如今,琴狐真的这么做了。
仿佛有一记闷拳直捣人心,占云巾被撞得晕晕乎乎,只记得他抱住已经有些虚软的躯体,带着几分“如你所愿”的心情,一吻,便在两人呼吸的拉锯中,从开始的暧昧缠绵变作后来的绝然霸道,看似熟悉,却又有别于七天之中,他给与琴狐的任何一次身体上的抚慰——
它温暖,湿润,还有点咸。
那是占云巾自己的一滴眼泪的味道。
也就是在那一瞬,占云巾忽觉自己不再只是冰冷的、带着责任和任务的施救者,而是作为琴狐可以托付的伴侣,交换彼此的情感投注,因而即便只是与先前同样的**挑弄、唾液交换,却能让他在内心获得极大的满足,并开始浮想联翩……
“鹿巾——!唔唔……干嘛摸肚子哈啊、痒……”
主动拒绝了索吻,琴狐抹开嘴角,紧张地在占云巾臂弯里挣动着,却并没能挣开占云巾双臂有力的限制。
方才情动之中被占云巾撩起了衣摆,此刻,琴狐一小片白皙的皮肤正暴露在空气中,而占云巾的手便从那里开始毫无遮拦地攻城略地,轻覆上琴狐腰腹,紧贴着皮肤,轻抚摩挲。
很少有外人碰触到的肌肤极为敏感,偏偏占云巾的掌心还烫得惊人,琴狐被灼得微微颤了个激灵。
之前那种就要化成一滩水的异样潮热,已经因为与Alpha□□的交换而散去,但来自Alpha信息素自带的安全感与威压感,又随即让琴狐软了腰骨,只得低头伏在占云巾胸口喘息起伏,听着占云巾胸中剧烈的心跳,他忽觉自己被一份心安的踏实感所包裹,整个身心都陷了进去,再也不想起来。
占云巾灼热的鼻息洒在了他耳畔,低沉的嗓音像是带着小而尖的牙齿,咬得狐狸耳根直发痒。
“嘘——餐厅的窗户,就在你身后右侧方位。”
“嗯?那又如何?”
琴狐不解,刚要抬头去看,就又被占云巾捕到机会在他唇畔浅琢了一下,纠正了他莽撞的举动。
同时,腰腹之上的大手极尽爱怜地轻拂了个来回,像是掌心柔软的肌肤之下,当真存在一个肉眼尚不可窥的小生命,而占云巾作为那生命血脉来源的其中一员,正满怀疼爱和期待地保护和安抚它。
“会看到。”
“啊?”
“你坦诚有孕。一时激动,情难自已。”
“我没、我才不会情唔——!”
以唇封缄,堵了琴狐的话,惜字如金的占云巾又深沉低缓地解释了两个字——
“我会。”
简单两字,却饱含深情。
但这绝不是占云巾该有的样子。
加之方才接吻中,他也尝到了的微咸苦涩……
琴狐登时像是被点了穴,愣在原地,刹那间清醒了不少,串联起方才发生的事情,除了羞愧懊悔自己之前的无理取闹之外,占云巾的反应,也让他隐隐不安起来。
“鹿、鹿巾……?”
“呵。”
却听占云巾以一声云淡风轻的叹笑回应了他,然后伸手贴心地替他整理好乱了的衣摆,又仔细将上面的皱褶捋平,这才如昔日般清傲地调侃道,“怎么?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只有你琴狐小兵才有演员的自我修养吧?哈,走吧,我们在这秀哉园里再逛逛,开饭了再回去也不迟,免得让老友看出你的狐狸尾。至于其他事情,等回去再说。”
“哦哦!好啊!”
琴狐先是一愣,随之在占云巾面前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跟上了脚步。
疯了。
两个人都是。
在占云巾看不见的地方,琴狐隐了笑容,皱眉看着眼前占云巾的后脚跟,脑海中思绪万千。
虽然扯不出个头绪,却恍惚觉得那个马上就要得癔症的,恐怕不止自己一个。
一场假戏,双方都越做越真,并开始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不是个好现象,所以这个案子,务必要赶在两人彻底被吞噬没顶之前,尽快了结……
琴狐揉了揉胸口,感到些许憋闷和心痛,紧接着又莫名气短。
但结论下得坚决,没有丝毫犹豫和动摇的余地,毕竟这也是为了占云巾好。
他抬头去望,看着阳光照耀下的白衣熠熠生辉若不染尘,和着这一身的清高恬淡,总让人觉得隐居山林、读书看卦才适合眼前人,琴狐便下意识慢了半步——
落远了仅半步之遥的鸿沟天堑。